“頭麵是請安的時候太太給的,鐲子是姨娘給的,都是長輩的心意,不好偏頗。”祝春時笑了笑,解釋道:“今日戴了來便是給太太姨娘看兩眼,也知道我在那府裏過得不錯,不會擔心了。”


    “是不錯,看著也是新做的,又精致又配你,親家太太有心了。”柳氏認真看了看,又點了點頭。


    夏氏也笑,“我看我們老爺和姑爺說話時極滿意,想來姑爺文章也做得不錯,將來大有前途。”


    柳氏打鬧似的輕推她一把,“姑爺可才中了舉人,滿京城裏這個年紀的舉人屈指可數,來年如何也是青雲路。”


    夏氏聞言便跟著點頭,想起今年秋闈名單出來後的盛況,也是止不住的讚歎,“要我說還是你會挑,幸好是下手早了,若是再晚上那麽片刻,可就不知道被哪家閨秀給看中了去。”


    祝春時也想起前幾月聽來的話,忙道:“若是太太還要再誇我們爺,也等明年瓜熟蒂落了來吧,否則要是叫外人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麽笑話我們兩個小夫妻呢。我倒是還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礙不著什麽,我們爺可不能受這些閑話攪擾。”


    嶽姨娘聞言瞪了她一眼。


    柳氏夏氏卻沒生氣,反而忍不住撫掌而笑:“好姑娘,這才過去兩天,滿嘴裏就是你們爺你們爺的,也不知道害臊,合該讓姑爺知道你這麽惦記著。”


    祝春時臉色羞紅,嘴上卻硬氣著:“我這都是跟太太們學的,兩位太太什麽時候不念著老爺了,便是那年大姐姐回門,嘴裏也都是姐夫的,二嫂三嫂更是沒落過哥哥們。”


    嶽姨娘聽她越說越不像樣,就要上前來拍她:“什麽時候學的這些話?”


    祝春時也不怕,跑到柳氏身後藏著,求饒道:“好太太,可救救我吧,總不能因為我說了真話,就要挨姨娘的打。”


    幾人原也不過打趣,並沒有生氣,正是笑倒一片鬧騰的時候,聞雨從廊下轉了進來,道是幾位奶奶姑娘來了。


    祝春時忙理了理身上的釵環衣襟,又示意瀉露看臉上妝容是否花了,得了瀉露搖頭的回答後,心下才安定。


    柳氏夏氏則坐直了身體,微咳嗽了兩聲,二人眼裏都是掩不住的笑,又自覺方才失了身份體統,很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看她們姐妹敘話。


    “讓她們進來吧,春時,你且和她們說說話,我和你大伯母去看看今日的宴準備如何了。”


    祝春時知道兩位太太的好意,故而也不推辭,乖巧行了禮送走二人。


    嶽姨娘稍在其後,拉著她的手小聲道:“今日也太沒規矩了些,也不怕你太太生氣。”


    “我有分寸的,姨娘放心。今早出門時,爺的姨娘還說給姨娘備了好幾份禮,爺也準備了好些,都寫在單子裏了,一會兒您去瞧瞧喜不喜歡?”


    聽見季二奶奶和祝祺祝禕姐妹的聲音就在門外,嶽姨娘也不好多說,美目似喜非怒的瞪了瞪,“能有什麽不喜歡的,你坐著吧,別送了,一會兒吃飯時再說。”


    祝春時含笑答應著,將嶽姨娘送出去後,便看見祝祺姐妹走進屋來。


    姐妹之間的敘話就遠比和長輩之間更親密無間些,也不必忌憚規矩禮儀。


    眾人先是依著長幼互相道了回安,祝祺癡癡的笑,看著祝春時也不說話,祝禧在旁邊亦然。


    祝春時不明所以,低頭先看了眼自身打扮,並未有什麽出格的地方,才施施然道:“這是怎麽了,才兩三日就不認得我了?”


    “可真是大變樣,若非記得今天是什麽樣子,我可真不認得了。”祝祺開口便是調侃,手裏茶盞拿著卻不喝。


    二奶奶季婉如在旁邊打圓場,“四妹看著比從前更氣派些。”


    祝春時明白過來祝祺的意思,無非是姑娘家和婦人家的區別,於是也看著祝祺笑,回道:“現在你笑我,等明年還不知道誰笑誰呢。”


    “明年啊?”祝祺禍水東引,指向端坐在對側的祝禕,“總之不是我,得先是五姐姐。”


    “好啊你,編排到我身上了。”祝禕可不讓她,聽了這話立時就起身要來教訓人,“禧姐兒,快將你六姐姐按住!”


    祝禧哎聲就把人往羅漢床上按,祝禕上前在祝祺身上胡亂撓癢,惹得祝祺倒在上麵動彈不得,求饒的話也斷斷續續的,很沒力氣。


    祝春時坐山觀虎鬥,看了半天的戲後,又看向季婉如,這才發覺大房的那位三嫂今日不在,不免發問:“三嫂嫂呢,怎麽不見她?”


    季婉如先是被兩姐妹逗笑,繼而收斂了半分:“怕是剛才太太都忘了和你說了,昨兒個三弟妹查出來有了身子,但因前些時候動了些氣,胎像不穩,因此先回娘家那邊去養胎了。大太太原本是不允的,但耐不住這胎來的艱難,便讓三弟親自護送回去了。”


    這話裏話外的信息,祝春時挑了挑眉,三哥祝礽乃是大房唯一的嫡子,說句是大老爺大太太的心肝肉都不為過,為人也沒太大值得詬病的地方,但就是生性瀟灑不羈,亦或者說尚且單純,事情都不愛往心裏去。


    若是朋友或者家人還好,不記仇心又寬,都是誇讚的優點;但若是枕邊人,就讓人有些受不住了。


    這次三嫂所謂的動了氣,想來就是和他有關了,否則大太太不至於同意兒媳婦要回娘家去養胎,那不是打自己家裏的臉麵嗎?


    祝春時略思索後明白過來,朝著季婉如笑,“有了身子是喜事,我知道消息晚了些,等三嫂身子大好些了,我再吩咐人過來恭賀。”


    要不怎麽說聰明人好溝通呢,見祝春時秒懂自己的話,季婉如也回以同款的笑意。


    幾人在後院又聊了半個多時辰,多是祝禕祝祺等人詢問祝春時成婚感受等話,直把祝春時說得招架不住,才見到夏氏身邊的丫鬟,名叫梅妝的過來請安。


    祝春時也知道時辰不算早了,因此不好繼續耽擱下去,起身和季婉如祝祺等人前去方才俞逖所在院子的正廳。


    正廳裏用落地屏風將房間隔成兩半,祝大老爺二老爺,俞逖和祝礽祝佑在左麵置一桌;而祝春時這邊,則是大太太二太太和嶽姨娘一桌,季婉如和祝春時陪坐;祝祺祝禕祝禧三個姑娘單坐。


    原本嶽姨娘的身份不能出席今日家宴,但看在祝春時的麵子上,柳氏沒有多為難,反而多給了體麵。


    祝春時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心裏歡喜不可言說,也暗暗記下此事。


    隔著屏風俞逖看不清祝春時,但隱隱約約能瞧見她的身影,一時隻覺得今日的場景像極了兩人定親的那日,也是隔著張影影綽綽的竹木屏風,什麽都看不清楚,但卻能聽見旁邊傳來的響動。


    分明隻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但兩人的關係卻截然不同,令俞逖恍然如隔世。


    耳邊勸酒的聲音不斷傳來,俞逖蒙頭喝了幾盅,他酒力尚好,但卻上臉,很快就喝得滿臉通紅。


    倒是把勸酒的祝佑唬了一跳:“知遠這是喝醉了?”


    祝春時看不清狀況,隻聽見喝酒說話的聲音,又乍然聽祝佑的話,急聲道:“二哥你可不能再勸了,一會兒還要回府去呢。”


    祝佑戲謔道:“放心吧,我心裏都記著呢,不會讓妹夫醉的。”仗著有屏風相隔,知道祝春時不會過來,祝佑勸酒的動作毫不遲疑。


    祝春時輕哼了聲,拉著季婉如的手臂搖晃,“二嫂,你看我二哥,你可不能輕饒了他。”


    季婉如也知道祝佑那點酒量,也就嘴上厲害罷了,笑眯眯地應了。


    祝佑聽見,嘿了聲:“你這丫頭,我這是幫你,你還找你二嫂告狀是吧?”


    俞逖聽見這邊的動靜,仰頭喝酒時掩下唇邊的笑意。


    最後還是柳氏看不下去,輕喝了聲:“升康,別喝太多,一會兒折騰得府裏人仰馬翻。”


    祝佑連連點頭,有親娘和媳婦發話,不敢再勸。但其後還有個祝礽在,也是個不省心的,何況自家媳婦也離府了,更加肆無忌憚。


    俞逖雖說酒量好,但這麽幾輪喝下來,也有些受不住,宴席結束後仍舊昏昏沉沉的,呆呆的坐在廳裏,誰來都能附和兩句話,但都對不上號。


    祝春時看著這副場景,怒瞪了眼祝佑和祝礽,隨即吩咐瀉露去廚房端醒酒湯來。


    祝佑摸了摸鼻尖裝傻:“這不是沒想到嗎?哎,我的頭也好疼啊,婉娘,我們也回去吧,頭疼得受不了了。”


    季婉如好笑,但見著祝佑裝傻充愣,也不能當做沒看見,隻好遞給祝春時一個滿含歉意的眼神,扶著祝佑離開。


    剩下個祝礽,見盟友跑了,恨不得自己也跟在身後跑路,但他媳婦昨天就回娘家了,這會兒沒人來解圍,隻能手撐著頭,裝作也醉得不省人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祝春時。


    祝春時拿他們兩個沒法子,伺候俞逖喝了醒酒湯,叫兩個小廝好生看著後,才來和柳氏夏氏等人請辭。


    柳氏看了眼天色,見實在不能繼續再留,便點了點頭:“姑爺醉了酒,隻怕不舒服,回去的路上叫車夫慢些。”


    “我省得,太太放心吧。”說著祝春時將視線挪向旁邊的嶽姨娘。


    嶽姨娘眼圈早就紅了,隻是在祝春時看過來的時候抬手遮了遮,抑製住淚意:“回去吧,我在府裏有太太看顧著,哪裏都好好的,哪日你得了空閑,再回來也就是了。”


    嶽姨娘這話說得輕巧,然而她和祝春時兩人都明白,出嫁了的姑娘哪能輕易回娘家,豈不是讓外人笑話婆家的不是。除非像是她二嫂那般有孕不舒服,又征得了夫家的同意,才能回府待個幾日功夫,其他時候皆是看機會罷了。


    大好日子祝春時也不好淌淚,低著頭將眼角那點淚珠子都悄悄抹了去,才低聲嗯了:“我知道,姨娘在家裏也要好生保重,哪裏不舒服了就說,可別一味瞞著,否則叫我知道了,卻是不好的。”


    嶽姨娘強撐著笑:“知道了,瞧你個貧嘴丫頭,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麽?”說著她越過屏風一角,看向外麵仍在醒酒的俞逖,回頭看著祝春時歎道:“姑爺才貌雙全,我的姑娘卻也不差,夫妻間的感情是相處得來的,你們新婚小夫妻,正是應該多在一起的時候,別一味推開;遇到事情呢,該低頭的時候就要學會低頭,也別幹等著人哄,但不該低頭的時候就絕不可低頭,骨氣咱們也要有。萬事別讓自己受委屈就好,若是覺著吃了虧不好過,也別怕,大不了還有姨娘在呢。”


    祝春時本就舍不得嶽姨娘,出嫁時還不曾有這種明顯的感受,但這幾日下來,才真是知道區別。這會兒柳氏夏氏都先紛紛離開,獨留下她們母女說話,祝春時哪裏又能繼續忍下去,話未落淚先掉。


    “姨娘,我都知道的,你放心。”祝春時哽咽著開口,見惹得嶽姨娘眼圈又紅了起來,忙側過身用帕子擦了,“等改日我再回來看你和太太老爺。”


    祝春時看向旁邊的蘭芽:“蘭芽姑姑,勞煩你照顧姨娘了。”


    蘭芽上前攙扶著傷心不已的嶽姨娘,對著祝春時的叮囑也不敢疏忽,仔細答應了。


    幾番話畢,外麵的俞逖似乎也清醒了幾分,祝春時擦了擦眼角還沒幹透的痕跡,轉身低頭走了出去。


    見俞逖半撐起身體,臉上還帶著酒醉後的紅暈,眼神朦朧,哪還有平日精明的模樣,祝春時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隨即又叫小廝將人扶去馬車上。


    俞逖本沒有醉,隻是耐不住祝佑兩兄弟自己都醉了還不住的勸酒,隻好佯裝醉酒。此刻見祝春時過來,張嘴準備說話時又瞧見她微紅的眼圈和臉上的笑,索性低頭不知,任由小廝攙扶著往外走。


    祝春時又和親爹伯父二人道別,出門時見小廝都在馬車外候著,擔心俞逖在馬車裏酒後失態,忙搭著手掀簾入內。


    不想卻見俞逖背靠在車壁上,手揉著額角,闔著眼,聽見動靜還撐著看了過來,醉眼朦朧,偏偏在看見祝春時時露出笑意。


    “春時,過來。”俞逖溫聲,伸手牽她。


    祝春時滿含擔心的坐在他身邊,反手握住俞逖,“今日是兄長過分了,老爺也不勸著點,還跟著起哄,頭疼不疼,我給你揉揉好不好?”


    俞逖半低著頭,佯裝體力不支的倒在祝春時肩頭,“別擔心,沒什麽大礙,平明,往東大街去。”


    俞逖對著外麵駕駛馬車的平明吩咐了聲。


    祝春時一驚:“今日喝了酒,你不舒服,還是先回府吧,不急在這一日,改天休沐再出來也好。”


    “不打緊。”怕她實在擔心,俞逖坐直身體,看著祝春時的眼神清醒得很,哪裏有半分的迷蒙之色。


    祝春時先是怔愣,繼而看見他的反應明白過來,“原來六爺根本沒醉,是用來騙我的。”


    說著話祝春時起身半跪在坐榻上,抬手去給他揉捏額角緩解不適:“我還怕爺醉糊塗了,結果是哄我呢。”


    祝春時話是怪罪,但語氣裏卻半點責怪的意思都沒有,俞逖自然聽得出,不禁笑笑。


    俞逖安撫似的拍了拍她手臂,隨即抬手將祝春時攬進懷裏,“已經好很多了,況且說好了今天要陪你去看看,若是晚了不知道要推後到哪天去。”


    祝春時想了想,“那就不必去書鋪了,直接往爺說的點心鋪子去吧?”


    “你不買胭脂頭油了?”


    “我那裏還有能用的,足夠用好長時間了,等下回你休沐了再陪我出來買,好不好?”祝春時本就不是真要買胭脂水粉,如今俞逖不舒服,自然就更不會非要過去。


    俞逖雖說沒有醉酒,但也喝了半日,多少都有影響,因而思緒遲緩,對著祝春時的話思考了片刻後,點了點頭。


    祝春時難得瞥見他這副遲鈍模樣,忍俊不禁。


    二人說話的間隙,平明已經驅車來到東大街,遠離了官員府宅所在之地,周圍也漸漸多了些喧鬧聲響。


    祝春時透過被秋風吹起的車簾看向外麵的小攤販。


    俞逖也順著她的視線往外,恰好有小販扛著糖葫蘆路過,還有上了年紀老師傅手腳麻利的澆出來惟妙惟肖的糖人。


    俞逖從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什麽,然而這並不妨礙他開口:“連江,去買兩份糖人。”


    平明停在店鋪門口,外頭的連江應聲下車去買東西。


    祝春時笑問:“六爺想吃糖人了?”


    俞逖一開始沒說話,看了她兩眼,見她的確疑惑,才溫聲回了:“這家味道不錯,你陪我嚐嚐?”


    祝春時沒怎麽吃過街上的吃食,方才隻是看著就覺得好吃,見俞逖和她想到了一處,笑眯眯的點頭。


    馬車前的點心鋪雖說是新開的,但擺設布置都很用心,從外麵看是裝潢精致的兩層小樓,上書“丹桂坊”三字,一層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點心酥食,即便這會兒已經是傍晚,但門前依舊排了好長的隊伍;二層則是供客人當場喝茶吃糕點的雅間。


    祝春時牽著俞逖下車,僅僅隻是在外麵掃了眼,就大致知道這丹桂坊受歡迎的程度了。


    “想買點心怕是不容易。”


    俞逖也看見這幅熱鬧場景,平日裏同窗之間說起來也大多會說麻煩難買,沒想到直到這個時候也不見人少。


    “讓瀉露她們在這裏買,我陪你走走?”俞逖想了想提議道。


    祝春時並非沒有感受到這幾日俞逖表露出來的好意,然而兩人獨處的時間很少,除卻床幃之中就幾乎沒有,她也不怎麽習慣。


    隻是搖頭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她就想起方才姨娘說的話,再抬眼看俞逖仍帶有醉色的眼中流露出來的期冀,便笑著點了點頭。


    “坊市中有意思的東西很多,我出門的機會卻不多,好多都沒見過,今日要麻煩六爺帶我開開眼界了。”


    俞逖隨即側身對著瀉露幾人吩咐,他雖不愛吃這些軟糯的甜食,但也聽友人提起過幾樣,此刻正好用來借花獻佛。


    瀉露極有眼色,見祝春時站在旁邊並未對此說些什麽,便很快明白過來,拉著圓荷跑過去店門口排隊。


    今日跟出來的總共也就她們兩個大丫鬟和幾個打雜的丫鬟小廝,餘下的綠濃等人都在靖海伯府裏守著院子。


    故而等祝春時俞逖離開丹桂坊往前走的時候,也就一個平明遠遠的綴在後麵等候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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