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祭祖,初二回門,連著兩三日的折騰,直到初五,祝春時才得以休息。然而她是個閑不下來的,腦子裏全然惦記著之前說開鋪子的事情,悶頭同俞和蕙商量了兩日,在俞逖初八出門去詩會的時候,她也跟著出了門,往延壽街那邊過去。


    陪嫁的鋪子在這條街上的地段還算不錯,祝春時捧著手爐下車的時候左右看了兩眼,位於兩條街的交匯處,雖然不在坊市中心,但勉強也能過得去。


    鋪子裏木櫃上倚著個做小二打扮的年輕男人,百無聊賴的拿著抹布掃灰。


    圓荷上前敲了敲櫃麵,咳嗽了聲。


    那男人快速回過神來,就見祝春時一行人站在眼前,手腳利落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賠笑道:“姑娘您來了,小的疏忽了,姑娘快進來坐。”


    一邊從櫃台裏麵轉出來躬身把人迎進去,一麵朝著裏麵喊了聲:“淑芸,姑娘來了,快出來請安。”


    瀉露附在祝春時耳邊輕聲介紹。


    眼前這個做小二打扮的人,便是祝春時的其中一家陪房,薑山家的大兒子,名叫薑楊,二十五六歲,前幾年同祝家的丫鬟成了婚,便是他嘴裏喊的淑芸。


    頭戴布巾,茶色襖子軟黃下裙的年輕婦女從裏麵掀簾子出來,見著祝春時便笑吟吟的上前做禮,還是從前在祝家的習慣規矩:“姑娘來了,外頭風吹著冷,裏麵燒著炭火,快進去暖和暖和。”


    祝春時回憶了下方才瀉露的話,點了點頭:“封娘子。”


    鋪子裏麵也不過是個小房間,從窗戶裏透進來些許光亮,不用點燈就足夠把周圍看清。五六個人把屋子站滿,祝春時坐在凳子上,薑楊夫妻束手站在旁邊聽候吩咐,還有兩個三四歲的孩子扒著他們夫妻的腿眼神機靈的悄悄看過來。


    屋裏生著盆炭火,門窗也封著,微微有些嗆,但留幾個口來通風,也還能忍受。


    “你們也坐吧,站著我還要仰頭看,怪累的。”祝春時笑著道,目光已經將這一畝半分地打量了個遍。


    薑楊諾諾,他性子有些老實,原本還要推拒,但他妻子封淑芸卻是個大氣幹脆的,伸手推了他一把,拉著人一邊道謝一邊規矩坐在木凳上。


    祝春時不由得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多看了兩眼。


    “我打算過了上元就把鋪子開起來,之前留下的首飾照舊放在店裏賣,若是有那種價格昂貴樣式花哨不好賣出去的,就送去師傅那裏重新打造成簡單的釵環,要是換不了就擱在店裏,不著急賣。”


    薑楊摸了摸頭,憨笑:“姑娘打算新做什麽生意?”


    “之前齊叔查探過,周圍幾條巷子裏大多是普通人家,即便有首飾方麵的需求,也不會挑選那種價格過於昂貴的首飾,平價才是最好賣的。”祝春時解釋道,“至於之後,我打算做胭脂水粉生意,這東西既可以平價也可以昂貴,而且大多數女子都需要,當然有時候也會有男子敷粉。”


    封淑芸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可是咱們沒有這方麵手藝的人,如果要去招募師傅重新開始新生意,隻怕麻煩不說,開銷也會比較大。”


    “製作胭脂水粉的師傅我已經有人選了,不過要供應鋪子裏的生意還需要別的人手來加大產量,這些我打算找周圍的姑娘婦人來做。”祝春時也不含糊,“剛開始總是有虧有賺的,這點花銷是應該的。”


    封淑芸聽到這裏微微放下了心,這間鋪子是他們兩夫妻在守著,將來開了門做生意想必也是他們負責,若是剛開張虧損了銀錢,惹得主家不喜生厭就不好了。


    對於祝春時讓周圍人來批量生產東西的方法,她也覺得很不錯。自從搬到這裏來住之後,她也算看多了普通市井人家的生活,家中基本上都是男人外出幹活掙幾個錢,女子則需要留在家中打掃家務照顧老人孩子,活多就算了,往往還得不到一句好話,責罵也是家常便飯。


    隻是她作為祝春時的陪房,雖然能在外麵住著,但說出去也還是奴籍,人微言輕,根本幫不了什麽。


    如今給她們機會來做工,既能減輕家裏負擔不說,也能幫她們在夫家麵前挺直腰杆子,手裏有錢好辦事,不至於像之前那樣一味的龜縮容忍。


    “姑娘這法子好,我偶爾和周邊的已婚娘子來往,她們個個手都巧得很,做事利落不說,人也少抱怨,工錢想來也便宜,若是能給她們個謀生的機會,想來也不比別人差什麽。”封淑芸腦海裏想了好幾轉,實際上也就過去幾息罷了,祝春時話音剛落就笑著附和。


    “我也是這麽想,咱們也不用一上來就做極好的胭脂,就做些簡單的,成本十文錢一盒,再十幾文或者幾十文賣出去,尋常姑娘也能買得起。”


    封淑芸默默算了下賬,市麵上最普通的胭脂水粉也要二十來文錢,成本也不過幾文錢,若是他們鋪子以三四文錢一盒收回來,再以二十文賣出去,一盒就能賺十文,若是賣個一百盒,那就是一貫錢。而且這生意講究的是薄利多銷,周圍住的人多,家裏親眷自然也多,一個月肯定不止售一百盒的量。


    要是胭脂做得好價格再定高些,還能有更多的銀錢入賬。更別說胭脂水粉每盒的量少,消耗起來卻大,愛俏愛美的女子家中可不止一盒,怎麽也會一次性買上好幾盒。


    “找的人不用太多,封娘子找兩個老實的,先做上五百份,按件給她們算錢,六文錢一盒收,工錢也就三兩。至於材料什麽,由我們承擔。”祝春時又叮囑道。


    封淑芸微微蹙眉,“這個價是不是太貴了些,這東西有了配方後做起來其實簡單,就是花費的時間比較長,而且按件計算,隻怕她們一個月能做幾百上千盒。”


    “咱們新開張,自然要工錢高些才有人願意做這份活,日後生意做大了名聲打出去了,才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想要來做工掙錢,到那時穩定下來了,就是我們挑人的時候,可以固定工錢,比如二錢銀子一個月。”祝春時手裏還有幾百兩銀子可以周轉,倒是不擔心前期的開銷,而且俞和蕙做出來的東西,隻要有人用過一次,她相信就能夠輕鬆賣出去。


    市麵上尋常的活計,例如小二跑堂之類的,也就是二三錢銀子一個月,若是做賣力氣的苦工還不知道能不能穩定掙到這麽多。到時候鋪子生意穩定了也同樣定下這麽多工錢,想必不會有人有異議。


    封淑芸聽到這裏,才算是徹底放下了心,見旁邊的丈夫傻不愣登的也不知道接話,忙笑著道:“那我從明天起就踅摸人手,保證找兩個得力的,就是這胭脂水粉的方子?”


    “過兩日我叫管嬸子給你們送來。”管嬸便是薑楊的親娘,封淑芸的婆婆,目前正在府裏和福嬸子一道做些簡單的打掃活。


    見夫妻兩個忙不迭的應下來,祝春時笑了笑,又道:“這幾日你們兩夫妻就要忙起來了,我記得你還有個弟弟,也就叫過來一起搭把手,好輕省些。”


    說完這話,也不等二人發問,祝春時緊接著道:“把鋪子都打掃幹淨,有之前放首飾的多寶閣在,剩下沒賣出去的首飾依舊放在那裏,要是有人看上了就賣出去。然後再去把不用的木盒子找木工師傅做成小盒子,不用太大,上麵雕些簡單的花紋,例如玉蘭桃花梅花之類的,大約五百個,前期先用著。”


    封淑芸應下,薑楊則跟在自己妻子後麵點了點頭,不忘道:“附近巷子裏就有個木匠,活兒做得也不錯,我一會兒就去請他幫忙。”


    祝春時聞言,看了旁邊的瀉露一眼,瀉露會意的上前取出個荷包來遞過去。


    “裏麵是五十兩銀子,你們先用著,要是覺著不夠,過兩日管嬸子來的時候就告訴她,我再支銀子。”


    封淑芸早在心底把這筆賬算過了,忙道:“已經足夠了,木匠的工錢,工人的工錢,還有材料錢,都足夠了,估計還有的剩。”


    祝春時聽到這裏,突然想起來什麽,仔細叮囑說:“采買的香料,不能選特別劣質的,中等就好,畢竟是上臉的東西,鮮花也是,要新鮮的,別用那些蔫壞的。”


    封淑芸明白她的意思,輕笑了聲:“姑娘放心,絕對不會砸了咱們家的招牌。”


    話到這裏,祝春時見封淑芸聰明懂眼色,能聽懂話中意思,見識也不錯,有她在鋪子裏看著,心裏就率先放了三分心,她也不拖泥帶水,事情說完了就打算離開。隻是在起身的時候,目光瞧見站在二人身後,極為乖巧伶俐的兩個孩子,這麽半日說話下來,也沒見他們兩個吵鬧半聲。


    “你們兩個孩子倒是乖,想來日後也是有作為的。”


    封淑芸心裏微動,她不是自家丈夫那個沒心眼的性子,腹內頗有些主意,隻是以前不過是祝家最下麵的仆人,便是有手段也施展不開,後麵跟了外嫁的姑奶奶,又得了吩咐在鋪子上做事,早就生了些想法。如今又聽見這麽句語焉不詳的話,她轉了三四個心眼子,登時隱約明白了什麽。


    “兩個都是愛調皮搗蛋的,估計是今日見著姑娘,一時看愣了。”封淑芸笑盈盈的捧了一句祝春時,接著道:“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看著鋪子。楊哥也是,我定然仔細看著他。”


    祝春時見她頓時振奮起來,也知道對方大概會過意來了,她話也不說定,就便搭著圓荷的手起身,“兩個孩子伶俐,我第一回見著,總不好薄待了,馬車裏剛好帶了些禮物,封娘子給他們兄妹做兩身新衣裳,打個首飾,帶出去外頭瞧著眾人也能把這兩個孩子認作是金童玉女。”


    “哎,快謝謝姑娘!”有祝春時這麽一句話,封淑芸臉上堆笑的從身後把兩個孩子拉出來,按著他們兩個行禮。


    祝春時微微躬身,摸了摸小姑娘嫩嫩的臉蛋,笑道:“快別了,哪裏缺這麽兩個小人兒的禮。”


    因著這兩日都在下雪,地麵上還蓋著一層白雪,天氣冷不說風也大,祝春時便不要他們兩個送,乘車繞路去兩條街之外俞逖的書鋪,買了幾本書略看了看,也就打道回府了。


    從西側門進,雪粒子便窸窸窣窣從天上落了下來,遊廊兩側的鬆柏枝上經過這幾天也積了層薄雪,伴隨著人路過說話的聲音,時不時掉落下來。


    幾個打扮豔麗互相說笑吵鬧的婦人從另外一側的遊廊走出去,看著臉陌生得很,祝春時沒看見,不免多看了兩眼。


    等回到院子裏,春容笑嘻嘻的迎上前來,“姑娘回來時見著二太太那邊請的媒人了沒?”


    祝春時恍然大悟,一麵解了鬥篷,一麵道:“原來那是媒人,倒是碰見了,不過怎麽今天就上門了,按規矩也該過了上元再說。”


    “我方才去萱姑娘的院子找聽雲說話,正巧蓁姑娘也在,說七爺過了年就要弱冠了,再耽擱下去怎麽都說不通,所以二太太急著定下親事來。”春容接了鬥篷搭在架子上,跟在祝春時的身後進了暖閣。


    綠濃適時地端上鬆蘿茶。


    “也是,定下親事之後還要有段時日才能成親,起碼也得四五個月布置規整的時間,要是再晚下去,就又得轉過一年。”祝春時吃了口茶,又問道:“你還聽著什麽了?”


    “我和聽雲在暖閣外坐著,把話聽了大半,說二太太看了好些人家,都覺得不太好,七爺雖說是庶子,但也是伯爺的子嗣,若是姑娘的家世太低,未免叫人說她容不下人;若是家世高些,又怕對方看不上。”春容搬了繡墩過來坐下,挨著祝春時說話。


    “我記得七爺去年好像也參加秋闈高中了?有做伯爺的父親,自己又有功名,怎麽會看不中合適的?”


    春容學著聽雲的模樣嗐了聲,“聽蓁姑娘的意思,是七爺自個兒和二太太說的,認為自己學問功夫還不到家,去年雖然是中了,但名次不好,隻得了末流,今年春闈就不打算去了,想再多讀些書練練學問。”


    祝春時瞧見她這惟妙惟肖的神態,嘴角彎了彎,“你的耳朵倒是靈,這都能聽見。”


    春容臉上帶笑,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都是湊巧,兩位姑娘在屋裏說話,我聽蓁姑娘很是擔心這些,就豎耳朵多聽了兩句。”


    祝春時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七八九十幾位少爺姑娘年紀相差不大,耽誤一個,後麵的也跟著要耽誤。”


    七爺俞遐和八姑娘蕙姐兒相差一歲,蕙姐兒又和九爺俞逸同歲,蓁姐兒就又要小上一歲,但其實都是十七八,尋常人家出嫁早的這個年紀都能有孩子了,便是出嫁晚的,也該定親了。


    二人正說著話,雙燕碎步進來,脆生生的道:“奶奶,三奶奶過來了。”


    祝春時疑惑的嗯了聲,她和韋清敏可算不上熟識,不知道對方突然過來的用意。雖然是這麽想,但還是理著裙擺起身,走出暖閣,準備出去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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