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萬家來求的事情沒成,但圓荷還是為此悶了一肚子氣,反倒讓在旁邊翻看學生描字作業的祝春時忍俊不禁。


    “這也太沒道理了些,萬家大富大貴這麽些年,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這會兒犯法落敗了,倒是知道求人了。”圓荷擰著眉,怏怏不快的和祝春時說話。


    祝春時蘸著紅墨在紙上寫批語,因是給小姑娘們,所以寫得字跡格外端正,每回下筆前都要在腦海中仔細思量半晌,確認言辭無誤後才肯落下。


    瀉露給她磨墨,乍然聽了這話,抿唇笑道:“我倒是能明白,那些事大多是萬老爺和萬大少爺做的,再不濟還有萬家其他人插手,這位三奶奶和兩位姑娘平日裏被養在深閨,雖說享受了富貴一場,但根本沒可能沾手生意,如今男人犯的罪,女子也要跟著受苦,豈不是更沒道理?”


    圓荷蹙眉想了下,她也找不出更好的話來反駁瀉露,隻是道:“那她們也受用了,且如今萬家女眷都被姑爺開恩放過了,沒經手過生意的不必連坐,卻還要來姑娘跟前哭求,也太不要臉麵了些。”


    瀉露抬眸看她,把人拉到身邊來坐著,順手遞過去祝春時已經批改好的大字讓她也瞧,“若她們說的話是真的,那恐怕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好好的姑娘家要被送去給人做妾,這種時候打上門來的難道是什麽良配嗎?”


    “從前沒什麽好處要學規矩等著將來被送人,如今落敗了也沒什麽好處還是要被送人。”瀉露搖搖頭,也有些可憐她們。


    圓荷露出嫌惡之色,“總之還是萬家的男人不中用,當爹的滿腦子陰謀詭計陷害別人,做兒子的不是學了個十成十,就是養成了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大廈將傾的時候隻知道把姑娘家送出去討好別人。”


    這話便是瀉露也極為讚同,“那天公堂上陳太太怒斥萬老爺的那幾句話倒是沒錯,做正房太太的隻顧著自己孩子也就罷了,原就是人之常情,那個做爹的也不上心,也就不奇怪如今的局麵了。”


    祝春時聽了半晌二人的話,見大字翻到了最後一名學生的,將將落下幾筆批語後就擱了筆,端起已經放涼的茶水喝了口,隨後才笑看著她們兩個。


    “這是故意在我麵前說這些話呢?”


    瀉露笑道:“可不敢,隻是有感而發的牢騷罷了,擾了姑娘的清靜才是。”


    圓荷走到她另外一邊,將批閱好的大字作業都仔細疊在一起,又收拾了筆墨紙硯,不免發問。


    “姑娘是真不打算插手這事了?”


    她卻也不是什麽濫好心的人,隻是祝春時向來心腸軟,這些她自己能幫忙的、不必勞煩他人的,也就幫了,譬如那位攪和進俞家三爺和三奶奶之間的馮姑娘,當時也不過借了幾個人去幫襯傳信,前兒府裏來人傳話,就說已經被選進王府了,至於後麵的造化如何,還得看她自己。


    “能怎麽插手?”祝春時不鹹不淡的道,“萬家的事情和我沒什麽太大關係,但卻涉及到周家和遠安百姓,我若是慷他人之慨,讓念念怎麽想,其他人又怎麽想?”


    “我沒經曆過家破人亡的痛苦,兩張嘴一說就是她們可憐要原諒,萬家其他人已經伏法要大度寬容,不是太好笑了嗎?”祝春時想起剛來時遠安百姓的慘狀,那些商家鋪子門可羅雀的模樣,眸色就沉了沉,這其中沒有萬家的手筆她卻不相信。


    “能原諒的從來不是我,而是苦主。”祝春時從書桌後起身,看了眼外麵的天色,殘陽斜斜掛在天邊,昏黃的霞光灑滿整片天空,夏日悶熱的氣息還張牙舞爪的在空中蔓延。


    瀉露圓荷一聽,也覺得是正理,她們說再多的話又有什麽用,也不過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真換了她們去經曆那些事,別說萬家的姑娘了,隻怕是萬家院子裏的蚯蚓都恨不得豎著劈了。


    她們二人無話,祝春時也不在這件事上說什麽,又去前邊院子裏看了下在做活計的幾個姑娘,讓負責膳食的王嬸子最近多煮些清熱解暑的綠豆湯來,又和小洪大夫打了招呼,請她多多注意些姑娘們的情況,才帶著人回了縣衙。


    回去時俞逖剛從前麵回來,他一邊走路一邊按了按脖頸,見著祝春時在房間內,忙加快了腳下步子。


    “我還說過去接你,那邊沒事了?”


    屋子裏每日裏放著冰鑒,從外麵進來便能感覺到一股涼爽之意,綠濃又看著時間端了兩碗冰乳酪來。


    祝春時瞥見他額頭的汗水,扯了汗巾子給人擦拭,“都走上正軌了,沒太多的事要處理,怎麽走這麽急。”


    俞逖低頭任由她擦了,手裏拿著調羹先喂了口到人嘴邊。


    祝春時盯他,仿佛不知道疲累似的,手舉著半晌也沒退回去,隻好無奈的吃了口。


    “一日不曾見了,好容易見著我心裏高興,所以走快些。”俞逖不愛用乳酪之物,但祝春時卻極喜歡,自入伏之後天氣越發炎熱,每日裏都要用一碗,俞逖便也跟著她嚐個味。


    他吃了兩口,咽下後又道:“難不成你不想見我?”


    祝春時嗔他兩眼,“吃你的東西吧,吃完了我有事想和你說。”


    俞逖連忙幾口將乳酪用完,接過旁邊瀉露遞來的帕子擦了擦,“什麽事?”


    祝春時將上午遇到萬家人的事情說給他聽,包括陸雲柔和七八兩位姑娘的說辭也一並說了,俞逖聽得眉梢微微皺起。


    “這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萬家有罪她們也得擔起一部分來,這沒什麽好說的,但如果是以這種方式,繼續給萬家的男人鋪路,那未免也太過於惡心了。”


    祝春時說著眼底就忍不住惡心,祭田嫁妝之類的財產,看在萬家還有婦人姑娘的份上,縣衙這邊並沒全部抄沒,而是留了一部分下來,萬玉堂幾人若是還有一點良心,就該靠自己的本事東山再起,而非賣妹妹。


    俞逖原本還不怎麽在意,聽到後麵也有些厭惡情緒。


    “萬玉軒好歹還能稱得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萬玉堂就裏外都是敗絮了,找不出一個好字來。”


    他之前就從寇明旭那裏知道了許多萬玉堂的“光榮事跡”,隻是對方暫時沒犯到他手裏來,不好處理。如今萬家犯事,他因為沒有摻和家中生意逃過一劫,但接下來的生活絕對能夠給他足夠的教訓,卻沒想到居然一開始,他就已經打上了賣女人的主意。


    “如果這事是真的,我希望你去信那個舉人,熄了他的心思。”祝春時想起萬家那一大堆的子嗣,也覺得有些糟心,平日裏花團錦簇的時候還好,左右有家族兜底,真遇著了事,一個比一個沒用。


    “她們該受什麽就受什麽,但絕不是在這個時候被家人賣出去的理由。”


    俞逖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拒絕,當即道:“明天我就讓人去查,不論是她們離開還是那邊派人過來,都得有路引才行,進出縣城我這邊都能知道。”


    祝春時聞言,心裏的擔憂才算放下了。


    “不過,”俞逖卻由她這話想起了什麽,抬眼看了過來,嘴裏慢悠悠的道:“看見萬家,我覺得子女多了也不太好,家境再好養出來的子女不成材,也沒用。”


    祝春時不期然他能想到這裏去,便有些想笑,然而撞上他看過來的視線,眼裏意味深長,分明是借著萬家在說其他事。


    “沒影的事,你倒說得認真。”


    俞逖提起前些時候京城傳來的消息,“不算沒影的事情,嶽家好事成雙,五嫂也有了喜,聽說三嬸歡喜得不知道怎麽是好,還要忙著蕙姐兒的親事,偏偏每日裏還精神抖擻的。”


    祝春時聽他說得認真,似乎真在這上麵深思熟慮過了,連她大姐姐和兩個嫂子都算了進來,便手拄著臉頰看過去,意有所指,“六哥的意思是?”


    俞逖愛極她這副模樣,當然對方什麽模樣他都是極愛的。


    “我什麽都沒說,隻是恰好想到這裏了,子嗣再多卻不成材,也是枉然。”


    他言下之意暫且不論,但這句話卻沒什麽問題。


    “有了孩子就撒手不管,自然不能期盼他成材了。”祝春時不免思及陳太太當日那幾句話,“萬老爺生了孩子都交托給陳太太,他自己全然不上心,便是陳太太溺愛親生子打壓妾侍子,萬老爺看在眼裏卻不管,那他也沒什麽好說道的。”


    “六哥應該不會這樣?”祝春時揶揄他。


    俞逖失笑,“且不說我們還沒有孩子,便是有,那也是你辛苦孕育的,視若掌中寶還差不多,我哪裏舍得不管不顧。”


    祝春時看著他,心底卻在感慨,怪道情愛迷人眼,便是她從前對俞逖並未生出什麽情愛之心,乍然聽見這句話,隻怕也忍不住動心,何況此時他們已經做了一載夫妻。


    “我說這話,倒不是有什麽別的心思,咱們剛在遠安穩定下來沒多久,還不到要孩子的時候。”仗著瀉露幾人都去了隔壁耳房,屋子裏隻有他們二人在,俞逖說話便直白許多。


    “若是運道好,三年之後就得挪地方,要是此時有了消息,三年後孩子才一歲就要四處奔波,對你對孩子都不好;且遠安到底偏遠了些,比不上京城是天下鍾靈毓秀之所,若是這時就有了,各方麵都貧瘠得很,未免委屈了他。”


    “若是運道不好,咱們一直留在這裏,你就不要孩子了?”祝春時笑眯眯的看著他。


    俞逖歎息,佯作愁眉的樣子,“那也隻能怪我不中用了,這麽多年都得不到升遷,是孩子倒黴,攤上我這麽一個親爹。”


    祝春時撲哧笑出聲來。


    俞逖本就是為逗她才做出那副模樣,見人笑了,便挪了挪身體坐在她身邊去,“而且我們還年輕,孩子這種事也不急。”


    祝春時順勢靠在他肩膀上,懶聲取笑他,“我二哥比你大一歲,二嫂已經有喜了,我三哥和你同年,七月中三嫂就已經誕下一子了,你還年輕不著急呢?”


    俞逖不以為意,“我自然不算年輕,但前些時候我詢問過洪大夫,你今歲生辰過了也才十八,又跟著我東奔西跑四處費心,還不到懷孕生產的時候,最好是仔細養上幾年。我也是如此做想,養幾年身體,那時候我估計也能往上升一升,去個更好的地方,做什麽都方便些。”


    祝春時料想不到他居然能拿這種事去詢問洪大夫,聞言立刻直起身來,臉色羞惱的瞪過去。


    俞逖賠著笑,把人攬進懷裏,“我注意著,沒告訴他真話,隻說是給好友問的。”


    這話雖瞞不過什麽人,但聽在祝春時耳朵裏卻好想幾分,總比他大剌剌的跑去洪大夫跟前提起自己好得多。


    “日後不準再去問了,你臉皮厚不怕羞,我的臉皮卻薄。”


    俞逖嗯聲應了,心底卻琢磨著哪日再去洪大夫那裏討兩張滋補的藥方,好給人補足元氣,便是不為什麽子嗣計,也得為身體考慮。


    但這話他卻沒和祝春時透露隻言片語,就這麽抱著人在羅漢床上坐了半晌,直到瀉露她們叩門送膳進來,渾身黏膩出汗的夫妻兩個才分坐兩邊。


    隨後他們二人也沒再對這些事發表什麽意見,但第二日俞逖上值後就派了俞七去萬家那邊打聽消息,看事情是否像陸雲柔她們姑嫂說的那樣,隨後就和鄒縣丞等人繼續整理萬家的後續。


    祝春時見他把事情攬過去了,便也不再關注,而是每日都在書院和縣衙兩邊來回。


    直到兩日後,俞逖這天早早來書院找她,彼時祝春時正在給學生授課。


    俞逖就站在廊下,透過窗戶看著在課室內來回走動查看學生寫字,並時不時調整她們握筆姿勢的祝春時。


    他之前沒有見過做女夫子的祝春時,因此一時看入了神,直到她們下課離開都還沒有回過神。


    祝春時早被門口的瀉露提醒,滿臉笑意的走到俞逖身邊,抬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似嗔似笑。


    “想什麽呢?連我下課出來了都沒注意。”


    俞逖伸手握住在眼前晃悠的手,“想你。”


    祝春時眉眼帶笑,將手裏的書冊放在他懷裏,準備帶人往後院那邊過去,“今天怎麽過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不是什麽大事,萬家那邊的消息傳過來的,的確有那麽件事,我已經寫信給那個舉人了,讓他熄了心思,又派人敲打了一番萬玉堂,量他日後應該也不會再做出這等賣妹妹的事。”


    祝春時聽了徹底放下心來,如此隻要她們自己立得住,以後日子是好是壞,她也不會插手了。


    “今日還有課嗎?”俞逖又問道,“要是沒有,陪我出城一趟?”


    祝春時原本以為俞逖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但看他的神色輕鬆,即便出城應該也不是什麽嚴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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