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俞逖回家,將他打聽到的近日已經舉辦或是將要舉辦婚事的人家告訴祝春時,剛過夏日,最近成婚的人家頗多,細算起來大約有十幾家左右,分散在縣城各鎮上。


    “這戶張姓人家應該沒什麽問題,他家是早就說定的親事,兩家都是熟識的人家,聽說朱舉人還被請去喝了喜酒。”俞逖指著名冊上麵記錄的人名說道,“這幾家也是。”


    “那就隻剩下這幾家了。”祝春時點點頭,在紙上劃去幾家名字,“不過也說不準,田大夫妻倆對阿杏的去處諱莫如深,萬一那戶人家也瞞得很嚴,導致周圍無人知曉呢。”


    俞逖也沉吟了片刻,“那先找兩家探探路?”


    祝春時頷首,點了點上麵的一家,“那先去雙豐鎮這家。”


    俞逖看了眼,“我明天要去清石鎮,不如先去那邊,我們一起互相也有個照應。”


    祝春時睨他一眼,“是六哥給我照應吧?你是去辦理縣衙正事的,我是為著自己的私事去的,怎麽能混而一談呢。”


    “阿杏是遠安子民,我是遠安縣令,她就是我的子民,自然她的事就是我這個縣令的分內正事了。”俞逖正色道。


    祝春時掩唇,自覺話說得有些不好,笑著低眉,“是,這話是我說錯了,不好,趕明兒找個時機給六哥賠罪好不好?”


    “可以。”俞逖滿意地點頭,又問,“那和我去清石鎮?”


    祝春時思索半晌,左右都是到處去撞運氣,並沒有什麽固定的地方,見俞逖滿心期待的看著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翌日一早,俞逖帶著蘇主簿和寇明旭離開,鄒縣丞一如既往在縣衙裏坐鎮,以防有百姓突然有事來縣衙報官。


    俞逖和主簿師爺騎馬,祝春時則和瀉露圓荷坐馬車,一路上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剛剛走到清石鎮。


    清石鎮在遠安縣五鎮之中屬於中上,因此鎮內道路修得頗為齊整,馬車從鎮子進來一路都十分順利,祝春時掀開車簾看街道上也十分幹淨整潔,兩旁的店鋪和攤販也井井有條,來往行人雖有些愁苦憔悴,但比起他們剛到遠安縣時所見的百姓麵容實在是好了太多。


    “看來此地的裏正做得不錯。”祝春時歎道。


    “我們先去裏正那邊——”俞逖拍馬靠近車簾,低聲詢問。


    “那六哥你們先過去,別因為我耽誤了秋糧徭役的大事,我和瀉露她們先過去那邊,還有俞武駕車,不會有什麽事的。”祝春時不等他話說完便連忙道。


    俞逖斟酌片刻,隻得點頭同意,隻是離開之前再三叮囑了俞武不可離開祝春時身邊,凡事都要先護好六奶奶。


    清石鎮上近日有婚事的共有兩家,祝春時示意瀉露找附近百姓問了兩家的位置,便先去了其中姓徐的那家。


    “這徐家聽說乃是鎮子上的大戶人家,書香門第。”瀉露說著打聽來的消息,“他們家有兩位少爺,大的早就娶親了,至於小的少爺,親事定的很突然,前麵都沒聽說過消息,偏這幾日就傳出來了,說後日就辦。”


    “怪不得六哥要將徐家記在上麵。”雖說不一定就是和阿杏有關,但寧可錯誤不可放過,徐家婚事辦得蹊蹺,她們也隻能說是湊巧了。


    徐家宅子就在不遠處,俞武駕車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也就到了,祝春時掀開車簾看了眼,宅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三間大門正對著臨街,門口一對石獅子栩栩如生,很是氣派。


    門上和屋簷上都掛好了大紅綢布和燈籠,還有幾個穿紅衣的丫頭站在門前貼喜字和各色喜慶花紋。


    “徐家的少爺之前可有傳出什麽隱疾來?”祝春時突然問道。


    瀉露沉吟片刻,“去打聽消息時沒聽見這些,若是真有什麽弱疾隻怕也瞞不過周圍人。”


    祝春時微微點頭,單手撐在車壁上跳下去,她也不好直接走到徐家門前問人,隻好在附近找了個當地人聊天說話。


    “夫人不是我們這裏的人吧?”隻是簡單幾句就被對麵的嫂子聽出來口音。


    祝春時不好意思的笑笑,“的確不是,我和我家夫婿來清石鎮遊玩,他有些事情所以此刻不在,我一個人待得無聊了就到處走走,剛巧看見這家要辦喜事。”


    “原來如此。”那年輕嫂子也不奇怪,徑直道:“那你怪不得不知道了,這在附近也不算什麽秘密了。徐家小少爺的親事來得可不突然,那是早就有苗頭了,隻是徐家的老爺太太從前不同意所以一直沒拿到台麵上來說。”


    “嫂子怎麽知道的?”祝春時有些好奇,若徐家父母真不同意就不會讓這些內宅消息傳出來了,徐家小少爺之前是靠在祖業父母過活,沒有在外麵自力更生過,因此徐家父母別說控製自家內宅的消息,就算是兒子都能控製住。


    年輕婦人撇了撇嘴,側身靠近了祝春時低聲道:“還能是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徐家小少爺喜歡的姑娘是咱們這附近的唄。隻是那姑娘命不好,從小母親就沒了,爹也去得早,全靠周圍百家飯一口一口喂養長大的。”


    婦人說著似乎是想到了那姑娘,神情一時可憐一時驕傲的,與有榮焉道:“不過好在姑娘自己有本事又爭氣,學什麽都學得快,力氣也大,附近的男人十個也比不過她一個。有次那徐家小少爺出門遇見了,就喜歡上了,但徐家老爺太太覺著她身份家世太低了,因此不同意。小少爺也是個有心氣的,不同意就磨到父母同意,這不硬生生磨了兩三年,最近才不得已鬆口的。”


    祝春時恍然大悟,哦聲:“那可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啊。不過那位姑娘願意嗎?”


    “她啊。”婦人說著就笑了起來,“我們也問過來著,她說徐家小少爺體貼又會關心人,長得也好看,雖然是少爺,但幹活也麻利,半點不嫌棄她家境不好,她自然是樂意的。”


    “最最重要的是那位少爺力氣也沒她大,便是有爭執她也不吃虧。”


    祝春時聽得也好笑起來,隻覺得這位姑娘乃是個奇人妙人,尋常姑娘家談起婚事都是想夫家態度如何丈夫品行如何,但她卻截然相反,倒真像是夫妻調轉了個一般。


    她笑的同時心裏又覺得無奈,畢竟如此一來,阿杏顯然也不會在徐家了。


    “而且,”婦人頓了頓,見祝春時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意味深長的道:“徐家小少爺當初還放言說非這姑娘不娶,寧可娶了之後離開徐家自力更生,也不願意讓父母和心上人互相為難。從那之後徐小少爺果真嚐試著努力,隻是他學業不精,但書畫還不錯,因此專精此道,目前還算是有些成效。”


    “如此,他也是真的用心了。”祝春時歎道,“他們若真是能始終如一相偕到老,也就不負今日的堅定了。”


    “誰說不是呢,我們也就期盼老天爺保佑他們好好的!”婦人笑著道,隨即又看向祝春時,“夫人若是能多留在我們鎮上留些時候,還能過來討杯喜酒喝,那丫頭最是個與人為善的,徐小少爺也巴不得周圍人都祝福他們。”


    “若真是有緣,那就再好不過了。”祝春時繼續攀談兩句,也就借口夫婿要回來了轉身回到馬車上,將這年輕婦人說的話告知瀉露圓荷她們,俞武隔著車簾聽了順勢駕車離開徐家,去到另外一家。


    另外那家姓丁,距離徐家有些距離,家境也不能和徐家相比,但在鎮上也算是中上之家了。


    半個時辰後,祝春時看著不遠處的丁家大宅和屋簷下掛著的紅燈籠,這家便沒什麽丫鬟出來布置了,雖然也是不久後就要辦喜宴的人家,但丁家明顯要比徐家冷清許多。


    就在她們主仆納罕踟躕的時候,街邊陡然傳來過路人的說話聲。


    “哎,丁家這是要辦婚事?不是說他家兒子……”


    “要死啦,這話你也敢在他家門口說,不怕他家下人衝出來打人啊?”結伴而行的大嬸急忙打斷對方的話。


    “這,”先前說話的人微微遲疑,“他們沒有這麽蠻橫吧?之前不是還救助幼童稚子,扶持貧困之人嗎?”


    “你也說了是之前,也不看看他們是為什麽做善事。”大嬸語重心長的拉著人往前走,聲音也越來越小,“他家的兒子生病,大夫幫不了忙,自然要做好事行善心好寄托老天爺保佑了,如今可不是啦……”


    祝春時和瀉露圓荷二人對視一眼,各自心中都有所思量。


    “姑娘,聽剛才那兩位嬸子的話,這丁家應該是發生了些事情。”瀉露道。


    祝春時點頭,“之前因為兒子生病所以宅心仁厚,經常幫助別人,如今卻變得蠻橫,那就說明兒子已經沒有病,所以也不需要繼續善心了。”


    “他們家兒子的病好了?”圓荷脆聲道,“所以才準備舉辦婚事,連門前也掛上了紅布紅燈籠。”


    祝春時微微笑起來,然而轉瞬卻又沉下了眼,指尖挑起車窗處的簾子,看著死氣沉沉的丁家大宅,一字一句道:“也有可能是另外一種情況,他們家兒子的病沒有好,人去世了,所以才不需要再吃齋念佛扶危濟困了。”


    “這——”不僅是瀉露圓荷,就是車外的俞武都詫異出聲,“可是如果丁家的兒子死了,那他們還辦什麽親事?不應該是滿庭縞素,痛哭流涕嗎?”


    祝春時不願從惡的一麵去揣測判斷別人,因此謹慎的道:“這也隻是我的一麵之詞罷了,不一定就是真的,隻是他們家的變化頗大,隻有丁家少爺身上解釋才說得通,要麽是病沒了要麽是人沒了。”


    “先下車去附近找個人問問吧。”祝春時輕聲道。


    雖說附近居住的百姓不少,但這會兒大多出門在外,即便在家的也多是老弱婦孺,一時還真沒找到合適的人詢問情況。


    祝春時抬眼看向四周,瞥見不遠處的巷子拐角躺著個蓬頭垢麵的乞丐,便徑直上前,往他放在地上的破碗裏扔了七八個銅板進去。


    “叮啷啷”的清脆響聲引得乞丐抬頭。


    “小哥,問你一點事情。”


    乞丐看看碗裏的錢,又看看祝春時,高興地將銅板摸進自己袖子裏,連連道:“什麽事,隻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訴夫人。”


    祝春時指了指不遠處的丁家,“這家人,最近有發生什麽大事嗎?”


    乞丐臉色微變,看著祝春時的目光也蘧然變色,不答反問:“夫人問這個做什麽?是丁家的什麽親戚嗎,還是有仇怨的人家?”


    祝春時抿唇笑了笑,又從荷包裏摸出一小塊碎銀扔進乞丐碗裏,“隻是好奇而已,滿庭掛彩,卻毫無喜氣。至於關係,不是親戚也不是仇家,隻是過路人而已。”


    乞丐看著碎銀的眼睛一亮,忙不迭的撈進了袖子裏,“那夫人可是問對了人,周圍人都不一定知道其中私密,但小的整日在這邊守著,丁家來往有什麽人都一清二楚的,保管您沒白花銀錢。”


    “我聽說丁家少爺之前生病了,可知道是什麽病嗎?”


    “切。”乞丐嗤笑,“那個啊,那個是他自找的,還能是什麽病,不幹淨的病唄,他那時候身體好,丁家又凡事依著他,從來沒有違背的,他喜歡去那些地方玩也不攔著,久而久之就病了。”


    瀉露圓荷一開始還有些不清楚,等到後麵登時明白過來,忍不住以手掩鼻滿臉嫌棄。


    便是祝春時也忍不住露出嫌惡之色來。


    那乞丐似乎很得意自己知道這其中秘辛,見狀頗有些得色,繼續道:“得病了之後丁家找了無數的大夫過來,可惜都不中用沒能治得好,反而因為他不知道收斂越來越糟糕,那之後丁家老爺太太才開始做好事幫人的。”


    “那他現在怎麽樣了?”祝春時詢問道。


    “還能怎麽樣,這種病治不好就隻能等死了,他也是一樣,也死了。”乞丐懶洋洋的道。


    “可是,”圓荷驚呼,“丁家現在不是還要辦親事嗎?他死了怎麽可能張燈結彩辦親事呢?”


    乞丐打量著她笑了幾聲,滿不在乎的道:“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丁家有錢,自然有法子。”


    祝春時聽到這裏臉色已然黑沉得難看。


    圓荷追問:“什麽法子?”


    乞丐看著丁家富麗堂皇的宅子,仿佛看見了藏匿在其中的黑暗人心,諷笑道:“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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