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一行人在屋子裏擺了好幾桌,除卻俞逖外,還有連江平明他們,數下來三四十個人,熱熱鬧鬧的煮了鍋子吃,又被馮嬤嬤管嬸子分配了明日的任務,道是正經日子,誰都得忙起來才好,連祝春時也沒落下。


    彼時祝春時正多吃了兩杯酒水靠在俞逖肩上,臉頰紅潤潤的,也沒聽清嬤嬤到底分配了個什麽,兀自點著頭還讓春容暖酒來,俞逖一邊攔一邊又用蜂蜜水騙她。


    一群人鬧到亥時正,才將將偃旗息鼓,收拾了桌子屋子回房歇息去了,瀉露圓荷本要給俞逖搭把手,但俞逖從前還不曾見過祝春時醉酒之後的模樣,因此婉拒了,獨自抱著人低聲哄她進了內室。


    祝春時倒很有些酒品,醉了不鬧也不哭,就那麽坐在美人榻上呆愣愣的看著俞逖,眼角微紅,眼眸水潤,偶爾跟著他的動作搖搖頭又點點頭。


    俞逖看得好笑,取來帕子給她擦臉,輕聲問:“怎麽了,一直看我?”


    祝春時一頭悶進熱帕裏,聲音甕甕的,“看你俊朗。”


    俞逖慢慢的挑起眉頭來,小心給她擦了臉又去擦手,“還認識我是誰嗎?”


    祝春時唔了聲,偏頭盯著他半晌沒說話,手指不由自主的就摸去臉上,不是扯扯臉頰就是捏捏耳朵,亦或者點點鼻尖,全是平日裏俞逖愛對她做的小動作,一點沒落下。


    俞逖失笑,也不和醉鬼計較,正要讓她乖乖坐好別動,等他去將帕子放好。


    不料祝春時手指上勁兒陡然變大,還皺著臉搖頭,很不悅似的,“不要笑,你笑了就不像他了。”


    這句話立竿見影,原本還眉眼得意的俞逖登時垮了臉,半點笑都見不著,但顧忌著喝醉的人口無遮攔,隻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因此捏了捏人手指,咬牙道:“等你明兒清醒了。”


    祝春時丁點沒受他臉色威脅,十分滿意的用掌心拍拍臉,“不錯,這就像他了,等我給你拿賞錢。”說著就在身上摸了摸,可她方才進來不久就被俞逖脫了滿是鍋子和酒味的外衣,如今渾身上下隻剩褻衣褻褲,什麽也摸不出來,她隻好嘟噥了兩句,“沒有,那我改天再給你好了。”


    俞逖一時沒搞懂她這話的由來,是笑也不是氣也不是,但即便如此,看她懵懵懂懂的在身上摸個半天,就為了找賞錢給他,也隻覺得可愛,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可愛。


    “行,那姑娘改天再給好了。”俞逖順著她的話去說,還在托著自己臉頰的手掌心上蹭了蹭,可憐兮兮的道:“隻是怕姑娘過幾日就記不得我了。”


    “怎麽會!”祝春時拒絕承認實際上這會兒連他長什麽模樣都看不清楚,嘴裏隻道,“我知道你的,就是那個狐妖!”


    俞逖挑眉,還不及說話,就看見人往他這邊傾身過來,忙伸開手把她抱在懷裏,酒氣混著梅花香充盈在鼻前,耳垂處也被濕濕軟軟的唇瓣碰到,“我還知道,你平時都化成了人形,就化的是……”


    話聽了半截就斷,饒是俞逖素來端得住也忍不了被這麽吊胃口,他抱著人在懷裏,左右屋內炭盆熏籠擺得足,暖和得很,一時半會兒不去被窩裏也冷不著什麽。


    “化成了什麽,你說來我聽聽,看是不是真的俊朗。”


    祝春時腦袋裏暈暈乎乎的,說了上段忘了下截,被他這麽一哄,扶著額頭想了想,手指還要去戳戳他胸口,“你怎麽這麽笨啊,自己變成了什麽樣子都忘了?”


    俞逖這會兒看她簡直是可憐可愛到了心坎裏,說的話無有不應的,當即又承認道都是自己笨,才叫姑娘頭疼,還請姑娘寬恕原諒等等。


    祝春時讓他哄了半天,才有些傲嬌的輕輕哼聲,“還能是什麽模樣,自然是我夫君的模樣了。”提到夫君二字,她仿佛恢複了些許神智似的,眼神清明的看了看上方的俞逖,手臂環在脖頸裏撐起上身湊過去在他臉上脖子上蹭了蹭,又軟聲喊人:“夫君,我困了。”


    俞逖當即就被刺激了個七葷八素神魂顛倒不知今夕何夕,他席間本就陪著祝春時喝了幾盞酒,隻是憑著自製力好歹穩得住,神態和常人沒差,隻是這會兒生受了半晌美人計,人也不由得跟著暈乎乎的,抱著人往床幃當中去。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微明,一點光亮透進屋子裏來,又跳過微微掀開的帷帳落到床榻上。祝春時隻覺得頭疼腰酸,渾身就沒個舒服的地兒,蒙在軟被裏嚶嚀一聲,手下意識的朝著旁邊摸,觸到一片溫熱後立即睜開眼看了過去。


    “六哥?”


    即便已經放假休息,俞逖也照舊是按照往常的時辰醒來,隻是睜眼後看著懷裏溫軟,他便像中了蠱一般也使不上什麽勁兒,硬生生盯著人直到這個時候。


    “嗯。”俞逖應了聲,手指已經探去她額頭揉了揉,“頭疼不疼?還記不記得昨晚自己做了什麽?”


    這話聞得突兀,祝春時閉著眼讓他按了半晌,費力的回憶了昨晚的情形,隻依稀記得和人在榻上說了些話,再多的就沒了。


    “我做了什麽?”


    俞逖低眉瞅她,挑揀著將昨晚的話說了,隻略微有些誇大。


    祝春時一聽,軟骨頭似的身體登時直了起來,坐在床上都顧不得渾身發軟,“你沒唬我?我哪裏會…會纏著你不放,別是你說了反話。”


    俞逖也不虛,雙手就這麽一攤開,“天地良心,我可是老老實實照顧了你半宿,你喝醉了誰也不要,嘴裏隻叫著夫君夫君到處找我,找不見我眼圈都紅了,還非說我長得俊朗,誰都比不上,我聽了心都軟成一灘水,隻好親自服侍你洗漱更衣,又因你頭疼睡不著,抱著哄了好半晌才行。”


    祝春時聽得臉上一熱,雖是不信俞逖的話,但看他沒有絲毫心虛之色,又忍不住動搖信了半點,隻是她從前在家時顧忌頗多,喝酒也隻敢淺嚐輒止,並不曾醉過,因此也不知道自己醉後會是何等模樣。


    “這,這……我喝醉了,什麽都不記得了。”素來伶俐的口齒在對方義正言辭的話語裏越發卡殼起來。


    俞逖瞥見她臉上緋紅,猶勝過天上雲霞,唇角也微微勾起,心知見好就收的道理,頗為通情達理的道:“也是,那會兒你路都走不直,要我扶著才能踉蹌幾步,哪裏記得這些。不過原也沒什麽,做夫君的伺候娘子,本就是分內之事。”


    俞逖原想逗她要個承諾答應些要求,但腦子裏橫豎思索半天也沒什麽事要她答應的,凡事兩個有商有量的就做了,若說衣裳荷包他又舍不得人動針線,佩玉上的絡子原就是她打的,也沒有年下就要新做的道理,吃食玩意就更別說了。


    因此琢磨半晌,也隻能靠近她附耳小聲說了兩句。


    祝春時聽得臉上發燙,連耳垂也染上了霞色,都顧不上身上酸軟,抬手把人往外一推,低聲道:“混說什麽,沒臉沒皮,你自個兒繼續歇吧,我出去了。”


    說完不等俞逖來拉,軟被一掀手一晃,趿著鞋魚兒似的從床幃中溜了出去,疊聲就叫瀉露圓荷進來更衣洗漱。


    俞逖心下好笑,也沒把人逼急,跟著掀了帷帳出來,他也不要人伺候,連祝春時要過來給他找衣也被按在了梳妝台前,自個兒去櫃子裏摸了兩件衣裳。


    “要那件粉的,上回說好給你做的新衣,萍娘緊趕慢趕了好幾日才得的。”祝春時一邊接帕子擦臉,一邊和他說話。


    俞逖眼睛一抬,兩身淺粉的衣裳搭在一處,看著就十分相配,他也不嫌,嗯了聲就把衣服扯出來換上了。


    等他換好,祝春時抽空瞧了一眼,立時就笑起來,“果真俊朗,以前你沒穿過這顏色,我還怕輕浮,如今再瞧,那些藏青寶藍才不好。”


    俞逖對顏色之類向來不上心,如今肯換上不過是想著大年下和她穿一樣的衣裳,故而聽了也笑,“得嘞,六奶奶喜歡就好,趕在除舊迎新的當口,逗六奶奶笑一笑我就心滿意足了。”


    瀉露給祝春時梳頭,嘴角一抽,好懸才把笑給憋住。


    祝春時隨手往妝台上抓了朵宮花就往他身上扔,也不氣,朝著銅鏡裏微微揚眉,“賞給六爺的。”


    夫妻相處日久,私底下也就不講究,俞逖順杆就爬:“謝六奶奶賞,我這就出去瞧瞧早食做好了沒,吃了還得忙昨兒晚上嬤嬤安排下來的活計。”


    祝春時眼裏眉上都是笑意,見瀉露也藏不住笑,主仆兩個對視一眼就紛紛噗哧笑出了聲。約莫兩刻鍾的工夫,祝春時梳好妝,也取了新做的淺粉襖子,配一條杏色裙,娉娉嫋嫋的出去用飯。


    用完飯,祝春時又讓圓荷將前兩日備好的紅封拿出來,裏頭裝了今年給他們的賞錢,除此外還有些金銀錁子荷包綢緞等物,家中有小孩的便多兩個銀項圈,一套文房四寶。


    得了賞,院內院外的喜意就更上一層樓,連帶著京城來送年禮的那些個仆婦也跟在裏麵得了東西,等按著吩咐各自去做活的時候嘴裏還在說著六爺六奶奶的好。


    祝春時手裏也接了事,今日就是除夕,院子屋裏該有的東西都足足的,也就現做的吃食點心麻煩些,再就是煙花爆竹之類的,那自有連江平明他們去招呼搬動。


    祝春時和俞逖兩個被安排去修剪盆景,祝春時嫌無趣,將剪子遞給俞逖,自個兒悠哉悠哉的踱步去了小廚房,裏邊瀉露幾人都跟著馮嬤嬤巧鶯揉麵燒火洗菜切菜。


    她一來,眾人都有些訝異,忙不迭行禮福身,祝春時擺了擺手,跑到馮嬤嬤身邊,往瓷碗裏的麵粉伸手。馮嬤嬤也沒攔,還配合的給她加水,讓人跟著巧鶯揉麵。


    祝春時剛開始新奇得很,她何曾做過這些事,便是小廚房也甚少踏足,從前往這裏晃悠兩遍動兩下嘴再端碗雞湯過去給老爺太太,就是極有孝心的,從沒真下過廚。


    她手忙腳亂的跟著巧鶯學起來,麵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麵,到頭來盆裏麵團越來越大不說,手上還全是黏糊糊的麵粉。


    俞逖耐著性子修剪了兩盆樹景,見人還沒回來,索性放下剪子去尋,剛來就見人忙著跟麵團糾纏,半天過去他眼瞅著那麵團長大,再下去隻怕縣衙裏這些人都吃不完,忙出麵喊停。


    “這是準備做點心?”他狐疑的開口。


    祝春時唔了聲,也看清了自己手下麵團和巧鶯手裏光滑麵團的區別,她也不好意思硬說自己是來幫忙的,赧然間想摸摸臉頰又發現手上還是粉。


    俞逖憋著笑,巧鶯那邊也趕緊過來補救,瀉露圓荷瞧見也忍俊不禁,馮嬤嬤照顧她多年有些別人不能說不敢說的話她卻敢,見著姑爺也來了,過來一瞧,頓時笑起來。


    “幸好咱們姑娘從小不愁吃喝,用不著下廚,否則一回就得讓家裏要飯去。”說著她也納悶,“詩書上姑娘不說一等一,但也都拿的出手,怎麽女紅廚藝就半點挨不著邊。”


    俞逖拉著人在小廚房用現成的熱水洗了手,聽見後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凡有一項精通就很拿得出手了。”


    馮嬤嬤哪裏是真如此想呢,還不是怕自家姑爺心裏多想,少不得她開口描補兩句,先說了不好,別人也不能順著接下去。


    “也是,是老奴糊塗了,姑娘琴棋書畫哪樣不好,也就是平日裏不愛顯擺。”


    祝春時見這倆人越說越起勁,都不顧是在廚房裏可著誇她,她心下好笑的同時,也明白馮嬤嬤和俞逖的意思,一個是怕姑爺想多因此先聲奪人,一個則是看不得人說她不好都愛辯駁兩句。


    她領了好意,但又實在聽不下去,急忙將俞逖拉著出了小廚房,從屋簷下順著長廊走了一段路回到院子裏,裏邊姚嬸和幾個婆子,還有孫大嫂童二嫂都在忙活。他倆幫不了什麽忙,別人也不讓,隻好回到暖閣裏,一人一把剪子對著剪枝。


    一直到戌時,雙燕過來傳話,道是年夜飯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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