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暑氣最旺盛的時候,村頭的狗都懶洋洋趴在樹蔭下哼哧哼哧吐著舌頭,完全不願意多動彈一下。


    謝家村巴掌大的小村莊裏,幾個穿著破布麻衣的人蹲坐在樹下乘涼。


    一個叼著狗尾巴草,看起來尖嘴耳塞的男人隨手拍死個蚊子碾在腳下,含糊不清地說道:“謝瘸子領養的那個小乞丐活著從海上回來了?”


    “今早上我還見到那謝二柱換了新衣裳,一改平日裏半死不活的模樣天不亮就趕去縣城裏呢。”


    “嘖——”一聽到這話,幾人心底酸的直貿然,“就那細狗,全身上下都沒有二兩肉,竟然能夠跟著那些所謂的遊商活著從海上回來,怎麽沒被海神娘娘吃了。”


    “我有個表姐夫的妹妹的堂兄弟他二大爺在縣衙裏當捕快,我就是聽他說縣城裏來了幾個遊商,昨天晚上見到瘸子隨口提了一嘴,該不會這瘸子聽說以後,以為就是他兒子回來了吧?”


    一聽有人這麽說,他們不酸了,幸災樂禍起來。


    “謝瘸子要是去縣令府上找他兒子,會不會被當成要飯的趕出來?”


    “應該不是他那個乞丐兒子,要真是他,怎麽會不先回家裏來。”


    “家?那叫家嗎?就是一個狗窩,就算人真的活著,也不一定願意認他吧。”


    “天可憐見的,隻盼著他那條腿能保住吧。”


    他們口中的謝瘸子是村尾,土生土長的謝家村人,命硬但命不好,小時候死了爹和哥,長大死了娘,房子漏雨,衣裳漏風,孤家寡人一個。


    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媳婦兒都討不到,靠著在城裏當跑堂活著,後來聽說是在城裏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被人打斷了一條腿,就更是像條狗一樣活著了。


    就這麽一個人,卻有一個冬天從破廟裏撿回來一個孩子,自己都養不活的人把孩子留在了身邊,說是養個為他養老送終的人。


    謝二柱還請鄉裏的書生給孩子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什麽謝耀祖,村裏人那個時候沒少笑,還耀祖呢,他祖墳裏能有什麽?祖墳冒青煙,他們老謝家也出不來一個秀才。


    那孩子跟著謝二柱自然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小時候就瘦的皮包骨頭,為了口吃的,沒少像他這個瘸腿爹一樣偷吃的,有時候連狗的食都搶,為此村裏人沒少打罵他,那個死瘸子還挺護犢子,罵的比誰都髒,一副賤命一條什麽都不怕的樣子。


    所有人都在背後暗戳戳說,指不定這“父子倆”凍死在哪個冬天呢。


    偏偏這兩個人就是命硬,靠著那個破敗的茅草屋熬過了一個冬天又一個冬天。


    也就是就在前兩年的一個春天,縣裏來了什麽遊商,說是要去海外做生意,謝耀祖不知道怎麽就和那些人搭上話了,說要跟著他們外出跑商,那些人竟然還真願意要他。


    謝二柱不願意放人啊,聽說是謝耀祖跪了兩個時辰,謝二柱才答應。


    他這一去就再也沒了音訊。


    有人猜測說,謝耀祖是不願意給瘸子養老,故意說什麽去跟著做生意跑了,也有人說那小子是真的想掙大錢,可惜就是沒那個命。


    第一年的時候謝二柱還有力氣和人罵,第二年謝二柱隻是冷冷看向那些說他孩子壞話的人,第三年他就常常坐在寸頭的槐樹下望著遠方,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


    如今的謝二柱也四十出頭的人了,比尋常人更早的白了頭,脊背也彎了,看著好不可憐,村裏人見他似是認了命,反而不罵了,也會說一句可憐。


    他們可憐謝二柱孤苦伶仃一個人,又怕他那個兒子真回來了接他去享福,自己都沒這麽好的命,憑什麽一個瘸子有資格享福。


    ……


    他們口中的謝二柱,一大早就到了衙門,他不敢靠近,就啃著懷裏的菜窩窩蹲在不遠處,望著衙門口的兩座石獅子。


    平頭老百姓天生威懾當官的,不管官大官小,對他們來說都是能吃人的存在。


    謝二柱坐等右等,都不見衙門有什麽人出沒,他曬得口幹舌燥,汗水濕透了衣襟,肚子在打鳴,眼前一陣陣發黑。


    再等下去他就要暈了。


    謝二柱一咬牙,瘸著腿慢慢朝著他們靠近,搓了搓手,蠟黃削瘦的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官爺,小的向你打聽個人,我聽說咱們這縣裏來了不少遊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個叫耀祖的,長得瘦瘦小小的一個姑……小子,眼睛很大……”


    他邊說邊用手比劃著。


    這麽熱的天,他們站在這都快冒煙了,哪有心情理會這個乞丐,斜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道:“去去去,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是讓你用來打聽人的嗎?”


    “什麽光宗耀祖,沒聽說過!趕緊滾,再嘰嘰歪歪,少不了你一頓板子。”


    他心裏一怵,縮了縮腦袋,脊背佝僂的更深,一步步退開。


    謝二柱用袖子抹著額頭上的汗邊走邊回頭,通紅的眼眶裏有些不甘和難過。


    他就是想知道那孩子還活著沒有。


    隻要活著,回不回來都成。


    早就說讓她不要去不要去,她就是不聽,跪求著自己讓她去闖一闖,這世道男子都活得這麽艱難,更何況是她一個姑娘家。


    就算她從小到大以男裝示人又怎麽樣,萬一被人看穿了是姑娘家該怎麽辦?


    是他沒本事,把人帶回來養,卻沒辦法給她一天安穩的日子。


    早知道她這一走三年生死都不知道,他說什麽都不會讓她離開家。


    他走到了主街道,蹲在一個要飯的身邊,向他打聽情況。


    要飯的一手扣著腳,一手把帶著豁口的碗往他跟前推了推,打聽事情可以,給口吃的啊,要不然他才懶得開口。


    謝二柱咬了咬牙,往他碗裏放了一枚銅錢,這也是他要飯要來的。


    小乞丐雖然嫌棄但還是開了口。


    說是是有幾個奇裝異服打扮的人來城裏,但不確定是不是他要找的人,聽說去了縣令府上,要找人得去縣令家裏。


    謝二柱隻能拖著疲倦的身子又去了縣令府。


    他找門房打聽了人,有用的東西一句沒有問出來,還被人推搡了一下,當即就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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