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停下來的雪又紛紛揚揚落下來,灑在老牛身上,似乎想用潔白的雪花將牠掩埋。


    牛啊牛,你為人類幹了一輩子活,受了一輩子苦,也是該合上眼,好好歇歇了。


    雪唰唰落下,細細的聲音輕且急促,不一會就又落了一層,孫建平呆呆的站在老牛身邊,看著逐漸被覆蓋一層白色的牛身,忽然內心中一陣悲涼湧過!


    “啊……”


    他長長喊了一聲,無數種情感宣泄而出,化作驚天音浪,衝破細細密密的清雪,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老程頭低著頭,拿來一把鋒利的剝皮刀,從老牛的腹部開始,一點點將牛皮剝下來。


    “叔……”


    孫建平很想求他不要這麽殘忍,但是老程頭隻是搖搖頭,“他死了,也安生了,可咱們還得活著啊!”


    孫建平一時無言以對,隻能眼睜睜看著老牛被鋒利小刀撕開的腹部,裏麵隻有一根根青色的腸子,不帶一星半點的油星。


    這頭牛真是瘦弱到極點了!


    老曹叼著煙袋走進來,看著躺在地上,已經被豁開口的牛肚子,一時間也是百感交集。


    “算了算了別扒皮了,等會老張來,你們幾個把牠抬上車,拉到後山埋了吧,這牛累了一輩子,臨了給牠留個全屍,下輩子別在托生成牲口了……”


    老曹蹲下來,雙手輕輕幫老牛合上雙眼,道一聲造孽啊!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把煙袋遞給孫建平,擼起袖子,伸進皮包骨的牛肚子裏摸來摸去,忽然手指杵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建平快點拿個盆過來!”


    孫建平一愣,繼而馬上明白了,一定是曹叔在牛肚子裏找到了什麽!


    他慌忙跑回土坯房,拿來一個掉了茬的搪瓷盆擺在地上,老曹皺著眉,手指一用力,從牛肚子裏扣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孫建平低頭一看,是一個包裹著一層薄皮的東西,手指戳上去硬硬的,裏麵的東西早已結了塊,不知道是什麽。


    老曹伸手把外層的白色薄皮扯掉,露出一個棕褐色拳頭大小的東西,兀自冒著乎乎熱氣。


    “牛黃?”


    “嗯,牛黃,上好的膽黃。”


    老曹在羊毛大衣上擦擦手,看著搪瓷盆裏這個拳頭大小的東西,老程頭也低頭看著,一時間都是感慨良多。


    這頭牛苦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沒想到即便死了,也給人留下這麽一件寶貝!


    牛啊牛!


    你哪有半點對不起人!


    是人對不起伱啊!


    “這牛肚子裏長這老大一個瘤子能不疼麽?”老曹又扭頭看看已經魂歸西天的老牛,昏花的老眼流下眼淚來,“小西山這幫畜生,就這樣了還讓牛下地幹活……”


    “唉,這牛就是活活累死的。”老程頭伺候了一輩子大牲口,牛黃卻也隻是聽說,從未見過,“你們爺倆把牠買回來,享了兩天清福,也算是積了份大陰德。”


    老曹提起袖子抹抹眼淚,站起身,把牛黃一把抓起來,塞到孫建平手裏,“牛是你吵吵著要買的,這個東西也該歸你,叔不能要。”


    “叔,雖說是我要買這頭牛,但畢竟是隊上出的錢,這塊牛黃,該歸隊上。”


    孫建平又給他推了回去。


    “誰花錢,東西當然就得歸誰,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老曹你就代隊上收著吧!”


    “那……”老曹看看倆人,輕輕點了下頭,“行吧,隻是這事就咱們仨知道,千萬別告訴別人!”


    “知道!”


    兩人都點下了下頭。


    老曹脫下內裏帶著“獎”字的汗衫,把牛黃包起來,揣進口袋,急匆匆回了家,甭說現在這個時節,就是任何年代,天然牛黃的價格都超過黃金!


    這塊牛黃足有拳頭大小,晾曬幹了也得有個一斤二兩左右,算下來……


    所謂窮生奸計,老曹不敢保證村裏個個人心良善,看到這件寶貝而不動心!


    老程頭握著刀子,看看被剖開腹部的老牛,長歎一聲,取來大碼針,又把牛皮縫合起來,這個時候張子義也早早來到處理牛奶,看到老牛死了,停下腳步,一臉敬重的看了老牛一眼,“老曹咋說?”


    “讓咱們趕上馬車,把牛拉倒後山埋了,這牛命也是苦,下輩子可別托生成牲口了!”


    老程頭看著牛皮上深一道淺一道的鞭痕,不用問,都是小西山的人幹的好事!


    “唉!”


    張子義長歎一聲,牛命如此,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建平,套車去吧!”


    幾個人把老牛抬起來,看似體型龐大的一頭牛,身子卻沒想象中那麽沉重,也是,都瘦成了皮包骨,哪還有什麽分量可言!


    孫建平趕著馬車,老程頭和張子義拎著鐵鍬跟在後麵,到了後山,選一塊窩風的積雪地,在雪上挖了個大洞,將老牛的屍身抬進去,再用積雪覆蓋上。


    孫建平抄起一根木棍,在雪地上寫下兩個大字。


    “牛塚”!


    “走吧!”


    張子義蹭蹭鐵鍬上的雪,扭頭看了一眼隆起的雪堆,心裏百感交集,不知道該說點啥好。


    回來的路上,三個人誰也沒吭聲,末了還是張子義歎了口氣,“我這輩子,要是能落得老牛的下場,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誰不是啊!”老程頭也是連連歎氣,“你還好有仨兒子給你披麻戴孝,我隻能讓建平幫我這個忙了!”


    張子義看看他,搖搖頭,“想開些吧!”


    “不想開還能咋樣,誰讓咱們老農民天生就是幹活的命呢!”


    又一聲歎息,三個人良久無言。


    新房子裏,孫建平坐在炕沿,手裏攥著那塊複製來的牛黃,小豆包在他腳邊繞來繞去,小爪子扒在鞋麵上汪汪叫,想要看清主人手裏拿的是啥東西。


    “唉!”


    他長長歎了口氣,回想起老牛彌留之際那一聲長嚎,內心中隱隱有些痛,人和牛的命運又有什麽不同呢,短暫快樂的童年,迷茫困惑的青年,辛苦勞作的中年,孤涼冷寂的晚年……


    “建平你咋了,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


    錢大小姐興衝衝推門進來,見他低著頭坐在炕邊,一雙眸子黯淡中透著些許悲涼,還以為他發了癔症,急忙伸手摸了摸腦門。


    也沒發燒啊!


    咋就糊塗了呢?


    “坐!”


    孫建平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拍拍身邊的炕沿,“你記得昨天從小西山牽回的那頭老牛嗎?”


    “記得,那頭牛瘦得嚇人。”


    “嗯,今早走的,那頭牛幹活幹了一輩子,臨了還給咱們留下這麽個東西。”


    “這是……牛黃?”


    別人或許不認識,但是錢大小姐是啥家庭,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一眼就認出來了!


    “對,牛黃,老牛這輩子留下的最值錢的寶貝。”孫建平苦澀一笑,“這些牲口啊,真是為了人貢獻了所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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