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家明白眼前的菊川時雄其真身卻是冒名頂替的宇賀神亮二之後,整個案情便急轉而下,一目了然了。


    菊川即宇賀神,那麽代替宇賀神死去的人無疑是菊川時雄了。


    事不宜遲,冒名菊川時雄的宇賀神亮二其所作所為已構成犯罪,他被神奈川縣的警察們從劄幌帶回來了。


    豪華公寓的某間房裏,酩酊大醉的宇賀神正躺在星優雁柔軟的懷中,當警察們出其不意地站在他麵前時,他顯得萬分驚惶,酒也醒了一大半。


    “你就是宇賀神亮二嗎?”今西股長慎重地問道。


    宇賀神還想爭辯幾句,當一聽這群警察不是從大阪來的,而是從神奈川縣來的,他便頹然地低下腦袋,一聲不吭了。


    星優雁也被當作同案犯一起帶回警察總部。


    在警察總部,宇賀神非常坦率,甚至是近乎主動地交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以下就是他的發言。


    我為什麽會幹出這一係列的事呢?請允許,不,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回憶一下我在學生時代親眼目睹的一場悲劇。


    那是四月份,一個豔陽普照、春回大地的日子。我漫步在新宿的k阪大道上。


    一位父親帶著他的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走在我的前麵,那小孩活潑、健康,作父親的也許過於放心,沒有用手牽他。他們散步在這寬闊的大道上,陽光灑在他的臉上、身上。一切相映成趣。可是,這個時候,卻出現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坡道的中間立著一塊正在施工的標誌。標誌旁邊就是一個下水道口。正逢午休時間,工地上一個工人也沒有。由於好奇心的驅使,小男孩跑到下水道前探頭探腦地向裏麵看。突然,他一失足,不幸一頭栽進那漆黑的下水道裏,看到這一險情,我驚呼道:“不好了,有人掉下去了!”小孩的父親聞聲急轉身來,我永遠忘不了他那種驚恐、淒涼、絕望的神情,那是多麽叫人心悸的表情啊!他飛快地跑到下水道口,淒慘地呼喚著愛子的名字,然而,毫無回音,接著,他又親自爬進下水道裏尋找。


    小男孩已被深深地吸入下水道的深底,再也看不見他那可愛的身影了。我急忙跑向公用電話亭,撥動著110報警號碼。不一會,他父親又從洞口爬了上來,他渾身上下沾滿汙泥,他哭著、叫著、捶著自己的胸脯,這是一幅多麽悲慘的畫麵啊。僅僅一瞬間,人就從天堂跌入地獄,從幸福陷入絕望的痛苦之中,這是多麽可怕的事呀。小男孩父親那悲痛欲絕的哭叫聲,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聞之落淚,這是一幕地地道道的人間悲劇。


    有生以來,至此我才領會了“絕望”這詞的真正含義,每逢我漫步在寧靜的街路上時,那呲牙咧嘴、向人們展現出虛無世界的下水道口又在我眼前晃動,它在我的心裏烙下了一塊不可磨滅的傷痕。


    自那以後,每當我處於絕望時,我心裏就描繪起那個可怕的下水道的陰影。特別是近年來,這個陰影無時無刻不在我心中擴展,越來越大,簡直要把我一口吞下去了。


    如果我不具體地、細致地談起我的動機,按你們世俗的所謂推理,是無法理解的。


    首先,我是不幸婚姻的犧牲品。我雖然娶了一位擁有大筆遺產和漂亮別墅的妻子,而且還因此進入了學術界並有希望出人頭地,但我心靈深處是隱藏有極端痛苦之因素的。妻子每天那種倔傲自大、頤指氣使的一舉一動,令人實在難以忍受,在愛情和性生活兩方麵我都得不到滿足,在這個家裏我不是人,是工具、機器、招牌、是……這究竟為何,你們可以問問純子。也許,她本人也未必清楚,而對我這個追求精神世界的人來說,妻子不僅不是家庭生活的綠洲,反而成為我死亡的沙漠。當然,如果我和妻子大吵大鬧,立即分居,也許情況會得到一些改善。可是,我的內心世界會無情嘲笑這樣的宇賀神亮二的。


    另外,你們已從村本教授那裏打聽了有關我的事情。作為學者,我幹了一件昧著良心、難以啟齒的醜事,我偷竊了別人的學術成果,這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應該下手的呀!我曾深思過這麽做的後果,可那巨大的誘惑力又無時不在主宰著我。因為這論文的論點正和我研究的課題一致,而且丸田先生還是我的學生,最終,我不知不覺、身不由己地去對它下手了。可是,不幸得很,事情很快就暴露了,我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學者們的心胸是狹窄的,學校內、同事間的那股無形的、巨大的壓力,迫使我不得不作出離職的決定,而且,事情也不會就此罷休,我將被他們無休止地恥笑、咒罵,休想抬頭,因此,我決定永遠退出學術界!


    一個立誌獻身於學術研究的人,作出這樣的決定,我是非常痛苦的。我常常咒罵自己,甚至在夢中暗自祈禱:宇賀神,你快死去吧!


    一想到死,學生時代親眼目睹的下水道口就立刻展現在我眼前。它張開黑洞洞的巨口,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吞進它的腹中。一天,我終於擺脫了這種煩惱,我自言自語地說:“我應該自殺!”可是,我並不想用這種方法毀滅自己。


    我腦子裏展開了一個奇特而又荒誕的聯想。那個掉進下水道深處的小孩實際上並沒有死,他隻是到了另一世界,他僅僅隻是喪失了人世間的一切記憶而己,或許他至今還活著。倘若我也采用一種特殊的方法讓自己從這世界上消失,該是多麽愜意暢快!


    多虧在大阪認識了星優雁這女子,對我來說,她起了將自己毀滅與複活的具體化的跳板作用,這樣,才使我將這一奇特的想法付諸具體的行動。


    當然,僅僅如此,我也許還不至於幹出令人難以置信、無法無天的行為,假如沒有出現在我眼前的菊川夫妻這一極為合適的目標,這一極為合適的時機……


    菊川夫妻二人狼狽為奸、四處敲詐勒索,他們是社會的渣滓、是社會的蛀蟲。據說因菊川容子的脅迫、催逼,至今至少有五名負債人自殺身亡,而她每每談起此事來居然毫不在意,麵帶微笑。她的丈夫也與她是一路貨色,糟糕的是,那家夥還掌握著我的致命弱點,他不知從哪裏探知到了我和星優雁的那種非同一般關係,於是,他惡狠狠地威脅我說:“你們的事我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想讓太太知道這醜事,一百萬元,我看就可以了……”


    一百萬元這區區小數,對我來說,送給這無賴也無妨,再說,即使他把我和星優雁的關係告訴純子,我也毫不在乎,根本不會感到負疚和恥辱。可是,我不能忍受這無恥小人對我的敲詐,不!我快不能屈服!於是,我產生了強烈的殺人意念。


    如果當時我和星優雁的關係已達到眾人皆知的程度,我的這種殺人計劃也不至於實現。一個經過周密安排的計劃在我心中醞釀成熟。


    而且,菊川在威脅我時曾說:“老子是0型血的人,我們這種人的性格是說幹就幹的。”無意中,他將他的血型告訴了我,而我正好也是0型血,因此,這一有利條件更堅定了我殺死菊川的決心。


    即使我親手殺死菊川夫妻這對狗男女,我也不會受到自己良心的苛責。豈止不受到良心的苛責,我借用菊川這壞蛋的死去取代宇賀神,讓新的菊川產生,或多或少,對社會是有好處的吧。


    雖然,我不斷地把我的構思充實、完善,但我並未付諸於犯罪行動。


    一次偶然的事件促使我下手了。


    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對他們來說則是厄運臨頭。這件事就是,菊川夫妻正著手從川崎搬遷到伊丹市,而且,積極因素在他們一方,是那女人執意要去的……這樣,我決定立刻動手。


    通向虛無幻境的下水道口又在我眼前出現了。時至今日,我己厭倦了自己的人生旅程,我要讓昔日的宇賀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要脫胎換骨,以一個完全嶄新的麵貌出現。這種強烈的誘惑我已無法抗拒了,我決心用殺死菊川來開創我的光輝的第二人生!我考慮利用一色升君,讓他在適當的時候發現我〈菊川〉的屍體。一色升很崇拜我,是個合適的人選。因此,我必須把菊川的屍體放在一般人不易注意的地點,也就是我親自設計的與《方丈記》之謎有關的地點,讓他在十分自然的、合乎他思維方法的搜尋中,發現我〈菊川〉的屍體,我假意許諾菊川一百萬元,把他騙到一心堂遺跡的展望台處,然後在展望台下麵的杉樹林中將他殺死。菊川時雄作夢也未想到我會殺死他,他的死是我整個行動計劃中的重要一壞。隨後,我取下他的指紋,燒毀了他的麵容。


    不難想像,一個人殺了人後,他的犯罪速度就如同一件物體從高坡直滾下落一樣,變得飛快起來。我不得不加快進行下麵安排的一係列行動,值得內疚的是,我利用了我的學生一色升,他使我冒名頂替的作案方法收到了令人滿意的效果。為了使人認為被殺的菊川確是我本人,我脫下自己的衣服給死者穿上,又用煤油毀壞了他的麵容,當然,僅僅靠這並不能使警察走進我的圈套,可喜的是他的血型與我相同,這是不可多得的有利條件,我現在隻需在指紋上下下工夫就行了。


    我把自己留在家中的一切指紋都事先抹掉,在威士忌酒瓶上按上被殺的菊川的指紋,並有意不讓妻子觸摸那酒瓶,以引起她的注意,給她留下印象。另外,我還把一部分報紙和書籍隨身帶到犯罪現場,按上屍體的指紋後再帶回家,這些,你們隻要去我家調查核實就會全清楚的。


    我要給人一種我正熱衷於《方丈記》研究的印象,並希望在適當的時候讓人發現我被人殺害,因此,在這方麵我一直盯住了一色升,隻要他為尋找我的蹤跡而四處奔波就行了。於是,我多次給他看信件之類的物品。其實,信件也罷、備忘錄也罷、錄音帶也罷,都是按《方丈記》之謎的解破這條線索設計的。我將一本自認為很重要的書借給笹井,並且在其中有意夾一張暗示著案情的紙片,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


    然後,我又有意去冰取澤現場,把一張示意地圖放在那裏。這一點,也許有人覺得不妥,但卻是經過我精心安排的。


    我聽到警官們對那件繡著我名字的縮寫字母ap·ru的上衣進行調查時,我十分驚訝,暗自發笑。那件上衣是郊南大學發給我的,上麵的字母毫無價值。


    本來,我打算把《方丈記》的碎紙片放進上衣口袋,再把那件衣服放在菊川屍體旁,可是後來我又覺得這樣做不太自然,於是隻把示意地圖留在現場了。後來,我竟又穿著這件衣服趕回伊丹,去收拾那位女經理了。


    我用花言巧語把那女人騙到常樂寺,對她說會見一個重要的商人,然後趁她不備,用一根鐵撬杠將她擊倒。我準備把屍體放進汽車尾部的行李箱裏,因為天氣太熱,這時我脫下了這件上衣,正抱著屍體向汽車方向走去時,不巧wal公司的汽車吊突然開來了,我想抱走屍體已是不可能的了。


    以後的情況你們是了如指掌的,毋須我贅言。至於那件上衣口袋裏的方丈記碎片……也沒有什麽可說物的。


    回想起來,我著手進行《方丈記》的研究,就是認為《方丈記》中確實存在著鴨長明謎一樣的暗語,我對自己能提出這一觀點感到欣慰。直到現在,我仍然認為這是值得學者們花大力氣去研究的課題。隻是我利用了這一點為自己犯罪服務,我已喪失了做學問的資格了。


    另外,請允許我再贅言幾句。


    星優雁這女子,希望你們對她高抬貴手,不要深究她。她是一個極普通的、善良的女子,她在貧困和不幸的生活激流中苦苦地掙紮,我正利用了她這一點。她因欠菊川容子的錢而又無力償還,便經不住我的引誘,一步步陷入泥坑,她是無辜的,我應負全部責任。星優雁所幹的事隻不過是投遞了一封匿名信,這個,坦率地說,也是我指使她幹的。星優雁與我的私生活……多少也是為金錢所動,我的詳細情況她一無所知。


    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我剝奪了兩個人的生存權利,我犯下如此深重的罪行,根本就沒想到會得到饒恕。宇賀神亮二應該死去,這是天經地義的。


    不過,如果回想一下我的計劃,我覺得我疏忽了一個重要的環節。


    我雖然秘密地、自信地執行著自己的計劃,但我終究是心悸但怯的。襲擊汽車司機佐倉茂的時候,我感到我的手在不停地哆嗦。我想佐倉一定有所察覺。


    我為自己化了妝,配上了一副變色眼鏡,無論從哪點上看,很難露出原來的宇賀神的模樣,連星優雁都很佩服地說:“你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在伊丹西台大廈露麵的一瞬間,大樓管理員絲毫沒起疑心,因為他並不認識真正的菊川。我深信連星優雁都為之驚訝的這一裝束,是不會被任何人看出破綻的。可結果呢,我徹底地失敗了。


    我想起了我的妻子,那個不愛我的純子。


    如你們所說,純子在看錄象時,從走路的姿態上認出了我,她大叫起來:“那不是宇賀神嗎?我的丈夫!”走路的姿態,我幾乎沒有考慮到這上麵來,這就是我最大的疏忽啊。


    我苦心策劃的行動方案,卻被平時認為對我漠不關心,冷酷無情的妻子看破,這不是絕妙的諷刺嗎?


    在學術方麵,我已失去了前程,在家庭生活方麵,我失去了溫愛,我夢想自己能投入那黑暗的、虛無飄渺的幻景之中,為此,付出了兩條人命的代價,我是多麽希望能逃避現實,能從三十多年的殘酷人生旅途中掙脫出來,去了卻我的餘生啊!


    可如今,我隻是一個連跌落下水道都不成的行屍走肉罷了,這和當年在那裏失去愛子的父親完全不同,從這意義上說,我已窮途末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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