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從父親命令母親真利子參與謀殺行動以來,久留美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這天晚上,她獨自躺在床上,仍舊痛苦地思索著。


    ——我為什麽如此不幸?為什麽我不出生在一個正正經經的家庭裏,卻要過著這種見不得人的生活?……——這種生活,我已經過了十幾年,已經完全無法脫離它了,多麽可悲呀!…——政治家總是“清白”1罷義”不離口,而實際上竟如此醜惡,這實在讓人無法容忍!可是,如果一個父親是政治家,那麽,他的19癰迷趺窗炷兀咳聳遣荒芄謊≡褡約旱母改傅難劍?


    ——而且,他要讓媽媽幫助他殺人,這太殘酷了!實在太殘酷了!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事情?……媽媽是連一隻小蟲子都怕踩死的呀!…久留美在床上輾轉反側k實在睡不著,便悄悄爬了起來?


    她披上睡衣,來到隔壁房間的門前。這是真利子的臥室。她側耳聽了聽,覺得屋裏有響動。媽媽恐怕也睡不著覺,她心裏一定更痛苦。


    可憐的媽媽……


    久留美思考起女人的悲慘命運來。往往有這樣的女人,由於自己所愛的男人是政治家、國會漢員或憲民黨的謀士之類,從而不得不蒙受痛苦。


    愛上一個人的時候,誰能考慮到他的職業和身份呢!久留美想要大聲疾呼,為母親辯解。


    媽媽並沒有做什麽壞事。可是,……隻要她聽了爸爸的話,幫他殺人,那麽,從那時起,媽媽就會成為罪犯。作為女兒,我決不能讓螞媽去當罪犯!


    久留美隻懂得這些道理。然而,這樣一來,母親就要違背父親的命令了。這可能使得她們與友納之間的關係發生破裂,她們的生活將失去保障。


    這是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真利子的臥室裏又發出一陣聲響。顯然,她也失眠了。


    久留美躊躇了一會兒,終於決定去敲母親臥室的門。


    2


    “媽媽……是我呀。您還沒睡呀?我可以進去嗎?”久留美問道。


    屋裏頓時靜了下來,緊接著傳來了真利子的聲音。“進來吧。”


    門並沒有反鎖。真利子坐在床邊上,看著門口。媽媽床前的小桌上擺著加了冰塊的威士忌,她大概是想借助酒精來催眠吧。


    “您睡不著嗎?”久留美問道。


    “怎麽也睡不著。……看樣子你也一樣。”


    “嗯。”久陌美微微笑了笑,回答道。


    “開始,我把洋蔥切成片,放在枕頭邊上,試了試,可是,一點兒也不見效。吃安眠藥,對身體又不好,……所以,我打算喝點兒酒。”


    小桌旁邊放著一些切成圓片兒的洋蔥,那洋蔥象是在證實真利子所說的話。據說洋蔥的味道可以催眠。


    “很嗆吧?”


    “沒什麽。……讓你這樣擔心,我心裏真過意不去!”


    “這……沒什麽,我們是母女倆嘛!可是,太殘酷了,……我覺得爸爸這人太殘酷了!媽媽不會幹壞事,從來也沒幹過半點壞事,可是他卻讓媽媽這樣擔驚受怕……”“沒有辦法呀,我們是夫妻。”


    “可是,……他有正式的夫人呀!”


    “那倒沒什麽關係,反正我自己認為我是他的妻子。丈夫委托的事,無論如何也要照辦的!”


    真利子的話說得非常固執。


    “真的?……這是媽媽的真心話?您不要自己騙自己。即使是真正的夫妻,他讓您去幹那種作為一個人不該幹的事,您也應當斷然拒絕他呀!”久留美一橫心,把進屋時想好的話說了出來。


    “……你說的也許都對,可是……我對夫妻的認識和你不大一樣。我認為,如果夫妻真心相愛,即使丈夫幹的事情是有害於社會的,妻子也應當跟著他幹……”這話似乎是真利子在萬般無奈之中,為了自我安慰而尋找的借口。


    “不行,您不能那樣做!…”久留美15檀蚨狹慫的話?


    但真利子繼續說。“……所以,洛克希德事件中,在審判席上揭發自己丈夫罪行的那個女人,後來就被世人所恥笑。世上的事情,可不那麽簡單!…”“媽媽,這是兩碼事b杪枘是要去參與犯罪呀!至少,那個女人僅僅是背叛了她的丈夫,而她本身不但沒有幹壞事,而且維護了法律t趺茨芎退相提18勰兀課蘼廴綰危我不能讓媽媽去當罪犯!…”久留美的態度非常認真。她想,如果現在不說服媽媽,將來就後悔莫及了。


    “可是……你是說,叫我不要理睬你爸爸說的話嗎?……那怎麽行啊!他既然把秘密都對我說了,如果我不幹,他也會把我……”“不至於吧……這絕不可能!”久留美嘴裏否定道。但她心裏明白,多數政治家為了權利,無論多麽齷齪的勾當都幹得出來。不知怎麽,她感到後背一陣涼颶颶的。


    “總而言之,就這麽下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媽媽,這個問題我考慮過了。”


    “啊,你考慮過什麽了?”真利子說著轉過臉來看著久留美。盡管真利子喝了酒,但她臉上仍著不出一點兒血色。


    “現在,穀口二人成了爸爸的絆腳石,對吧?”


    “對呀。”


    “那就叫警察把他們兩個人抓起來……這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那兩個人如果被警察抓去,對你爸爸也不利。……要是他們豁出去,把一切都招了,到頭來,反而引火燒身!”


    “是嗎?要不然,能不能……讓那兩個人自殺……或是逃到國外去呢?自殺大概是不可能的。媽媽可以去見穀口,告訴他:‘這裏危險,趕快逃到國外去!’我想,這麽做沒什麽不可以的。”


    真利子點了點頭。


    “要能行就好了。可是,辦得到嗎?”


    “不幹當然辦不到啦!您就先讓他們逃走,然後再去報告爸爸說:‘他們逃走了,沒有辦法。’不就行了嗎?”


    “他們要是能逃走就好了。可是,讓他們逃到哪裏去呢?”


    “香港。媽媽有個朋友不是在香港嗎?和那個朋友聯係一下,也許會有什麽好辦法。現在,我們要爭取主動!”


    其實,久留美並非胸有成竹,她隻是希望能夠找到另外一條出路。


    3


    一整夜過去了,早上,真利子繪她在香港的朋友菊井章一的夫人多喜子打通了國際電話。菊井在街頭的一個角落經營一家小小的禮品店。店雖小,但經營額不小,買賣很興攏“由於特殊情況,我這裏有兩個人,能不能拜托你暫時收留一下?,真利子開門見山地請求遣。


    不知多喜子是怎樣領會的,她滿口應承了下來。大概她認為時間不會太長,隻兩個人即使管吃管喝,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穀口二人的去處總算有了著落,真利子心裏非常高興。


    這天早晨,久留美因為睡眠不足,有點兒感冒發燒,一直躺在床上。


    這時,真利子氣喘籲籲地來到她床邊說。“真是事在人為呀!菊井夫人答應暫時收留他們了。太好了!”


    “現在高興還為時過早,穀口先生那邊意見如何,還根本不知道呢!”久留美在床上提醒著母親。在她的眼裏,真利子太老實了,以至於有些地方還不如自己的同學有主意。


    “那我現在就去打電話,爭取快點兒落實。”真利子說道。


    穀口現在的住址和電話號碼,神山曾通知過真利子。三千萬元到手之後,夜短短的時間裏,他們二人就搬了兩次家。現在,他們住在小田原市區的出租公寓“布魯希”裏。


    真利子離開久留美的房間,大約過了二十分鍾,又回來了。但這一次,她變得愁眉苦臉的了。


    “……怎麽樣?”久留美忙問道。她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大好。


    “電話是打通了,可是……那人真笨,實在是……”“怎麽呢?”


    “我告訴他有危險,可他不明白。”


    “您怎麽說的?”


    “我告訴他,你再不逃,就會被警察抓走!我總不能告訴他,你爸爸要殺他們吧!”


    “為什麽?這是最關鍵的呀!您不告訴他,他是不會認真的。”


    久留美心裏焦急起來。


    “我對他說,我可以安排他們逃到香港去,可他隻是一個勁兒地笑,他這是在捉弄我!”


    真利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己經有所覺察,我們失策了!弄不好,他也許會給爸爸打電活,把您剛才說的話告訴他,那可就麻煩了……”“那可怎麽辦啊?”真利子也變了臉色。


    “我們操之過急了,先打出了王牌……”久留美的腦海裏產生了另外一種擔心。


    如果那兩個壞人曲解了真利子打電話的用意,究竟會怎麽樣呢?


    “電話裏說不清楚,我想去見見他。”


    “別著急,讓我再想想,也許還會有更好的辦祛。”久留美無力地說道。


    然而,在她想出辦法之前,事情已向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了。


    4


    位於杉並的友納私邱和憲民黨其他國會議員的私邱一樣,也有私人警衛員,院內還放養著兩隻大狼狗,另外,友納書房窗上的玻璃是防彈的,完全可以抵擋遠處射來的子彈。


    這天傍晚,來訪的人忽然增加,使得友納的晚餐比平時推遲了一小時。晚餐的菜肴以燒方頭魚和生魚片等日本菜為主,另外還有富士子夫人特地做的蔬菜色拉。侍候他吃飯的,是長住府內的今年五十歲的女傭人山之獺元子。她的烹調技術,用友納的話說,是“天下第一”,凡是她做的菜肴,友納幾乎沒有不喜歡的。


    飯後,按照多年的習慣,友納要獨自一人悠閑地休息一會兒,他常喜歡在書房裏聽聽古典音樂,或是欣賞朋友拿來的字畫、古玩之類。


    此外,他每天晚十點都要和第一秘書神山見麵,或通過電話商量第二夭的行動日程等事,然後冼澡,就寢。


    晚九點四十五分,警衛員三澤首先發現了異常現象。


    他到院內巡邏時,始終沒有看見狼狗“轟”和“櫻”。


    三澤從四年前就開始馴養這兩隻狼狗,因此,每當他巡邏的時候,它們總是習慣飛快地跑過來跟在他身邊。


    奇怪呀……他想。


    三澤吹了聲口哨,那尖銳的口哨聲,很快就被空曠的夜空吞沒了。巡邏之前,他先朝狗棚走去。他要去察看一下,那兩隻狗發生了什麽事……兩隻狗都沒有反應,太反常了……他心裏喃睹著。


    然而,當他來到狗棚跟前時,很快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黑暗中,一隻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狗的腹部劇烈地起伏著。


    他打開電簡一看,那狗的嘴裏正在向外吐著鮮紅的血。


    他知道,這隻狗快要死了。


    “這家夥……吃了毒藥……”三澤看著狗這樣判斷道。


    這隻狗是“轟”。


    “轟,轟,打起精神來!”


    三澤撫摸著“轟”的脖子,象是在鼓勵它。垂死的狗似乎理解了他的心情,用力擺動了兩三下尾巴,就再也不動了。“轟”死了。


    “媽的!”三澤惋惜地罵道,“這是誰幹的?……”接著,他又去尋找“櫻”的下落。當他在後院的取暖油庫後麵發現“櫻”的時候,那隻狗已經完全斷了氣。


    三澤看到這個情形,便立刻去叫同伴片桐。片桐今年二十五歲,比三澤小十歲。他是柔道三段、劍術二段的拳劍高手。


    “喂,有人摸進來了。兩隻狗都吐血死了!”


    聽到三澤的喊叫,片桐說遣。“從哪裏進來的呢?””自們分頭順圍牆查一遍,肯定會有痕跡的!”


    兩名警衛員分別用大型照明燈把院內搜尋了一遍,果然,在庭院裏,正對友納書房的水池旁邊,一棵老榆樹下,發現了一處被什麽東西重重地蹭過的痕跡。


    “的確有人摸進來了!”


    “先生怕不會出什麽事吧!”


    直到這時,兩名警衛員才意識到了事情的緊迫性。


    但是,這兩名警衛員是不能夠進人內宅的,他們隻負責前院到內宅周圍的警戒。


    他們繞到廚房外麵,恰巧在那裏遇到了富士子。


    “夫人,是這樣,……剛才,我們發現‘轟’和‘櫻’兩隻狗都死了,還發現有人摸進來的形跡。我們擔心先生的安全……”三澤說道。


    “真討厭,發現了為什麽不早點兒告訴我?……”富士子對他們二人訓斥道。然後,她帶上在一旁的山之瀨元子,急忙趕到友納書房門前。


    她咚咚地敲了幾下門,叫遣,“老頭子,打擾你一下,……可以進去嗎?”


    “奇怪呀!”因為沒有任何回音,元子小聲地說。若是平時,總會聽見友納用沉悶的聲音問道。“什麽事?”


    “不在嗎?”說著,富士子急不可待地推開了門。這個門從來不上鎖,在宅內,友納對這一點是不大在意的。


    室內一片寂靜,電燈還亮著,看樣子,這間屋子的主人似乎剛剛離去。


    但是,當富士子和元子二人朝大寫字台對麵看去時,眼前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情景了,那裏是一汪淒慘的血泊。友納的頸部和背部被銳利的刀子紮過,白色的襯衫被血染成了暗紅色。一把看樣子是凶手作案用的刀子扔在地板上,另外,一把形似錐子的特殊凶器不知為什麽,還插在地毯上。


    元子首先發出了驚恐的叫聲。她看見,地上散亂著幾頁印有英文的紙張,友納已經斷了氣,但他的手似乎還要去抓那幾張紙。這是外文版俳句雜誌《拔楔》中的幾頁。


    臨死前,友納似乎曾竭盡僅存的一點兒氣力,用指尖在其中一行上劃了一下,在那裏,有一道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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