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她笑得開懷,捂著肚子笑了好久。


    直到這時,我才發覺她真的很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


    「怎麽了?」我不明所以。


    她笑夠了才回答我。


    「我若是男兒身,便喚洛桑,若我換回女兒家,便喚洛鳶。」


    說罷,她收起笑顏,「我已經很久沒有用‘洛鳶’這個名字了。」


    也可以說,自她出生以來,便沒有外人知曉還有洛鳶這個人。


    「阿榆,你願意等我嗎?」


    她還是那樣溫溫柔柔,一切都在詢問我的意見。


    我想都沒想,拚命的點頭,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又隨著我的動作胡亂飛著,以至於我的臉上全是我的眼淚。


    她心疼的將我摟進懷裏,不停的安撫著我的後背,哄著我。


    我沒有哭出聲,隻是肩膀在不停的抖動。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太高興了,還是向把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來。


    她是將軍府尊貴的小將軍,而我是一個乞丐出身的小丫鬟。


    而她,愛我。


    我亦愛她。


    6.


    她還是走了。


    在我們互相表明心跡的第一天。


    我知道她會走,但我不知會這麽快。


    阿娘看出了我的失魂落魄,問我為何?


    我看著阿娘,我問她,「阿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阿娘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阿娘拍拍我的頭,道,「好孩子,阿娘知道你喜歡她,可你們沒辦法在一起的。」


    阿娘是想告訴我,我們二人皆是女子,無法在這個時代生存的。


    我不服氣,第一次與阿娘爭吵起來。


    我說,「為何不可?鳶兒姐姐這些年都是以男兒身活在世上的,日後為何不能以男兒身娶我?」


    阿娘沒有想到我連她的名字都知道,一雙渾濁的眼猛地發顫,嘴唇張了又張,到了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阿娘說,罷了,隨我們去吧。


    我便當阿娘同意了,高興了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


    久到,許家的聘禮抬進了我家。


    我沒有將我們私定終身的事告訴阿娘,所以,就有了今天的這一幕。


    我是想一死了之的,但我不能,我的阿鳶姐姐還在等我,我不能死。


    我去哭,去鬧,但還是沒能讓阿娘回心轉意。


    那天夜裏,我拿著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誓死不從。


    阿娘的手裏拿著的是嫁衣,她想讓我強行嫁給許墨真。


    這些年,我自然知道許墨真喜歡我,但我也明確拒絕過他,不知他是用了什麽法子,阿娘居然會同意我嫁給他。


    今天在我房裏的不光有阿娘,還有易哥。


    還有,許墨真。


    阿娘老淚縱橫,哭著勸我,「阿榆,鳶兒已經死了,你不要一直陷在過去裏了。」


    阿娘就差給我跪下了,求著我,求我把剪刀放下。


    我愣了。


    我不信。


    我堅決不信。


    我的阿鳶姐姐,還讓我等著她呢。


    許墨真見我愣神,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奪過我手裏的剪刀。


    許墨真將剪刀扔出去老遠,一把摟住跌坐下去的我。


    我聽到他說,「阿榆,我會替桑哥好好愛你的,我發誓。」


    不,我不信他。


    我的眼淚不知何時又流了下來。


    我僵硬的轉過頭,眼神木訥。


    我問他,「他真的死了?」


    許墨真不敢看我,一直不肯回答我,但我也知道了。


    我笑了。


    眼淚卻糊了全臉,隻是這次,沒有我的阿鳶姐姐替我擦了。


    我還是沒有嫁給他。


    那天,許墨真看到了我的樣子,不忍繼續逼我,婚禮便沒有舉行。


    也是那天,我渾渾噩噩的腦袋,也清明了些許。


    是啊,我的阿鳶,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我忘了,五年前的那天,我正在親手繡我的嫁衣。


    我的,與她的。


    皆是我一針一線繡的。


    那年,是我等她的第三年,我已經二十一歲了。


    最後一針,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的紮進我的手指裏。


    因這是最後一針,我需要用很大的勁兒才能把接口繡好,所以我的手指紮穿了。


    但我卻不疼。


    我的心,仿佛有無數隻手在捏。


    疼。


    蓋過了手指的疼。


    阿娘也在我身邊,見我這樣也嚇了一跳,趕緊呼喊著讓易哥去給我找大夫。


    我的冷汗不停的淌,竟然沁濕的我的整件衣衫。


    我疼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


    我覺得不對,心裏一個聲音總是告訴我,該出去看看。


    阿娘和易哥在前鋪子裏忙活,無人注意我。


    我從後門溜了出去,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直到,我走到了城門前。


    那上麵掛著一名無頭屍,搭眼一瞧,還嚇我一跳。


    我去找城門口的告示,想看看是哪位可憐人。


    而在那一刻,我多麽希望我不認字。


    上麵赫然寫著:「將軍府罪臣之子,斬首示眾。」


    我眼前一花,連滾帶爬的想上前去,想仔細確認一下,是不是她。


    是不是我的阿鳶姐姐。


    我看到了她的香囊,是她阿娘給她的。


    是她。


    我的阿鳶。


    我失了神,隻想把她帶走。


    可我被人攔下,他們說,我若是再敢靠近,就打死我。


    再後來,好像是許墨真發現了我,這才把昏過去的我帶回來。


    回去以後,我發起高燒,整整燒了兩天。大夫說,若是我在這樣燒下去,就救不回來了。


    我沒死成,活了。


    隻是不記得阿鳶死了的事情。


    隻記得,我該等著她。


    我就這樣等啊等,這一等,就又是一個五年。


    直到現在,我才想起來。


    如今,我已經二十六歲了。


    原來,我不記得她五年了。


    五年,我的阿鳶,也該是個五歲的小娃娃了。


    現在的我隻希望,下一世的她,能用女兒家的身份,生活在一個平淡又幸福的家裏。


    那年她與我說的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7.


    小女孩仰起頭,用脆生生的聲音問抱著自己的老婆婆。


    「姑奶奶,她說什麽了?」


    「是啊是啊,說什麽了?」


    在她的周圍還有一些孩子,不厭其煩地聽她將這個故事說了無數遍。


    她微微抬頭,夕陽落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隻不過她卻感受不到任何溫暖。


    她頓了頓,說道「姑奶奶老了,不記得了。」


    她懷裏的小女孩卻不幹了,掙脫開她的懷抱。


    那小姑娘氣鼓鼓道:「姑奶奶騙人,墨爺爺都記得姑奶奶說過什麽。」


    她被小女孩的話逗笑,反問她,「那你墨爺爺說什麽了?」


    小女孩這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連忙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隨後害羞的跑開了。


    她嗬嗬笑著,看著小女孩奔跑的背影。


    她閉上眼,還沒來得及感受一下夕陽的餘溫,便被一道身影擋住。


    那個人影說,「我跟妍兒說,你們姑奶奶啊,愛著你們姑爺爺一輩子,一輩子不嫁人,隻為等他。」


    是許墨真。


    他又說,「阿榆,隻有我們這些人,才知道你有多愛桑哥。」


    聽到他的話,我反而笑了,「一輩子了,終於舍得喊他一聲桑哥了?」


    我看到他本就不大的眼睛還要朝我翻白眼。


    「我都喊了一輩子了,你才發現。」


    「可你還是喊錯了。」


    我的聲音輕輕的飄過去,許墨真好懸沒聽到。


    「什麽?」


    我的眼皮好重,夕陽好舒服,我好想好好的睡一覺。


    但我還是強撐著意識,糾正了許墨真的話。


    「你喊錯了,你該喊她,阿鳶姐姐,」


    我不知道他聽到沒有,但是我聽到他在喊我的名字。


    一聲小過一聲。


    我知道,我大限將至了。


    在那片金光裏,我看到我的阿鳶來接我了。


    她還是那樣的美麗,年輕,而我已經是個年過七十的老太婆了。


    我配不上她的。


    一直都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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