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司。


    緬懷既畢,丹恒跟隨她前往鱗淵境,不知為何她興起了尋醫問藥的念頭。而在丹鼎司中,也許沒人比那位龍女更有資格為羅浮前代劍首把脈看診了。


    看到丹恒前來,白露簡直喜出望外。丹恒把鏡流介紹給她,白露探出頭瞧來瞧去。


    “瞧你的樣子,是想醫好眼睛,還是別的什麽病?”


    鏡流用從未有過的柔和語氣回答道:“我雙眼無礙,將它蒙上隻是不願睹物思舊,墜入心魔。我最近神思紛亂,時有夜夢驚悸,想請龍女大人瞧瞧,可有安神的法子。”


    白露診治了一番,隻覺得她的脈象幾近於無,手心寒冷如冰,狀態十分奇怪。正想開藥,卻發覺自己的藥箱不知道哪去了。


    “實在對不住,打從藥王秘傳被鏟除後,司裏的一切都亂了套。”白露小大人似的重重歎氣,“能不能麻煩本事高強的丹恒先生跟我走一遭,去把藥取來。”


    鏡流哪能讓白露和丹恒獨處?白露自己要求的也不行。鏡流主動請纓,一路把沿途的孽物砍殺殆盡,找回藥箱。然而真正開始配藥的時候,鏡流卻又拒絕了。


    “就算龍女大人的醫術通神,對長生種的宿命恐怕也是無可奈何吧?”她說。


    白露有點迷茫,因為鏡流的表征和她知道的魔陰身完全不同。而鏡流如實回答了她的話,


    “我做了一筆交易,僥幸苟延殘命。雖然眼下尚有思考的餘力,但有一件事我卻很清楚,我的心識已到了極限。”


    她平靜而淡漠地對待自己的病症,“話雖如此,我還有許多未完成的夙願,和尚未清償的仇怨。”


    白露抬頭看了看她。


    白露隻是看起來小,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個人很不對勁。但一邊有丹恒,另一邊有彥卿,顯然神策府是知道這個人的……


    於是她隻是說:“心病的事情,我也幫不上忙。不過醫經上說,熄心則安身。如果能忘掉過去的事情,這病症還有挽回的餘地。”


    鏡流搖了搖頭。


    “在所有的情緒中,仇恨最為強烈,我選擇了它,握緊了它,用它來維持我的存在。我能握住的隻剩下手中的劍和往日遺恨。如果連這些都放棄的話,我恐怕……會徹底墮入虛無。”


    但不管怎樣,今日見了一麵,就比什麽都好。


    鏡流最後確認白露有沒有見到一個“身形高瘦,表情陰沉,一柄殘破的劍從不離身”的纏著繃帶的男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滿意地勾了一下嘴角。


    “如此一來,該到的人便都到了。走吧,去會會我們的老朋友。”】


    #這個,白露,難道就是……?


    #應該沒錯了。白珩就是白露……天啊,這誰想得到。


    #按照她的說法,我們來捋一捋情況。白珩就是白露,刃就是應星,丹恒就是丹楓。丹楓因為某些事情,現在看來應該是和豐饒令使倏忽之間的戰鬥,因白珩的死亡,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用化龍妙法、借助應星的幫助,試圖讓白珩化作持明複生,一舉兩得;結果導致了殘酷而可怕的後果,鱗淵境半毀,許多持明徹底入滅,鏡流因此身墮魔陰,是為「飲月之亂」。


    #非要說的話也不是不能理解。持明人本來就死一個少一個,仙舟勢力又不可能不上戰場,打豐饒這樣敵人,戰場想必和血肉磨盤差不多,持明的領導誰能遭得住啊。


    #從唯結果論來看的話,問題隻在於他們不僅失敗了,還造成了難以挽回的重大後果。如果最後真的能成的話,即使也確實算犯罪,仙舟估計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是同盟,持明人數這麽往下減,是個人都會覺得焦慮吧。


    #那也是持明跟仙舟人這種有道德有底線的長生種結盟才會有的感想。換成比如公司那種短生種的勢力,把持明全都煉藥了都沒有後顧之憂。


    #不過還有不少細節不清楚,比如說為什麽鏡流對“飲月君”這個主犯,反而比對“應星”那個從犯更客氣啊。要說蛻生的話,鏡流不是不承認丹恒的“蛻生”嗎?


    #可能是找上門殺的難度不一樣吧。有機會鏡流大概也很想把丹恒千刀萬剮。


    #殺星核獵手和殺無名客導致的後果也不一樣。


    【鱗淵境。


    這是最終的目的地。


    鏡流冷淡地橫了一眼羅刹,隻說了一句“將這個男人先帶走吧,接下來的事情與他無關。”


    景元依言讓彥卿將羅刹帶走,也讓彥卿遠離了這讓人無語的、來自過去的糾葛。】


    #還提前把彥卿支走了……


    #景元真的好重視後代的心理健康。


    #前車之鑒啊。


    #景元是真的會養孩子。不知道其他仙舟將軍養孩子是不是也是這個風格。


    #唉,看景元的狀態,我本來以為他的老師鏡流也應該是很穩定的人呢。但仔細想想,景元能成長到今天,比起鏡流的影響,可能還是他自己的家教占的影響比重更大……


    #也不至於完全沒有正麵影響,至少他現在這份堅定的巡獵信念肯定是受鏡流教育形成的。但是本人的性格形成,大概真的和鏡流沒什麽關係。


    【人到齊了,鏡流“環視”四周,像是心滿意足似的點了點頭。


    “如果我所記不差,七百年前,我們五人便是在這兒立下承諾,無論間關迢迢,都要相聚在此共飲一杯。”


    鏡流說道。


    “可惜鱗淵空懸,世事蓬轉。我們五人有的在世重生,有的求死不能,有的人淪為罪囚,而有的人……再也沒法赴約了。彼此情誼也蕩然無存。”


    景元偏了一下眼神。


    羅浮至今為止,仍然允許稱頌上代飲月君的文藝作品流傳於世;仍然允許讚美「雲上五驍」的各種形式的作品流傳。也許是回憶的濾鏡加成,過去的一切仍然有一些讓人微笑的力量……但也僅此而已了。


    他聽到鏡流仍在說話。


    “很快我將負枷受審,此去一別,也許是永別。所以我要在離開之前發出邀請,邀請各位在這初聚之地道別。”


    鏡流說著「人有五名,代價有三」,被黑紗遮擋的雙眼看向丹恒——


    “禍首飲月,一意孤行,擅行化龍妙法起死回生,變化形骸,釀致大禍,有辱戰士哀榮。”


    她看向刃——


    “從凶應星,狂悖驕慢,染指豐饒神使血肉,助飲月妄為,終至墮為不死孽物。”


    最後,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而罪人鏡流,身犯魔陰,弑殺同袍,背棄盟誼。現在,該是我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沒錯,代價——這些都是終將付出的代價。鏡流已經不用再拚命按下想要把眼前的兩人碎屍萬段的衝動了,因為她認定,自己已經走在了勝利的道路上。


    “丹恒,你永遠也無法逃離飲月,因為他是你的起點,他所犯的罪業將長伴你的前路,如影隨形,直至入滅。”


    這就是丹恒理應付出的代價。


    “「刃」……是個好名字。在沒有盡頭的餘生裏,你隻能在殺與被殺間徘徊,求索自己的埋骨之地。若非如此,你便無法消解「應星」的悔恨。”


    這就是刃理應付出的代價。


    “最後是我,我將麵臨聯盟判令,背負永罰。而在此之後……還有更為慘重的「代價」在等待著我。唯有如此,那些當被銘記的痛苦……才不會逝去。”


    這是她鏡流理應付出的代價。


    而在此之後,「雲上五驍」便再無聚首。】


    #這不是……對自己做了什麽心裏有數嗎?!


    #應該說,鏡流對這些人都幹了什麽混賬事,在心裏記得牢牢的……


    #深入骨髓啊,能不痛嘛。


    #我現在有點理解景元了,這可真是“混賬事”……


    #而且也難怪景元理所當然地把丹恒當做丹楓,然後把“不再拿你當丹楓”當做籌碼……這人絕對是故意的。


    【在幾人的痛點上挨個狠狠踩過之後,鏡流姑且算是滿意了,對景元說:“該是送我啟程去虛陵的時候了,景元。”


    景元一抬眼,“聯盟法度,不容更改……可惜,你們的下一站並非虛陵,而是「玉闕」。”


    鏡流怔了一下。


    景元故意用遺憾的語氣說,“我將此事呈報元帥,怎料那位「戎韜將軍」頗感興趣,竟中道攔阻,設下「十方光映法界」,想先一步會會二位。”


    鏡流凝固了似的站在原地,然後緩緩地說:“……景元,你還是老樣子,總想掙紮著打破別人的布局。”


    景元幾乎要冷笑了。


    ——什麽布局?把星核帶來羅浮,讓諸多雲騎將士死傷枕籍的布局?不和任何人溝通,說著“置豐饒於死地”,做的卻是損害仙舟的事的布局?


    如果說她的目的當真如羅刹所說,與仙舟聯盟的立場相同,那有什麽布局,比將前因後果對「神策將軍」和盤托出、在他景元的麾下戰鬥更簡單、直接、有效,且收效更高?


    但說到底,能跟一個魔陰身七百年的孽物說什麽呢?


    景元隻靜靜聽著,聽鏡流自然地說話,“你我也好,雲騎也罷,帝弓的將軍們……都不過是神明弈局裏的棋子,我已厭倦了走在被預設的命途之上。無妨,便陪你多走段路吧,但結局不會改變,我終會站在勝利的那一方。”


    景元短暫地回答了。“那麽這局對弈,我會奉陪到底。”】


    #對不起,前言撤回,鏡流這個人對自己在做什麽是真的沒數啊。


    #我倒是覺得,她這是有數得過頭了。雖然不知道她本質上是要做什麽,但顯然是把仙舟聯盟當成棄子了。


    #我確實有點疑問。羅浮將軍以“神策”之名享譽星海七百年,之前還因為“要做一個違背祖製的決定”而感到痛快,顯然是既有腦子又不死板的天選策士,鏡流有什麽布局和情報不能直接告訴景元、讓景元來安排?


    #如果真的有用,景元搞不好還能挺高興的,有機會給鏡流身上加功勞。


    #除非她知道,這件事即使是景元接受度這麽高的人,都不會允許。


    #唉,說到底還真就是那麽回事——跟魔陰身有什麽道理可講呢……


    #難怪都說魔陰身之後,“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在景元帶著鏡流離開之際,刃攔住了鏡流,聲稱“你還欠我一份報酬。”


    鏡流歪了歪頭,在刃麵前,勾出一點殘虐的笑容。


    “你的不死身絕不是這麽簡單就能被打發的東西。以人間的劍殺不死神使的血肉,這一點,「命運的奴隸」應該告訴過你吧?”


    刃簡單地說:“他說過。但你依然欠我這一劍。”


    鏡流的笑容擴大了。雖然仍很細微,但非常惡毒。


    在“應星”留在十王司受罰的時候,她將之劫出、殺他千百次;而在“刃”想死的時候,她反而不想對他動手了。


    她知道刃不過是想讓她再殺一次、平息她哪怕一點一滴的憤怒。但既然死亡對他來說已經是恩賜,她為何要“獎賞”他?


    她不僅要刃死,還要他主動求死。


    鏡流拉長了聲音,“我不對全無生趣、引頸待戮的人動手——”


    “——隻有對手才能讓你拔劍。”刃理解了。


    破碎的劍刃揮出彼岸花的血色。鏡流輕鬆避過,回以如月的劍光。


    ——七百年前,我們在這兒也曾是如此……談笑,比鬥……意氣風發,遙想未來。


    幾人舉杯共飲的模樣簡直恍如昨日。


    ——我本以為這樣快樂的日子能夠和仙舟人的壽命般漫長,日複一日,循環無期。


    但那快樂很快散去。


    鏡流對白珩的死沒有痛苦。當然是悲傷的,但並不痛苦。


    在沙場上捐軀是每一個雲騎軍的宿命,所有人都早有準備。即使是當時年紀尚幼的景元,也是在知曉那是隨時送命的“工作”的前提下,進入了雲騎軍。死亡對他們來說是平常之事。本應如此。


    然而,就在那“本應如此”的死亡之後,卻居然一切都改變了。


    ——當時幾位的樣子,至今還在我眼前彌留不去,仿佛是昨夜的夢。但……夢……終究會醒來,如雲散去。


    毀滅鱗淵境洞天的孽龍。在神君陣刀下的鏡流。渾身破破爛爛的、名為“刃”的屍體。


    ——你手執「應星」為你打造的劍器……一遍一遍挑刺、切割、洞穿,一遍又一遍……


    刃被擊倒了。


    在名為“死亡”的、安寧的黑暗裏,過去的記憶浮上來。


    ——那些曾經降臨在敵人身上的劍招,如今刻在這副可憎的軀殼上,而我隻能看著自己的血肉不斷抽動、愈合、複原……就像在問……「為何,為何要和飲月一起,造下這場惡孽?」


    為什麽……為什麽隻有孽物能一遍遍卷土重來、為什麽她這樣的人卻要被埋葬,被燒成灰燼,被人遺忘?!


    ——奇妙的是,在這短暫如夢的死亡裏,我不再感到那麽痛苦了……就像那些舉杯痛飲的日子一樣。


    正如千百次那樣,刃再次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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