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幽幽,祖孫二人一跪一站……


    老王妃盯著藺巽許久,想看清楚他臉上的神情,但卻被那冰冷的麵具所阻隔,老王妃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滄桑。


    方才她又做噩夢了,她夢見了漫天的火光。


    那個孩子在血光與火光中降生,身後是天極王府數百條性命,血流成河。


    世人皆道,皇帝是因為一場噩夢,生了滅佛之心,天極王府因為預言的佛子降臨,所以才遭遇了滅門的無妄之災。


    世人將天極王府的覆滅怪罪在這個孩子的降生上!


    隻有老王妃知道,其中內情,遠比旁人揣測的更為觸目驚心,也更為的不堪回首……


    她已是行將就木之人,見過數次王權更迭,京中風雲暗湧,心中最放不下的隻有這個孩子。


    他們祖孫二人本是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這二十多年來,卻是至親至疏,老王妃不知道當年的真相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但藺巽的性子一向緘默,老王妃不願探究,也不敢探究,可是在夢中……


    她夢見了,這個孩子生於火光,最後也死在了一場大火中。


    她虧欠了這孩子良多,藺氏皇族虧欠這個孩子,甚至是大胤天下都欠這孩子的,她不希望,不希望真的如夢中一樣,最終也落得一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第一次做了噩夢之後,她去護國寺,整整跪了三天,終於見到了了緣大師,求得了一個簽文……


    ‘兩世孤寂,三世姻緣’。


    了緣大師並沒有解釋簽文中的意思,隻是讓她去等一個人,藺巽的有緣人。


    也就是那一個黃昏,一個青衣纖弱的小姑娘,叩響了寺門……


    她一襲素衣素發,身後霞光綺麗,像是綻放在火光中的海棠!


    幾乎就是那一刻老王妃幾乎立即可以確定,她就是了緣大師口中說的有緣人。


    回憶自這裏戛然而止,老王妃瞧著筆直的跪在地上的藺巽那本如枯井般波瀾不驚的眼眸,一時間情緒萬千。


    有憐惜,有內疚,更有……自責!


    諸多情緒,隻是化為一歎,道:“你到底怎麽想的?”


    “若真的喜歡,早些讓她與三皇子的婚約解除了。這些年你為大胤南征北戰,立下這麽多功績,隻是換一紙婚約,想必聖上不會拒絕你的。”


    跪在地上緘默的青年,終於開口,淡淡道:“祖母這是讓我強人所難?”


    麵具下,他清冷的眼眸閃過一絲嘲諷,道:“本以為,祖母數次庇護蕭雪棠,我還以為是真的憐惜她,看來也不過如此。”


    “你!”


    老王妃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蒼白,這裏宋嬤嬤哪裏想到一向孝順的藺巽,此時竟會出言嘲諷老王妃。


    是因為什麽,觸碰到他的逆鱗了?


    宋嬤嬤一邊連忙為老王妃順著氣,一邊道:“王爺,老王妃對蕭小姐是真心疼愛所以才將她接到水雲居,今日這番話也是真心為您著想,你怎麽能如此傷她的心。”


    在兩位白發蒼蒼老人虛弱指責的目光下,藺巽原本銳利的目光,化為深深的無奈……


    他長歎一口氣,道:“祖母,今日是我失態了,明日清晨,再向您賠罪。”


    說完轉身向門外走去,墨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沉沉暗夜中。


    老王妃親眼目睹著藺巽的離去,眼中閃過了一絲驚恐……


    在夢中,他也是這般對塵世毫無眷戀的投入火海中,她絕對、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準備好衣服,明日我得親自進宮一趟。”


    老王妃喃喃的吩咐道。


    這樁婚事,她一定要替藺巽求來……


    這是她唯一能夠彌補了!


    ‘阿嚏’。


    正在發呆的蕭雪棠,不由打了個噴嚏,繼續抱著她的小藥箱,坐在花樹下的石頭上。


    她在等藺巽……


    今夜這一折騰,她也睡不著了,正好今日護國寺的事情有幾處疑點她想問清楚。


    夜晚水雲居的景色依舊很美,月光照在水麵,波光粼粼,風中帶著蓮花的清香,一尾錦鯉遊過,在水麵劃開層層漣漪。


    這裏修建的風格是與京都華貴肅穆不同,像是將整個江南園林的鍾靈毓秀都集中在這水雲居中。


    難怪從前外祖父提及金陵姬氏一族的時候,都不由稱之為江南巨族。


    若說京都世家雲集的話,那麽當年姬氏在金陵可以說的上是獨霸一方了。


    隻是世事無常,滄海桑田,後來這姬氏一族還是沒落了,現如今江南那裏的權勢不再是集中於一家,而是由鄭氏一族為首的幾個家族相互牽製而成。


    新封的越王藺少瑾母族就是鄭氏一族。


    月光流瀉在花木之上,四下一片寂靜,蕭雪棠回想著前世的一些記憶呆呆出神,就在此時被一陣腳步聲驚醒……


    一雙金線暗紋的靴子踩在了她麵前草地上,順著靴子向上看,他穿著繡暗金色蟠龍紋的玄色錦袍,是時下京都常見的廣袖長袍款式,可穿在他的身上卻是格外的挺拔。


    京都貴族都喜歡在腰間佩玉,正所謂君子佩玉,再加上飾以繁瑣精巧的絲絛,行走之間側貌風流。


    但藺巽的腰間卻是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蕭雪棠想起前世藺巽似乎是佩劍的,但因為進出皇宮不太方便,所以後麵摘了下來。


    這個人就像是翱翔於九天的雄鷹,縱使他有意內斂、但依舊遮蓋不住他那淩厲鋒芒。


    總歸他的氣度、他的鋒芒,與這喜好靡靡之音的京都,非常的不符。


    明明,他也是和藺少舒一樣是皇室子弟,在京都長大的。


    蕭雪棠抱著藥箱,望著藺巽在心裏想。


    藺巽站在她麵前俯視著她,見她盯著自己的麵具不說話,微微挑眉漫不經心道:“你也想摘下它?”


    之所以用了‘也’,是因為藺巽在及冠之後便一直戴著麵具示人,所以京都不少人在猜測麵具下的長相。


    有人說,攝政王年少時打馬長街,其風華氣度,令人望塵莫及;也有人說,攝政王手中殺戮再多,惹了神佛降罪,昔年冠絕京華的麵容已經毀了,醜如羅刹。


    猜測歸猜測,世人敬畏他的權勢,恐懼他那殺人不眨眼的手段,不敢言明。


    畢竟好奇心哪裏有自己小命重要!


    還聽說,上一次在宮宴上試圖摘下藺巽麵具的絕色舞姬,現在墳頭草已經三尺高了。


    蕭雪棠一個激靈,一臉驚恐的看著藺巽,拚命搖頭:“王爺,我可不想死!”


    藺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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