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換。”時榆朝著棋子抬抬下巴,“幾個六了?”


    “兩個。”小孩兒把骰子攥在手心,嘴裏嘰裏咕嚕地碎碎念,“不要三六不要三六……”


    “魔術時間。”時榆低聲道,“加油。”


    小孩兒緊張地看了他一眼,手一鬆,骰子滴溜溜地轉成了個陀螺。


    “我猜是六。”時榆一手撐著臉,另一手攔在桌邊護著骰子,不讓它掉下去。骰子速度一點點慢下來,在四隻眼睛的凝視下,左搖右擺地停在了五個點的麵。


    “猜錯啦!”小孩兒開心地選了一顆棋往前走,邊走邊問,“魔術在哪裏?”


    “魔術失敗了。”時榆捏著骰子隨意一丟,任它在棋盤上橫衝直撞,“我和別人玩棋的時候別人經常搖到三個六。”


    “哥哥經常和人玩飛行棋呀。”小孩隨口接上話,卻結結實實地讓時榆愣了愣。


    他似乎從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成年人的世界裏不經常出現飛行棋,偶爾幾次玩出現三六爆機的概率也非常小。但好像潛意識裏,他踩過其他玩家後其他玩家再甩到六就會出現三六爆機是一條規律。


    包括上次和白辭易玩,這條規律也是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這莫名其妙的規律是怎麽得出來的?


    時榆越想越出神,小孩兒抬眼看著遲遲不去拿骰子的哥哥,指尖撥弄了幾下,把骰子推到了他指頭邊。指尖冰涼的觸感讓時榆回過神,把注意力放回了棋盤上:“抱歉,剛剛想了想,我不記得之前是不是經常和人玩了。”


    “沒關係,小時候的事記不清很正常。”小孩兒一副很懂的模樣,表情嚴肅地對時榆道,“畢竟過了那麽多年,腦子記不住那麽多事的。”


    時榆沒應聲,隻覺得自己突然陷入了年齡危機的焦慮中。


    聽著怎麽有點像在安慰得了老年癡呆的七八十歲老爺爺。


    “不過和你一起玩的朋友大概會有點難過吧。”小孩兒安慰完了時榆以後又補充道,“如果他經常陪你一起玩兒,那他肯定很喜歡你。”


    ——


    “檢查報告得後天才出。”小護士勾完最後一項體檢表表單上的項目,將表單遞給時榆,“您目前身體狀況不太好,有些異常的話可以拿去找科室的醫生谘詢。”


    “好,麻煩您了。”時榆禮貌地道了謝,捏著表單一溜煙回自己病房去了。


    表單上的油墨還沒幹,護士長長的一道勾劃出了格子,尾巴一路飛到了後麵跟著的“腦科”二字上。時榆望著表單發呆,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小孩兒前兩天對自己說的話。


    記不清很正常,不過朋友大概會有點難過吧。


    時榆無奈地低笑一聲,將體檢表單用杯子壓好,擺在床頭櫃上,隨後慢吞吞地躺回床上。


    朋友難不難過時榆不知道,因為他壓根不記得有沒有朋友。他隻知道這事兒肯定是不正常的,比老年癡呆還要嚴重的多。


    如同狗血小說電視劇裏的經典橋段,時榆作為一個二十啷當歲或許可能是三十歲的人,對於自己前半生的事一概不知——他失過憶。


    不記得年齡不記得姓名不記得任何一點過往,有記憶開始就在翟野手底下做事。名字是翟野告訴他的,身份也是翟野給的,唯一和自己有關的一點就是手上從來摘不下來的扳指。


    雖然扳指好像也和翟野有脫不開的關係。


    時榆對自己謎一樣的身份始終抱有疑惑。他檢查過很多次身體,看過很多個醫生,但他身上的問題好像是什麽新世紀難解的疑難雜症,每次檢查都沒法兒得出一個結果。


    他沒放棄過,仍在堅持求醫,一點有關於過往的蛛絲馬跡他都不會錯過。積極主動配合治療,時榆覺得自己總會找到答案的。


    什麽樣的答案都無所謂,好的壞的,模糊的清晰的他都能接受。他如此努力不是為了能回到過去,隻是為了能讓自己心安,人活一世總得有個來處。


    至於朋友與家人……


    緣分未盡的話會重逢的。時榆心想,盡了就算了,這麽多年過去了大家應該都找到了自己的活法,他不想去當打破平衡的人。


    就這麽胡思亂想半天,時榆逐漸生出睡意來。他摸索著摁下了床頭鈴,喚來了值班護士。值班護士見他那副迷迷瞪瞪的樣子就知道他要幹什麽,沒等時榆開口便已檢查好了配置的束縛帶,仔細的將他雙手用束縛帶係住了。


    時榆近來夢多,睡覺十分不安穩。又趕上了身上傷口愈合,癢的人抓心撓肝。好幾次他都無意識地將自己身上的傷口撓裂,亦或者把紗布掀開,生生把自己疼醒。實在沒辦法,他隻能每次睡前拜托護士幫他束住雙手,好讓自己的傷口不要再受到多次摧殘,能快點恢複。


    或許是想太多把腦子累著了,還沒等到護士把兩條胳膊都束完,時榆便已經兩眼一抹黑,閉眼直接睡了。


    他今天難得沒做些稀奇古怪的夢,睡得十分踏實,竟一覺從下午安睡到了後半夜。


    後半夜房裏不斷響起呼呼的風聲,溫度也有些低,睡的有點冷。時榆手在可動範圍內摸索著醫院特地給他配在床架上的臨時呼叫鈴,企圖叫個人進來幫忙。但無奈他摸了半天都沒摸到,隻能用盡力氣勉強掀開眼皮,眯縫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企圖讓自己稍微清醒一點。


    好久沒睡過這麽舒服的覺了,時榆暗想。他皺起眉頭,喉間溢出一聲沙啞的低哼,顯然不滿自己的睡眠被打斷。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整出來這番動靜後,房內的風聲很快停了,就像是有人去幫他關緊了漏風的窗戶。


    於是時榆下意識地偏頭望向窗邊。厚重的遮光窗簾前,一個暗沉的人影輪廓靜靜地側身站著,模糊中大概能分辨出他是麵對著病床的方向。


    時榆的漿糊腦袋下意識認為是謝冥羽。他剛準備開口誇一句懂事兒然後繼續睡,神誌終於姍姍來遲,回歸他體內,炸的他一個激靈,頓時睡意全無。


    等會兒,懂個什麽事兒啊?謝冥羽不是早就回平原去了嗎!


    站在那的是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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