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做到什麽?


    “辛苦你了,終於逃出生天了,恭喜!”


    辛苦什麽?逃到哪兒?


    時榆怔愣地看著麵前麵目模糊,但明顯十分激動的人,一時間迷茫的手足無措。


    又做夢了嗎?


    “不過時榆,隻有你一個人嗎?”


    那還應該有誰?


    肩膀上搭上了一雙手,掰著他硬生生轉向了後方。鬥獸場一般的構造讓底下競技場的景色盡收眼底,時榆站在頂端,木然地俯視著下方的場地。


    四周空蕩蕩的,隻有競技場中心站了個人,正仰著頭,遙遙與時榆對望。


    這是個全封閉的場地,上方是拱形的穹頂,最底部的競技場與時榆所處的位置幾乎有著二十米的落差。整個場地都被鋼筋水泥的構造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除了時榆的身後有一段近十米長的弧形玻璃門能夠透進外麵的光亮。


    玻璃外的天光與內部的黑暗形成強烈對比,時榆幾乎要被身後的光亮吞沒。他下意識地要轉身向外跑,可腿卻被釘在了原地,他隻能避無可避地與底下的人對視著,四目相接時的複雜情緒簡直令他頭暈目眩。


    白辭易,白辭易怎麽會在這裏?


    他踉蹌著往後退了半步。像給身後的光讓了條路似的,光又往裏擠了一些,以不合理的方式正正好好投在競技場上,將競技場割裂成了明暗兩半。


    底下的白辭易短暫地低下頭,看著前方的光亮。光恰好停在了他腳尖前,分毫不差地將他落在了黑暗中。再抬起頭時,那張原本一直麵無表情的臉總算有了變化。


    時榆成了望遠鏡,隔了那麽老遠仍清晰地看見了白辭易臉上隱忍的難過,仿佛他是全天下最受傷的人。


    “你難過什麽,你有什麽好難過的。”時榆喃喃自語,“你憑什麽難過白辭易,你有什麽資格。”


    他一邊輕聲說著,一邊又往後退了半步,想讓光再往裏照一些,亦或是白辭易能往前走一步。可光沒有動,無論他再怎麽向後退光都沒有動作。而白辭易的身影也因為他的後退而逐漸變得越來越遠。時榆莫名的心急如焚,想要從這裏出去的念頭更加強烈。


    你向前一步。時榆望著白辭易,心想,你向前一步,我就不退了。


    交界線就在你前麵一點點,隻要你往前一步……


    時榆驀然瞪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白辭易向後退了一步,更深地進入了暗處。他投來的目光終於讓時榆招架不住,時榆落荒而逃,幾乎是拚命地推開了身後的玻璃門,急切地衝了出去。


    白晝的光線刺痛了時榆的眼睛,時榆漫無目的地向前跑,一直跑到了一處如同城區間交界線布設關卡的地方才停下。他彎著腰,撐著自己的膝蓋急促地喘息著,豆大的汗不斷從下巴上滴落。他剛把氣喘勻,肩上突然被人一拍,一道驚喜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時榆險些心髒驟停。他驚恐地轉過身,看著身後激動的快要手舞足蹈的人,冷意從脊柱一路往上竄。


    “辛苦你了,終於逃出生天了,恭喜!”


    別說了,不要再說了……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不過時榆,隻有你……”


    “不要說了!”時榆崩潰地打斷他的話,拔腿就往關卡外衝。關卡處像是布下了一層軟膜,時榆的橫衝直撞盡數被膜包裹。他奮力地在軟膜中掙紮,企圖擺脫掉身後惡鬼一般的提問。


    “……你一個人……”


    “給我閉嘴!!”時榆嘶聲怒吼,硬生生把軟膜撞破,重心不穩地撲到了軟膜的另一麵。提問和交界線的關卡潮水般地退去,時榆趴在地上看著鏡子般光潔發亮的地麵,不知所措地與鏡麵裏的自己對視著。


    ……好熟悉,這裏是……


    時榆抬起頭,望著身側的樓梯,緩緩地握緊了拳頭。


    做夢,是做夢……


    我為什麽又回到了這裏?


    他驚疑不定地從地上爬起,走到了樓梯邊,手搭上了扶手,如同先前每一次一般看向了下方。


    又是這些樓梯,無窮無盡的,隻會一直往下蔓延的樓梯。


    我跑不到盡頭。時榆心裏頭一次湧出了無助的情緒。


    我跑不到頭的。


    他猛地握拳,拳頭重重砸到欄杆上。欄杆嗡地一聲響,震動以他為起點一路向上。


    時榆順著震動仰起頭,心裏忽然冒出了疑問。


    上麵是什麽呢?為什麽從來沒有上去過?


    身體先大腦一步行動。還沒等大腦反應過來,時榆已經改了方向,抬步一級一級向上去。


    明明是從上麵跑下來的,可時榆總覺得上麵的景色他未曾見過,和底下每一層他所到達的場景都不一樣。


    他往上走了兩層,樓梯間沒發生異樣,沒有扭曲沒有追殺,他沒有死掉。


    又向上一層,他停在了樓梯間的拐角處。日光從頂上的窗子外投進來,時榆沐在一地的柔和裏,愣愣地看著頂上正垂眸看著他的人。


    明明也是模糊的很。時榆不自覺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想到,可是他就是能感覺到這人在看著自己。


    目不轉睛地,認真地看著自己。


    時榆沒由來地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情緒,像一顆種子複蘇,僅瞬間便從血肉裏破土而出,不由分說地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液體接連不斷地匯聚在下巴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麵。時榆抬手去擦,出乎意料地發現這是他眼裏淌出的淚水。


    可是我不難過。時榆不明所以地想。


    臉上滑落的眼淚越來越多,時榆逐漸什麽也看不清,隻能低頭抬手胡亂地把眼淚擦掉。擦了沒兩下,他的手腕忽地被人握住。站在高處的那人不知何時走了下來,到了他跟前。


    “時榆。”那人喚的很輕,像一聲喟歎,仿佛聲音再重一點這夢境馬上就破碎了,“太久了,我等不了了。”


    那隻手伸到時榆麵前,幫他拂去眼淚的一瞬時榆忽然想到了應該如何形容。


    比難過更平靜,比不舍更長久。


    是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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