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樓碧瓦,簷下垂掛的桂花香囊隨風擺動。


    宮人們匍匐於地,為首的一個老內侍低聲勸道:“二郎,此處風大,咱們還是下去吧。若是不慎感染風寒,貴妃娘娘又要擔憂心疼了。”


    二皇子,應該說是安王。


    他冷笑一聲,道:“她會心疼我?還不是怕我妨礙某些人的儲君之位。”


    說到最後幾個字,安王麵目猙獰,咬緊牙關,恨不能吃大皇子的肉、喝大皇子的血,連同他的骨頭也一並嚼碎!


    老內侍的頭越發低了,幾乎要貼在地麵。


    其他宮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話,以免觸怒安王。


    自從安王腿傷遲遲未愈,性情便像是變了一個人。更不要說,在他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又發現了自己腿傷的真相。


    這簡直就是致命打擊。


    如果不是林貴妃苦苦哀求,安王又確實害死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妹妹……


    他絕不會輕易放過大皇子!


    安王的眼底閃過一抹恨意。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宮人,隨手指了一個,冷冷道:“你去告訴衛祥,大皇子也看上了盧九娘。倘若他再不快一些,這輩子,就別想翻身了!”


    “是、奴婢這就去。”宮人連忙道,生怕晚一步就被安王懲罰。


    老內侍戰戰兢兢,小聲哀求道:“二郎,咱們回去吧……”


    不遠處就是皇後娘娘舉辦的賞菊宴,安王一個外男,若是被人發現站在這裏,說不定要被人安上一個“窺伺貴女”的罪名。


    阮皇後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


    “用你多話了嗎?”安王本就心情不佳,聽到這種催促的話,火氣頓時就上來了,一腳將老內侍踹翻,怒氣衝衝道:“老不死的東西,平日裏給你幾分臉麵,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


    老內侍倒在地上,又艱難爬起來跪在安王麵前:“二郎……”


    他跟在安王身邊多年,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從張揚肆意的小郎變成今日這個模樣。


    老內侍看著安王的腿,不禁流下熱淚。


    哭什麽哭,他還沒死呢!


    眼淚不僅沒讓安王心軟,反倒使他越發煩躁。他冷聲道:“滾遠點!”


    心裏窩著火,不等老內侍走開,他便一把推開身前的一個宮人,一瘸一瘸地下了閣樓。


    老內侍擦了擦眼淚,忙不迭跟上去。


    在他心裏,安王永遠還是個孩子,如今又腿腳不便,就算隻是有些跛腳,那也和正常人有很大區別!若是再不小心摔了,磕著碰著……


    老內侍跟上去,但也不敢近身攙扶。


    安王最恨別人用異樣眼神看待自己,也不喜歡用拐杖一類的東西,從前不覺得有什麽,但自從傷了腿之後,就算宮人積極攙扶自己,他也覺得是一種莫大的羞辱!


    他高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不需要!


    安王下了閣樓,離開前回頭最後望了一眼滿是歡聲笑語的園子。


    他已經從林貴妃那知道衛祥的身世。


    難怪,當初大皇子非要把人安排到他身邊。


    安王冷笑一聲,眼神陰冷,就像是爬行在濡濕草地的蛇類,給人一種很不適的感覺。


    衛瑾敏銳察覺到這股目光,不動聲色偏頭看了一眼四周。


    安王站的地方隱秘極了,又有花木遮蔽,所以旁人一時半會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他沒有久留,也是怕阮皇後發現自己。


    這個瘋女人毫無母儀天下的氣度,要不是出身好,怎麽配做這個皇後?


    “阿姊,怎麽了?”衛珍輕聲詢問。


    衛瑾沒有找到那令人不適的來源,便收回目光,道:“無事。”


    王十二娘圍在阮箏身邊,語氣憧憬道:“晚輩是聽著老夫人上陣殺敵的事跡長大的,對您一直心懷敬佩。今日終於有緣得見,此生也算了無遺憾。”


    一旁的盧九娘緊跟其後,不甘示弱道:“老夫人,家父家母一向敬重您。晚輩對您也是向往許久,若得老夫人於書法一道指點一二,晚輩便是死也甘願!”


    她直白的請求引來其他貴女的側目。


    崔六娘心中冷笑一聲,就知道盧九沒安好心。


    陳留阮氏雖經曆朝代更迭,遠不如前朝時候權傾天下,可到底底子在這,傳承千年,又出了無數名垂千史的大人物,幾乎曆任家主都是文壇大佬,書法名家。


    尤其阮箏和阮符的父親——阮瑛。


    那可是自家父親和祖父都向往的名士!


    “老夫人。”她揚起一抹笑,雪白的臉蛋泛著淡淡的紅暈,柔聲道:“晚輩是在祖父母膝下長大,聽的最多的便是尊君的故事。”


    尊君是當下對別人父親的尊稱。


    崔六娘見阮箏扭頭看向自己,不禁心跳加快,麵紅如晚霞,輕聲細語道:“聽聞尊君博學多才,詩文更有集天下風流之美譽,祖父母崇敬不已,隻恨自己才學不夠,此生無緣得尊君指點一二。”


    提到阮瑛,阮箏神情有片刻動容,就連笑容也真切許多。


    阿耶可以說是陳留阮氏曆任家主中最離經叛道的一個,尤其一些上了年紀的族老,生性古板,每每提起阮瑛都是恨鐵不成鋼。


    與之恰恰相反的是,阮瑛在年輕士子那兒頗受推崇,甚至到現在都還有很多年輕人是阮瑛的迷弟。


    阮箏笑道:“你祖父母,我記得隻比我大幾歲,年輕時候一直居住清河一帶的對吧?”


    崔六娘沒想到阮箏連這種久遠的小事都還有印象,不由大為驚喜,小臉紅撲撲道:“是!正因如此,祖父母從未有機會拜見尊君,祖父在世時常道此乃生平一大憾事!”


    阮箏沉吟片刻,對阮皇後道:“我記得,阿耶《清石潭記》的手抄本在你那?”


    阮皇後道:“那是姑姑親手謄抄的,我一直細悉心保管。”


    崔六年心頭一跳。


    阮瑛的《清石潭記》在當時可謂轟動文壇,阮家族老本想放在書閣,與阮家曆代精英的墨寶一起保存傳給子孫後代。


    結果阮瑛不答應,說要留給女兒做陪嫁。氣得族老直跳腳,隻能祈求阮箏生個女兒,再帶著這些孤本嫁回來。


    阮瑛的手稿,他們就不用肖想了。至於手抄本……阮箏的書法也是出了名的好,隻是生子之後,不愛出來走動,名氣反而不如阮符。


    所有人虎視眈眈地看著阮箏,隻見她道:“回頭我再謄抄一份,你這裏這份,就贈予崔家六娘子吧。”


    其他貴女:“??!”


    好哇!


    有一個算一個都坐不住了。


    憑什麽崔六娘可以有阮瑛手稿的手抄本?!還是阮箏親自謄寫的手抄本!


    盧九娘呼吸急促,剛想開口,就被崔六娘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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