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盧氏妯娌倆便帶著那女郎來停月齋請安。


    “兒媳給阿家請安。”


    阮箏淡淡笑著,目光落在盧氏身後的年輕女郎身上。


    隻見此人生得一副神清秀麗的姣好容貌,卻是麵色蒼白,身形削瘦,便是合身的衣物貼在身上,也顯得袖子空蕩蕩。


    她上前一步,行了個福禮,恭敬道:“小女沈瑩,拜見阮老太君。”


    行動間裙擺微拂,宛若步步生蓮。


    儀態端方,可見也是家中父母悉心教養過的。


    衛珍臉上的血色卻在頃刻間褪了個一幹二淨,目光驚懼,死死地盯著沈瑩布裙下的......雙腳。


    “阿姊,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衛瓊一偏頭,便見衛珍臉色煞白,看著著實嚇人,忙輕輕扶住了她的手臂。


    衛瓊眼中浮現詫異,二娘的身體在發抖?


    這是怎麽了?


    衛瓊看了眼沈瑩,確定自己這幾年未曾見過此人,衛珍不愛出門,更加不可能與她相識。難道,是阿姊幼年時期在雲水縣認識的玩伴?


    衛珍張了張嘴,如鯁在喉,竟說不出一句話,隻好微微搖頭,示意妹妹不用擔心。


    衛瓊怎麽能不擔心?


    這幾年,長姊聰慧能幹,二姊亦是沉穩機敏,除了對待衛敞夫婦有些冷淡生疏外,其他是樣樣挑不出錯。


    即便是自己險些墜馬,衛珍也是慌張大過驚恐,擔憂多於懼怕。


    如此反常之態,其中定然藏著緣由!


    衛瓊嬌氣,但也和兄姐一個鼻孔出氣,誰讓衛珍不高興,那她也絕不會讓此人痛快!


    “大母。”衛瓊轉頭對阮箏撒嬌道,“依孫女看,沈娘子似乎要比我們姐妹年長一些。也不知道二伯母這是從哪裏尋來的仙姝,這一進來,停月齋都仿佛生光一般,亮堂不少。”


    沈瑩愣了一下,忙柔聲道:“衛三娘子過譽......”


    盧氏沒聽出衛瓊話中含義,解釋道:“阿家,這位沈小娘子是沈禦史夫婦的女兒。”


    朝中禦史不止一位,但若要提一句沈禦史,那眾人便都知道了。


    沈禦史生性古板,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他信奉棍棒教育,在家中對待子女嚴苛,在官場上對待同僚上司亦是絲毫不留情麵。


    高琛早些年還因為寵愛林貴妃,而被這位沈禦史狠狠參了一本。可見他之性情,宛如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


    阮箏詫異道:“沈禦史家的小娘子,怎麽被你給帶回來了?可有派人通知沈家女君?”


    盧氏歎了口氣,沈瑩微微垂眸,淚若珍珠,滾在蒼白羸弱的麵頰。


    “一月前,揚州傳來書信,外祖母抱病許久,家父家母便帶著兄長南下看望。誰知、誰知半路遇上雪崩,三人......便再杳無音訊。”


    說到傷心處,淚落不止。


    衛瓊眨了眨眼,有些心虛。


    盧氏滿臉同情,歎口氣道:“可憐沈家小娘子,住到了梵音寺,為家人日夜祈福。今日還為替一個和尚去山裏采摘草藥,不小心一腳踩空,滾了下來,滿身是傷。”


    “竟是這樣?”阮箏感歎道,臉上也流露出一抹憐惜,並未過問為何沈禦史夫婦隻帶兒子南下看望老人,而是關懷道,“沈家小娘子在京中可還有什麽親人,需要衛平侯府前去告知一聲,也好讓他們少些擔憂。”


    沈瑩輕聲啜泣,說話依舊清晰,“家父乃是家中獨子,自祖父母過世後,便再無親人。”


    又朝盧氏深深拜道:“今日得盧女君相救,小女感激不盡,隨同過來,也是為當麵向幾位長輩致謝,萬沒有再給幾位長輩添麻煩的道理。”


    自進來到現在一直不曾說話的安陽郡主終於開口,微微笑道:“沈小娘子客氣了,舉手之勞,算什麽麻煩?”


    沈瑩咬了咬唇,低聲道:“阿耶在家時,常提起衛平侯府門風清正,最是善心,故小女有個不情之請......”


    她既然都這樣開口,阮箏便順著問道:“沈小娘子但說無妨。”


    沈瑩恭謹而柔順地低下頭,語氣充滿懇求:“家父家母連同兄長三人下落不明,家中隻剩下一個空宅子。小女借住梵音寺,一是為家人祈福,二是為保全自身。如今滿身是傷,亦不好再麻煩幾位師父。”


    衛瓊佯裝天真問道:“難道令尊令堂出門,把家中仆婢都一並帶走了不成?”


    沈瑩麵色窘迫,輕聲答道:“家父一向簡樸,曾立下‘個人事個人做的’的家規,除車夫之外,家中再無其他下人。”


    這倒是與衛敞夫婦當年在雲水縣的生活差不多。


    衛珍眼見自己母親臉上流露出一絲讚同之色,心中不禁冷笑起來。


    安陽郡主對此不表評價,而是對阮箏道:“阿家,若是這樣,沈小娘子一人住在家中確實不大安全。”


    盧氏跟著點頭。


    阮箏也頗為理解,溫聲道:“沈小娘子說得在理,閨閣女郎,也不好常住寺廟。這樣吧,老身讓兒媳撥些仆役隨同沈小娘子一同歸家。平日裏,若還有什麽難處,隻管打發人回衛平侯府說一聲,能幫的上忙的地方,我們自當盡心盡力。”


    一番話說得天衣無縫,沈瑩滿臉羞紅,眼淚在眼眶打轉,卻是不肯落下。


    “多謝阮老太君好意,小女感激不盡。”


    安陽郡主暗暗鬆了口氣,連忙派人護送沈瑩回家。


    誰知,還未走出門,那削瘦單薄的身子便隨風一倒,昏迷在地。


    任憑怎麽呼喚,也還是不省人事。


    盧氏嚇壞了,忙不迭吩咐下人去請郎中,又讓身邊婆子扶著沈瑩去客房,自己則回來稟報阮箏。


    “阿家,沈家小娘子身上還有傷口未愈,不如暫且先讓她在咱們家住下?”


    安陽郡主正要說話,就見婆母掀了掀眼皮子,冷淡地看了盧氏一眼。


    盧氏被看得惴惴不安,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這、這不是善事嗎?


    阮箏淡淡道:“既如此,就先讓她在家裏住下吧,等傷好了再送她回家。”


    不等盧氏心中一喜,阮箏又對安陽郡主意味不明道:“上一個不管自己親生女兒,反而對外人多番體貼的,已經送回娘家了。阿濟,你也記著,若是讓阿蘊受什麽委屈,我可不會輕饒了你。”


    安陽郡主嗔怪道:“阿家也疼疼兒媳吧,就阿蘊這個小潑猴,不欺負兒媳都算好了,還能受什麽委屈?倒是我們珠珠,自幼懂事聽話,受了委屈也隻往肚子裏咽,教人心疼壞了。”


    衛瓊跟著煞有其事地點頭。


    “我脾氣可沒有阿姊這般好,誰讓我不痛快,我可是要報複回來的。”


    話說完就被安陽郡主瞪了一眼,“你還有臉說!每日跟你阿姊在一處,就是不知道好好學著點!”


    盧氏麵色訕訕,想要說衛珍身上也沒什麽好學的東西,又怕惹婆母不快。


    她隱約意識到阮箏那番話是在敲打自己,心中不以為然。


    二娘才是她的親生骨肉,她又豈會像袁氏那樣糊塗?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衛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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