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平侯府的大門口擠滿了人,不乏好事者來看笑話,但也有百姓講句公道話。


    “衛平侯府一向清正善良,幾乎每年都會在城外施粥濟民,先前也是第一個出錢出糧賑災,救個無家可歸的孤女,不是再正常不過嗎?”


    “是啊,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衛平侯府的女君救人時也不知道那人是個什麽品性,大家又何必在這裏咄咄逼人?”


    人群中有人卻道:“正因衛平侯府心善,所以出了這事兒,我們才替其打抱不平。這沈娘子虧得還是禦史之女,如此表裏不一,難道不可怕嗎?”


    此言一出,周圍人紛紛點頭。


    可怕可怕,確實可怕。


    清流人家的女郎,竟然也能幹出這種事情。你說出爾反爾也就罷了,就當一時囊中羞澀,也情有可原。


    大多數人都還是好說話的,看在沈瑩父母兄長俱亡的份上,她若是苦苦哀求,說不定也就捏著鼻子認下了。不然還能把她賣了不成?


    好歹也是官員遺孤,誰敢這麽做?


    可她偏偏被逼出了本性,怨天怨地怨衛珍,後悔自己不該為了這點蠅頭小利離開衛平侯府。盧氏那麽喜歡她,再怎麽寄人籬下,也好過被人討債啊!


    那些威脅的話脫口而出,顯然都是發自內心。


    若未見過,她恐怕這輩子都無法想象,高門貴女可以生活得如此幸福安逸。想做什麽做什麽,不會被拘束,也沒有各種需要親力親為的粗活累活。


    衛平侯府上下這麽多仆婢,隻要衛珍衛瓊她們願意,就連喝水吃飯都有人伺候。


    不像她!


    一個禦史的女兒,卻要在寒冬臘月漿洗全家人的衣物,還要在煙熏火燎的狹窄廚房,站上一個時辰燒飯炒菜。


    平日裏,衣裳破了,也是她和阿娘一起縫補。


    沈家所有家當加一起,恐怕都沒有衛珍手上一串朱砂值錢!


    沈瑩沒道理不嫉妒衛珍,她們這樣的高門貴女根本不知道別人過得有多辛苦!


    也正因如此,沈瑩每每聽著盧氏貶低自己的女兒,內心便控製不住扭曲。既得意又不甘心。


    她想,憑什麽衛珍不用纏足?憑什麽她不用承擔家中的活計?憑什麽同樣的父母,衛珍可以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而她卻要跟個粗使婆子一樣!


    沈瑩想,既然盧氏這麽喜歡她,這麽希望衛珍可以變得和她一樣,那她自然要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她一定要進衛平侯府。


    她會好好孝敬盧氏的。


    盧氏的喜愛,衛珍的平庸,使得沈瑩的野心如雜草生長。即便脫口而出的威脅令人不快,過河拆橋使人指摘,她也顧及不了那麽多。


    隻是,沈瑩萬萬沒想到,這些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的泥腿子如此記仇。他們竟然敢跑到衛平侯府門口來找麻煩!


    門房大聲道:“請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衛瓊掃視一圈,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口道:“衛平侯府一向與人為善,不求回報,能得大家的關心,實在感激不盡。”


    年輕小娘子的聲音嬌軟悅耳,實在動聽,大家也都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沈家娘子雖上門求助,在衛平侯府住下,可我們與她接觸不多,也是今時今日才知她打著衛平侯府的名號,出爾反爾、仗勢欺人。”


    話說著,衛瓊語氣中多了一絲真情實感的惱怒。


    衛珍適時接話,感謝道:“大家的好意,衛平侯府心領了。沈家娘子雖不仁,可衛平侯府不能不義。救人救到底,總歸要為她安排一個好去處才是。”


    這話是說給門後麵的盧氏聽的。


    也不知道她此刻作何感想。


    打發了外頭的人,衛瓊長舒一口氣,眉眼間不免流露出小得意,取下冪籬向衛珍撒嬌,“阿姊,我說得好不好?”


    衛珍點頭道:“好。”


    敷衍!衛瓊不高興地哼了一聲,但也知道二娘不可能像大娘一樣哄自己,隻好勉為其難接受這小小的誇讚,又好奇地嘀咕道:“這些人吃飽了沒事做嗎?一點兒小事也值得他們圍著不走看熱鬧。”


    衛珍神情平靜道:“因為有半數人是雇來的。”


    雇來煽風點火的。


    衛瓊愣了一下,而後撲哧笑起來,道:“我就知道二娘你一肚子壞水!”


    說完看見盧氏站在不遠處,一臉的自責羞愧。


    衛瓊知道這個二伯母的性子,也不客氣,直接抱怨道:“丟死人了,上回這麽丟人,還是因為衛祥的事情。二伯母,你把人安置在家裏,這不是讓人看我們家笑話嗎?”


    盧氏本就理虧,哪裏還能說出其他話。想到沈瑩,她眼中閃過一抹迷茫之色,喃喃道:“我不知道……她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兒呢?”


    衛瓊循循善誘:“知人知麵不知心啊,二伯母。”


    盧氏看向衛珍,後者神情冷淡,對她這個親生母親也沒什麽過多的感情。


    盧氏心中空落落的,說不出的感覺,低聲道:“可,可她如今無處可去,若是將她送走,又該送去哪兒呢?”


    “那就問阿娘自己了。”


    盧氏一愣,隻見衛珍淡淡道:“外翁他們不是一直很想要一個像沈娘子這般的女兒、外孫女嗎?”


    當初在雲水縣時,盧氏的母親每每來信,都是詢問衛珍有沒有開始纏足。


    衛敞最初是沒有這種想法的,後麵是受雲水縣當地的風氣影響,盧氏還有嶽母不停地說,才讚同纏足的做法。


    當然,也是因為他本身沒有主見,容易受外界影響。否則,盧氏這樣性子的人,但凡夫君強硬一些,衛珍也就不用受那幾年的苦。


    留在愣怔的盧氏,衛珍姐妹倆頭也不回往停月齋走去。


    雲因用地上還未清理完的積雪給阮箏捏了好幾隻兔子,手掌心大小,雖然粗糙,但也有模有樣。


    阮箏嫌棄道:“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


    不過還是放在掌心,感受著冰雪消融,順著指縫滴落在地。


    “快要開春了。”她輕聲道。


    雲因笑著點頭,順著腳步聲望去,姐妹倆並肩而行,一個沉靜清麗,一個活潑有趣。


    “嘰嘰喳喳的,就跟麻雀似的……”阮箏抱怨道,眼裏卻有笑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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