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陣陣,卷落半樹枯葉,一晃眼就又要入冬了。


    蓮花紋狀的小銅爐裏飄出絲絲縷縷的細煙,輕薄如霧,盤桓半空,宛如九天玄女挽臂的絲帶。


    “老師用的是什麽熏香?”盧九娘從書案前抬頭,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


    尋常的香料好聞是好聞,但聞多了容易膩,煙味兒又重,不像阮箏書房常點的香,隻有微煙,不僅不熏人,反而香氣迷人。


    書房隻有阮箏和兩位小娘子,就連雲因也隻候在外間的抱廈。


    衛珍抿嘴笑道:“阿宜姐有所不知,大母用的香料都是家裏以前的老師傅做的,有線香,也有香丸兒。大母也就是在書房的時候偶爾用香,平日裏更多用的是鮮花提取的精油。”


    “精油?”


    盧九娘記憶中有那麽一點印象,好像聽自家祖母說起過,阮箏有一個專門研究調製精油的小莊子。


    盧九娘以前還覺得祖母說話太過誇張,她說阮箏名下莊子無數,有的拿來專門養雞鴨牛羊,有的則是種蔬菜瓜果,還有的風景秀麗,仆婢日日打掃,但阮箏一年到頭也去不上一兩回。


    ......現在看來,還真是一點兒也不誇張。


    如果鄭玉翎知道孫女的內心想法,恐怕還要嗤之以鼻。


    別看現在的阮家依舊興盛,可遠遠比不上幾十年前,要知道鄭玉翎還在閨閣中的時候,陳留阮氏那才是真正的豪門望族之首。


    阮家光上上下下的仆役都足有幾百口人,撇去打雜的不說,繡房的繡娘有二三十個,還有專門養護名貴花草的、研究香道的、製作菜肴點心的。


    阮箏可是打從出生便能擁有封邑的人,吃穿用度樣樣精細堪比公主,服侍陪伴她的人也都是精挑細選。身邊的伴讀是從她的屬官家中挑選的,雲因這些打小貼身服侍的不是乳母的女兒,便是亡母的陪嫁嬤嬤的孫女,甚至就連院子裏隨便一個掃洗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


    聽到她們的話,靠在榻上休息的阮箏睜開了眼,漫不經心道:“阿宜喜歡精油嗎?一會兒你帶幾瓶回去,我記得你大母一貫偏愛玫瑰精油。”


    盧九娘記得如意閣也有賣精油,不過一小瓶就要幾十上貫錢,實在太過奢靡。


    就算盧家有這麽實力,也不可能說時常買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衛珍看出盧九娘的顧忌,笑著道:“阿宜姐放心,不是多麽貴重的東西,大母有個小莊子,種了許多花花草草,莊子上的人也是專門提取精油的,我們也不賣,就自家人用,用得好了再送給親戚朋友。”


    阮箏道:“一會兒讓人每個香味都拿點來,阿宜你看著喜歡那種自己挑,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


    一家人......盧九娘瑩白的臉頰染上紅暈。


    她起身,挪開白玉鎮紙,將自己新寫好的一張大字拿到阮箏跟前,“老師,您幫我看看,可有進步?”


    盧九娘的字偏圓潤,練習再多也學不會阮箏筆鋒中暗藏的氣勢,但比起之前也算是大有進步。阮箏眼神流露一絲滿意,天分確實重要,可她為人師,自然更喜愛肯用心下苦功的學生。


    衛瑾是如此,盧九娘亦是如此。


    “很好。”阮箏溫聲叮囑,“還要多加練習。”


    “嗯!”


    如今已是秋末,紀王的婚禮早已結束,再過不久就是安王大婚。


    高琛的這幾個兒子沒一個是善茬,尤其是紀王和懷王,一個長子,一個幼子,最近這段時日十分高調。


    出宮建府後,懷王憑借著自己巧舌如簧的本事拉攏了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員。當然,也都是私下往來,小心再小心,一旦被抓到把柄,告到高琛那,懷王可沒有紀王那麽好命能被輕易放過。


    阮箏算著日子,目光落在衛珍身上。


    衛珍正低著頭仔細研究漢時流傳下來的一幅帛畫,因為曆史久遠,帛畫早已殘破不堪。這還是衛瓊從琅琊一個農戶家裏發現的,她花了五十貫錢買下,特意讓人跟家書一起送到平京。


    信中絮絮叨叨,一會兒抱怨安陽郡主給她寄的短襖不夠好看,一會兒又說以後還是不要寄衣物了,反正那時候帶了兩三個繡娘跟她一起過來的琅琊。


    衛瓊也不是一直都任性的,在外麵要是太任性了,被人打了怎麽辦?所以家書也是隔兩三個月讓人送一回,回回寫上千八百字,就連晚上做夢夢見在莊子上吃荷葉雞,都要和衛珍提兩句。


    衛珍:“.......”


    就在這時,衛珍察覺到了什麽,忍不住回頭,與阮箏對視上目光。


    阮箏微微一笑。


    衛珍一窘,不好意思低下了頭。難得走神,還被大母給抓住了。


    “哎呀,起風了。”雲因端著托盤走進來,笑意吟吟道,“二娘,九娘先歇一歇,吃點東西吧。”


    兩個花色不同的湯盅擺在衛珍和盧九娘麵前,雲因柔聲道:“奴昨日聽九娘有幾聲咳嗽,許是近日天氣幹燥,奴讓廚房燉了雪梨,裏頭放了些川貝,味道可能和九娘平日用的不大一樣,不過潤肺是正好的。”


    盧九娘感激地看了雲因一眼,沒想到她這樣細心。


    “謝謝雲媼。”


    “這都是奴該做的。”雲因笑道,又對衛珍道,“奴還是給二娘煮的雪耳粥。這一碗吃了,等到晚食的時候,正好消化得差不多。”


    盧九娘這才發現外頭已經沒有日頭了。


    她該回家了。


    用完一盅雪梨,盧九娘把書案收拾幹淨,準備歸家。


    阮箏看了眼外頭,“阿宜,別忘了把精油拿些回去,再帶把傘。”


    雲因道:“是了,這天看著陰沉沉的,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下雨了。”


    她不放心,非要親自送盧九娘到大門口。


    書房隻剩下阮箏祖孫二人。


    “珠珠。”阮箏對孫女招了招手,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衛珍才吃完,還沒來得及擦嘴,當下不好意思起來。


    “在大母麵前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阮箏笑她。


    衛珍害羞地躲到了祖母的懷裏。


    阮箏揉了揉她的腦袋,在她耳畔說了幾句話。


    衛珍目光一凝,隨後點了點頭,輕聲道:“大母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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