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暗,隨著霍逢登上更高一層的階梯,他們的視野也逐漸拓寬。越過拔地參天的巍峨山門,道宗主峰大殿的背麵便映入眼裏。


    此時,同主殿一樣,副殿和其他山頭的各殿燈火如新晝,頗有種今夜無人入眠的架勢。


    在黑夜裏適應已久,一刹看到華燈滿溢,望為忍不住拿手擋著麵前刺眼的光芒。


    “這是主峰的後山,也是最快到達宗門主殿的地方。我們先去見一下大長老,看她為你安排的住處在哪。”他頓了一下,“太久不回來,剛才不小心繞了遠路。”


    霍逢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


    他沒想到徹底斬斷凡塵後,自己還有機會回到最初的玄門,也沒想到自己是以起死回生的方式,更沒想到他不僅自己回來,還有一個身份不詳的女子同行。


    天闔門並不像過去的傳統玄門一樣,禁斷凡俗情誼,視七情六欲如洪水猛獸。其實,這更取決於修士自身,想要走到什麽樣的高度,就選擇如何去修習。


    有情似無情,無情似有情,是他們長久以來探究的課題。除了自身實力的提升,更重要的向來都是修心悟道。無需靈丹妙藥加持,亦無需法寶神器外在提升,隻要練就一顆堅定不移的心,足矣。


    可堅定道心,卻是所有修習曆程中最難的。


    昔日的修士參加神考,十之有九都輸在心。即便實力強悍,卻難逃劫雷攻心,最終一敗塗地。


    霍逢,是這千年間最後一場神考裏,唯一飛升成功的凡界修士。他在門派裏向來不惹眼,甚至不是主峰的弟子。


    他隻是個一心想飛升,全無半分雜念的無名外門弟子而已。


    霍逢所屬的那一脈掛在常年閉關的師叔門下,那時掌教還在,師叔偶爾會出來傳道授業,對他也有過些許指點,後來遇到一位師父,也對他有過非常短暫的教導。


    他便依靠著極少的資源,憑借自己的能力,登臨世人皆不可及的巔峰。這也是他對門派的感情並不那麽深的緣由之一。


    對此,他並無怨懟。正如他能飛升天界,位列神班,他的道心是始終如一的堅定。


    對於門第之差、親疏遠近、厚此薄彼的世俗現狀,他選擇不聽不看;對於有可能出現的愛怨情仇、牽絆糾葛,他也盡數規避。久而久之,他靠著自斷世俗雜念,封情絕愛,成就了眾修仰望的大道。


    對於備好的考題資料,他也牢記於心,倒背如流。每一屆的考題,他都爛熟於心。由於神考逐漸模式化,他背的越多,越得心應手,這幾乎成了他最強的舒適區。


    可是過去應當永遠留在過去,他對去揭開塵封已久的舊日往事,沒有半分興趣。他甚至對那些年的努力,都不願提及。


    “你好像並不樂意回來。”霍逢沉思著,望為突然插了一句話。


    “何出此言?”


    “你們宗門的主殿叫什麽?”


    “……”


    這問題他回答不上,生前就沒靠近過,身邊人也總稱那為主峰主殿,誰會知道叫什麽名字。


    “我的感覺還挺準,”望為湊近他的耳邊,“若不喜歡這裏,不如我們一走了之。”


    “我們到了。”他沒接話,繼續繞過稍暗的背麵,向明亮的正門走近。


    望為輕笑一聲:“如果你還沒想好接下來要做什麽,不妨聽聽我的計劃。”霍逢突然停住了腳步,好似在思忖她講的話,又像是壓抑情緒,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你們終於到了!莫為,你現在感覺如何?”春赫站在道宗主殿的三十三級台階之上,看著逐漸走近的兩人,語氣熱切地喚道。


    逍清殿,霍逢下意識看了一眼上方的牌匾。


    那題字走筆如飛龍遊蛇,兩側鑲嵌著長明燈,更顯大氣明亮。


    望為看到了春赫,於是抬起手臂朝她揮了揮,算作回答。春赫第一反應,還是為望為的死裏逃生感到高興,隻是方才太上長老說的幾句話,讓她內心頗為震動。


    回到玄門後,她讓其他長老先行安頓所轄宮的弟子,自己則去見了太上長老。


    他曾經作為自己掌教師父的劍侍,來曆神秘,實力莫測。可是他除了守在掌教師父身邊,從來也不去多管任何事。後來掌教師父勸他去教授弟子,他便才偶爾去半山腰處的外門,教那些自學的弟子,傳一些適合他們的心法和劍術給他們。


    後來掌教師父終究沒能飛升,她羽化仙逝後,其他峰的掌院長老對掌教之位進行投票選舉,大部分都希望他坐掌教之位。但是他不願意,最後勉強同意做了個太上長老。


    而春赫作為大師姐,先掌教的首徒,她也有資格競選。隻是當年被天界那場浩劫所誤,他們舉全門之力開始了神君複活計劃,選掌教之事暫且擱置下來。當她帶著其他幾位主峰核心長老去執行計劃,太上長老便開始對門派全權負責。他看人一向準確,曾經定下春赫去執行計劃,如今也是凱旋而歸。


    可就在剛才,他告訴春赫,她們在天洲偶遇的女子,身份怕是不簡單。天界的上神皆有名,隻要一對便知,他用自己的辦法,拿到了上神的名冊,卻沒有查到莫為的名字。


    以防打草驚蛇,他建議待到她傷好以後,便讓她盡快下山,也不要讓她與神君過多接觸。


    春赫不明所以,她認為莫為做事的風格雖然不算非常正派,但對付那種豪強世家,用這種方式也未嚐不可。而且人在江湖行走,不用真實身份或者名字,也很正常,會不會是太上長老過於謹慎了?


    這個疑惑暫且埋下,至少他們二人眼下安全回來了。


    “大長老,我們回來了。莫姑娘受了傷,需要醫治。還有,莫姑娘住在哪兒?”看著麵前二人的親近舉動,她就知道太上長老說的那些注意事項,怕是做不到了。


    春赫看向望為:“莫為,你隨我住在無量宮吧,這樣我方便照應你。我也算半個醫修,丹藥靈草一樣不少,你意下如何?”


    “好。”


    “這一路神君也經曆了不少波折,”春赫進殿吩咐內室的弟子,“帶神君前往穹極閣。”


    弟子頷首出殿,卻看到神君背上還背著一個人,是個渾身濕透、略顯狼狽的女子,一時有些驚詫。


    “那邊已經為神君打掃好了,離咱們主殿逍清殿很近,方便神君往後來此商議要事。”春赫向霍逢解釋道,隨後又看向望為,“莫為,要不我來背你吧,後麵我們和神君就不同路了。”


    “不用背,我恢複得差不多了。”望為直接從霍逢的背上跳下來,仿佛沒事人一樣,“原來主殿叫逍清殿啊。”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霍逢,霍逢聽出她話裏有話,又看到她似乎行動自如,便朝著她笑了笑,亦是意味不明。


    “是的,這就是咱們門派的主峰主殿。”春赫在一旁介紹,“今日先這樣安排,如果天亮後你們還有其他的要求,可以隨時提。走吧,該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神君,請這邊走。”那弟子有禮為霍逢指路。


    “莫為,咱們的方向是東邊。”


    莫為與霍逢背道而行,她習慣性稍走快了幾步,趕在了春赫前麵。


    借著明亮的燭火,春赫這才看清望為背後的衣衫,青紅交織本非淺色,如今被海水和血水浸透,已然漸變成了黑色。


    “你的後背,是被滄溟之怪所傷嗎?”春赫蹙眉。


    “你說那個觸手怪嗎?就是它幹的。”


    “果然是它。它身上的黏液有腐蝕性,而且還有劇毒。”她頓了一下,“對於這怪物,我還沒研製出針對性的解藥。因為沒有前人能從那怪物的手中逃出來,你是第一個,也許會對我們了解此物有重大貢獻。你還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又開始滲血了。


    望為突然停住腳步,閉上雙目,在她身後觀察的春赫差點撞到她背後。


    “你怎麽了?”


    “我在感受你說的問題,我除了又在流血,沒有其他的感覺。”望為轉身,昏黃的燈籠在道路兩旁鬆散照著,她的發絲淩亂,在光影參差下幾乎看不清表情。


    “我的傷口一直在流血,莫約一個時辰流一次,不知量,但顯然不少。”她的聲音忽而冷漠無常,“如若你有辦法幫我立刻止血,我答應你,幫你做一件事。”


    “前方就是無量宮了,我們快到了。”春赫指向前方隱匿在夜裏的清冷宮殿,“救你是我應該做的事,我不圖你回報。”


    無量宮不似逍清殿巍峨氣派,這裏透著些許孤寂冷清,沒有鋪滿明亮的燈火,卻能隱約看到宮殿前方的一小片靈田。


    “那塊地是我千年之前新開的,我沒怎麽得空打理,全叫弟子去做了。”


    看著靈田中的各類草藥散發著不滅的微光,她就知道那些弟子的確在好好照料它們。


    “這片田隻能曬自然光,陽光、火焰、閃電、甚至夜明珠都可以,卻對煤油燈、蠟燭之類的光異常敏感,所以在夜裏我們殿外幾乎不掌燈。”


    “黑暗當中自有生機。”望為看著那些靈植,緩緩開口。


    春赫看向望為,她這句話像是道出了什麽,但一時難解,她將這句話默記於心。


    “這邊。”春赫在前方帶路,她們已然走進宮裏,這裏的牆壁上鑲嵌著如星鬥般璀璨的夜明珠。珠子發出微亮的熒光,望為看清了她住的院落,名為蒼生閣。蒼生閣在內殿,在往裏走便燭火通明。


    望為被春赫引至榻上坐下,隨後春赫上前,抓起她的手腕,用靈力探向她的脈搏。


    “你的體內空空如也。”


    春赫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沒查出你中了毒,但你的法術怎麽沒了?”望為輕輕打了個響指,一旁燭台上的蠟燭都熄滅了。


    她一副無所謂的姿態:“法術用時方才有,現在你感受不到,這很正常。”


    “還好還好,你真是嚇到我了。”春赫重燃了燭台,又繼續探脈象,“除了有些疲累,其他沒有大礙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望為二話不說,寬衣解帶。她這身羽衣的材質特殊,是司織部的第一天女,以神駒鸞鳥等奇獸的落羽織就而成,每個榮登神位的天神皆可獲得一份特別訂製。


    這羽衣實難破損,亦不會沾惹凡世塵埃,唯獨對血跡不會縱容。畢竟天女在精心織造華服時,不認為在行戰鬥等粗鄙之為時,還舍得穿她織的美裳。


    望為嫌棄地撚起衣袖角,將沾血的羽衣丟在地上。


    “明日我叫人幫你把衣服洗淨。”春赫看到望為的小表情覺得頗有意思。


    “不用,明天給我一盆水就好,把它丟進去,它會自己洗淨的。它愛幹淨,不用幫忙。”


    “它?”春赫疑惑,“你說這衣服是活的?”


    “不算有生命,隻知道要幹淨,和當初造它的人性格一樣。”


    “原來如此,想不到上神的衣服都有自己的性格。”春赫撩開望為緊遮後背的長發,白發在稍暗的燭火下盈盈閃爍。


    而三千銀河之下,光潔白皙的後背正中間,是一道狹長的傷痕。


    那道傷痕如潔白宣紙上被人狠狠劃下一整道墨跡,如深邃裂穀突然嵌入一片純澈的雪原,這道瘡疤在肆意破壞那些原本的美麗。


    這是被那觸手從尾椎刺入,一路從頸骨攻向腦髓,欲完成對她最後的殺戮。可是卻被她半路攔截下來,那觸手溺死在她喚出的弱水盾之中,最後消融殆盡。


    春赫看著這一道傷,眉宇間難掩憐惜,這傷痕是否能去掉,她不確定。


    “怎麽了?傷得很重?”望為見對方盯著她後背看半天,卻一句未提,她也不經擔憂起來。


    “這道傷痕太深了,我沒有嚐試過,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毫無瑕疵地去掉。”


    “這傷會死?還是會留下暗疾?”


    春赫愣了一下,施法去感應那道傷口。令她意外的是,她感覺那道溝壑刹那變窄變短了一毫厘,不知是否恍惚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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