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逢目光堅定,好似下一刻就準備離開這個世界。他認為自己悟過、考過、得道成神過,用千百載時間經曆過,自己的心願也如同萬千眾生的心願一樣也都破滅過。他明白以自己一人之力,其實什麽也改變不了,他何必繼續呢?


    “死亡,或許並不是萬物的終極。即便是身死,然靈魂不滅,也不過要麵對下一階段的困境。大道莽莽,與其走避,不如——向死而生。”


    望為說著話,邁步走出被高聳竹林遮蔽略有昏暗的房間,她的聲音因穿堂風由外送入,像山寺塔簷上鈴鐸被風敲響的晨音,經久不息。


    他循聲看向望為,林間有風穿過,將她一頭雪白長發吹拂在空中,風在此間也仿似有了形狀。


    “這段時間我偶爾在思索神君——你的所求。”望為繼續道,“神君飛升之初絕不是求死,沒有人會帶著絕望成神。而成神之後的長生,也絕不是神君現在想要的。”


    她頓了一下,垂眸掩蓋了某些泛濫的情緒,“神君一定有遠大的理想抱負,隻有這些才能讓你堅定苦修,最終飛升,位列神班。”


    霍逢又被人提到過去,而望為似乎對自己頗有了解,不知是聽了誰的言辭。


    “我原以為神君是那種無論自己身處何種境地,都會心懷蒼生、濟世利物之人。”下一刻話鋒急轉,“可神君如今,卻與你曾經苦苦追尋的一切背道而馳,卻是在損毀道心啊。”


    霍逢反駁:“萬物都在變,神亦然,我隻是勘破了些道理,選擇推翻自己的道,何錯之有?還有,過去的事已無法改變,我不想重提,道心毀便毀了,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現在拜師禮未成,你我還不是師徒關係,就當我多事,想早些提點神君幾句。”望為眼角一彎,憑添幾分悲憫,“神君修道多年,經曆過無數考驗方得以證道,進了天宮核心的天曹後開始行道,那一定聽過這句‘仙道貴生,無量度人’罷。”


    霍逢即答:“出自《度人經》,爛熟於心。”


    望為自顧自繼續:“這句話告訴修煉之人,要尊重和愛惜生命,然可點化眾生,使其開悟後,方能脫離無涯苦海。可神君自身早已深陷迷悟,無法自拔。若神君不懂自渡,又如何渡他人?”


    望為一針見血指出問題,話音卻格外縹緲,仿佛來自天際。霍逢沒想到,行事一向高調不羈的莫為上神,竟然會用最基礎的教義勸誡他,關鍵還說的有道理,讓他無法辯駁。


    “說句不好聽的,神君複醒應當是用了不少資源。你的命是耗費了無數天地靈秀、奇珍異寶換回來的。得之不易,你若不珍惜,我也真替這些靈寶們感到不值。”


    霍逢:“……”


    剛想淺淺反省一下的霍逢突然停止,他以為她會更在意門派中的人的付出,沒想到心疼的是靈寶,而非人。


    “我開個玩笑。”望為繼續道,“我知你曾經在修煉中吃盡苦楚,如今取得成就也多是你個人因果。現在門派這般態度扭轉,也無非是想利用你的成功和良善,去達到他們的目的。哪怕是一些正義的目的,我認為也不該如此。”


    霍逢的眼神微微變了,他原本以為她會和長老們站在同一陣線,並不會真正關心他的事。


    “霍逢。”


    她叫了聲他的名字,這次再沒有提神君這個在他心裏早已落塵的稱呼。


    “前塵往事,大可揮之一去。往後歲月,就當做重活一次。這次,我會與你同行,隻管往前走便好。”


    此番交談,霍逢雖麵上不動聲色,但他的內心卻如同鍾錐動搖起來。從心底一味排斥,到他覺得可以再等等,像在無盡長夜摸索半生後,一時看到了星點光亮。


    而望為站在風裏,看似灑脫,其實她也隻是在賭,加入一撮感情和表演,讓整個過程生動些。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大殿走一遭吧,師父。”


    霍逢的聲音稍顯輕快,最後兩個字雖輕,望為卻也聽得真切。


    “好。”


    望為看著大步走向自己的霍逢,溫和一笑。


    拜師儀式無論再多華彩,充其量就是一個過場。就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簡單判斷了她的對手霍逢——就是個固執且天真過頭的神君。


    這類人看似無害,實則卻是最難親近。望為承認自己之前頗急於求成,故而對方給予的反饋像是打出一套慢節奏的太極。


    做人師父如果隻懂威逼利誘,那麽麵對他這樣心有偏執之人,恐隻會適得其反。要利用此人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須與他保持同一陣營。


    畢竟道義相同才能長久前行,她也是用同樣的方法,獲得了門派其他長老的信任。


    上午那個紛繁嘈雜的入門儀式,她就親身實踐了。稱讚所有人的付出,肯定所有人的堅持,再用上神的虛假身份承諾守護,最後大功告成。


    *


    逍清殿的大廳熱鬧非凡,各峰各路的弟子代表都已按照先前定好的位置站好。先到的弟子們竊竊私語討論著什麽,諸位長老也都陸續到來,他們站在弟子隊伍的最前端。


    大廳正中央的掌教位置,依舊無人就坐。主峰核心的幾位長老與春赫,也僅僅站在側邊。


    “諸位久等。”望為的聲音從大殿門口傳來。眾人安靜下來,紛紛向身後看去。


    一排排齊刷刷的目光投射而來,望為不在乎帶著驚訝或審視的眼神,反而昂首闊步。但走在她身旁的霍逢卻忍不住蹙眉,他不喜歡這種場合。


    今日的主角到齊,主座旁的桌案上的那炷香也燒至終點。春赫作為大長老,負責主持事項,這是迄今為止門派最高規格的拜師儀式,她不敢有任何懈怠。


    拜師儀式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先拜天闔門的祖師,亦是春赫的掌教師父,她是門派的開山鼻祖。然後,再拜所有玄門所敬的諸神之首——乃是現任天尊君兆。


    拜一拜比自己年輕的祖師,望為其實不太計較,能在凡界坐上這個位置一定有過人之處。但是拜天尊君兆,望為隻想狠狠翻白眼。


    憑什麽他在凡界受到天下玄門的敬重?自己接管的是妖族這一無人問津的爛攤子,他坐享其成繼承了前代天尊的一切——他兄長傳下來的位置,成了除八重天外的天界至尊。而她為了第八重辰中天的至尊之位,鬧得眾叛親離,可是付出了太多血的代價。


    “師父。”霍逢在一旁小聲提醒,望為這才回過神,掩飾不情不願的情緒配合儀式。


    第二階段行拜師禮。望為坐在了專門為師父準備好的上座,徒弟霍逢行三叩首之禮,然後奉上一盞熱茶。此茶非凡人茶飲,乃天闔門獨有的靈茶,有調理自身靈力的功效。望為隻輕抿一口,她的靈力都在對麵的霍逢身上,喝多少補品都不會有什麽感覺。


    霍逢掏出門派早就備好的投師帖,雙手奉上。望為沒直接接過,盯著帖子半晌,然後不緊不慢地拿起帖子,翻開,隻看著上麵寫著二人的名字——莫為、霍逢。


    台下眾修時不時傳出些躁動的聲響,有人小聲質疑為何不快點接帖,還讓人跪地這麽久。長老讓大家噤聲,場麵又逐漸恢複寂靜。


    望為聽到但並不在意,她就是故意為之。霍逢跪獻投師帖,低頭做捧帖手勢,望為接過後故意緩慢讀帖良久,才將霍逢扶起。霍逢這性子需要磨磨,他可不像表麵那樣,是什麽乖巧聽話之人。


    第三階段,望為照例讀了提前備好的門派規矩作為訓話,自己則再無補充。春赫出場準備宣布儀式結束,可太上長老——那個戴著赤銅麵具的男人突然現身,眾修又是一番小聲議論。


    太上長老語氣嚴肅,直奔主題:“霍逢,她可曾脅迫你做這些?”


    這一開口,便徹底讓現場炸開鍋。眾修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但大部分都在指責望為的行為有失體統。


    望為冷眼看著那人,這是他第三次壞她事了。


    霍逢搖頭:“這是我自願的,太上長老。”


    望為直言打斷二人:“太上長老未免太過失禮,上午我入門你不出現也就罷了,我收徒你也如此阻攔,不留情麵?”


    太上長老不理望為,繼續看著霍逢:“你當真沒什麽難言之隱?”


    望為心下一緊,她的力量氣息獨特,這劍靈曾經與她交手,難道被他看出來了?和平走到最後一步,她不想采用最極端的措施解決問題。


    霍逢:“太上長老多慮了,我做神已然千年,多少還是有些判斷力的。”說著,他還有意無意擋在了望為麵前。


    當事人發話澄清,太上長老也不得不默許事件繼續。他麵具下的那雙眼似有火光,灼燙著望為的神魂。


    望為忍一時不快,隻想走完儀式,於是暗中示意春赫宣布結束。


    至此,禮成。


    儀式風波影響不了望為的心情,她從來不在意他人對自己的評價,更何況霍逢已經做了自己的徒弟,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已經贏了。


    望為的住所,也因此從春赫的無量宮搬到了霍逢所在的穹極閣,這也是她自己提出的,去更遠的峰建新宮殿也沒必要,反正他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


    望為此番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獲取一個進入天闔門藏經閣內閣的資格,門規規定隻有長老及以上的級別才有資格進入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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