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沒在林間逗留,既然目的達到,袁驤駕車,四人一狗,住進了離他們最近的一家客棧。


    外麵的時間隻過去一兩天,秘境裏卻過了十幾天。每個人的內心,都因秘境之事發生了微變。


    幾人聚在飯桌上,又是一大桌豐盛的菜肴。


    望為捧著一杯茶,在飯菜熱湯升起的白色霧氣中,她感覺到杜僖渺比之前變得沉默寡言。一直在埋頭吃著飯,隻有袁驤和霍逢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秘境之中的事。


    袁驤雖然是高手,卻一直在杜僖渺身邊,他深知這世上的高手多如雲,自己隻能算凡人中的尚可。


    若是放在更大的世界範圍內,有千奇百怪的妖族、有修煉奇門法術的修士、有天上的神族和地下的鬼族,更不用提海界裏不為人知的神秘種族了。


    他時常憂慮自己的實力,不知自己究竟能陪著杜僖渺走多遠,他渴望獲取更高深的修煉方法。


    雖然和霍逢的對話中,他隻克製地透露了隻言片語,霍逢卻敏銳察覺他話中之意。


    “此行回來,我與師父收獲頗豐。”霍逢心情不錯,語氣中也透露出些許得意,“就算要上交不少,但餘下的部分絕對夠我們所有人使用很長時間了。我們的儲物袋比尋常修士口袋裝的還要多,袁兄如若有需求,隨時提取便好。”


    “那在下先謝過二位仙長了。”


    “好了,都這麽熟了,叫什麽仙長。”望為勾勾手指,霍逢很自然地從旁邊的桌台拿了茶壺添茶。


    “是啊,我們都是一路人了,不必客氣。”霍逢心情不錯,之前抗拒杜僖渺和袁驤加入的心理早已蕩然無存。


    “搪塞你那個兄長的,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不會拂你的麵子。”望為對仍然埋頭的杜僖渺道。


    杜僖渺抬起頭,臉上還沾著粒飯。望為抬手輕輕一揮,她的臉上瞬間幹淨了。


    “性情大變啊帝姬殿下。”望為吹去茶盞上的浮沫,“本來我不想多問的,不過算我多管閑事。那個雲橋仙子,是你姐姐啊,就是上次那個囉嗦你好幾句的那位?”


    杜僖渺沒說話,定定地望著她。


    望為繼續道,“你們帝室中人怎麽都有兩副麵孔啊,她在秘境裏的表現,和現實好像不太一樣呢。”


    杜僖渺:“……”


    飯後,眾人各自回房,混沌假裝的小白依舊跟著霍逢。望為卻沒急著回房,而是去找了杜僖渺。


    同路之人,若是心結未解或者心底滋生出些不明的心緒,此後上路很有可能會給自己惹麻煩。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窗邊還放著一麵銅鏡。


    杜僖渺站在窗邊,淡淡地眺望著外麵。


    “情緒不高?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這次秘境,你那個姐姐進去了,而你卻沒進去。”


    望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房間,直接切入主題,一切進展太快,讓杜僖渺差點沒反應過來。


    不過,她從鏡子裏看到了來人。


    “不、不是……我,我身體不……不舒服罷了。林子裏太喧嘩,我堂堂帝姬怎麽會習慣住在那種地方!”


    二人沉默片刻。


    “其實我也有一個姐姐。”望為先沒戳穿她,自顧自道。


    她從陰影中走出來,側倚著窗欞,臉頰在光影交織下半明半暗。


    一半映著清冷如水的月光,一半是藏在陰影中的……看不清的表情。


    “你也……”杜僖渺被她這開場吸引了,她悄悄用手撥弄著銅鏡,準備做一個傾聽者。


    這段回憶是望為最不願提及的,因為怎麽看都覺得是她的錯。


    曾經她信誓旦旦地認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隨著時移世易,還有身邊不絕於耳的謾罵聲,她也開始逐漸懷疑自我。


    不過,望為可沒打算把所有都交代出來,畢竟她們也才相識不久。


    “對啊,我有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我們除了頭發與眉眼顏色不同,其他外貌分毫不差,就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包括身上所有的痣。”


    “雙生子難免有些差異,你們怎會如此相似?”


    “我也不知道,也許因為我們從出生就是神。”


    杜僖渺好奇發問:“天界出生的難道還有其他的種族?”


    “自然,神與神的孩子並不一定是神,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妖,我們統稱為天人。生而為神,隻要通過神劫,便能開啟所有的力量。天人卻不同,他們許是先天不足,需要通過一次次試煉考核才能位列神班。嗯……就和凡界修士飛升成神的流程差不多吧。”


    “想不到天界種族的區分竟然這麽大,我原先以為神的孩子就一定是神呢!”


    杜僖渺第一次知道“內幕”,一時間情緒上揚起來,先前的不快暫時被拋諸腦後了。


    “這是很罕見的事,我曾聽說有一種生育公式可以推測此事……都是些旁門左道,不足為信。”她歎息一聲,“我和姐姐不知為何,天生為神。我們看似相同,性格卻截然相反,我們的處境可以用雲泥之別概括。”


    “啊?”杜僖渺不理解,她以為望為用錯了詞。


    “她是生在雲端受人尊敬的善神,她的美名當年在整個天界都廣為流傳。父神和母神非常寵愛她,或許是因為她實在太過善良,善良得甚至有些……蠢。她好似分不清什麽是惡,就算別人對她做了什麽不義之事,她也可以輕鬆原諒,談笑泯恩仇。哪怕,那個人還會傷害她第二次。”


    她微微歎息,“永遠寬恕他人,拯救他人,這就是姐姐的一生。”


    “聽你這麽說,你姐姐是個超級大好人啊,隻是感覺……這樣的人很容易因為心地善良而受傷吧。”杜僖渺感慨道,並露出了羨慕的目光,“不過,若是我有這樣的姐姐,我一定會對她好的!”


    望為輕輕笑了聲,露在月光下的半張臉似乎帶著幾分嘲諷。


    “但是她終究死了,死於……”


    “死於什麽!”


    “……心善。”


    望為的聲音微顫,她調整了良久也沒徹底掩蓋住她的情緒。


    “怎會如此啊?”杜僖渺難以置信,她垂頭餘光看向銅鏡,鏡子中映照出望為藏在陰影中的臉,眼眶裏泛著晶瑩的東西。


    “我告訴你這件事,一是我們適當該了解彼此。二,還是我方才說的——你那姐姐不顧危險進入了秘境闖關,你也才知道她原來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麵,你對此內心非常不平,甚至有些嫉妒,你恨自己弱小無能,沒辦法做到她能做到的事……另一方麵,你不願承認她說的很多話其實對你有利,你討厭她,隻想跟她對著幹。”


    “……你說得對。”杜僖渺聽到望為直接揭露她的內心,結合她說的關於姐姐和自己的事,她似乎明白了隱藏的另一半故事。


    也許她們是同一類人,所以她才能這麽了解她。


    杜僖渺攤牌了:“她的母妃是宮中得寵的貴妃,她少時和弟弟被送去琮山宗修行了十年,回到宮中更是深得父帝喜愛。”


    “而我,就是鮮明的對比,我就是冷宮出來的,從小被宮人起外號叫鼠女,說我是碩鼠窩裏出來的。我從小吃不飽穿不暖,身體先天不足,如果不是母親為我提前打算,收養了袁驤,又托人將他送去學武回來保護我,恐怕我活不到現在。”


    “有些人唾手可得的一切,我拚盡全力也得不到。”杜僖渺長歎一聲,“可我不認命,從來不認……我承認我一直都嫉妒她,隻是,不僅僅是你說的那些心理。我曾經是憲王陣營的人,當初四帝兄慘死,據說是六帝兄殺的,然而六帝兄是憲王的人。這番算下來,她的胞弟四帝子的死,我也難逃幹係。我……我不知道怎麽麵對她。”


    “人不是你殺的,你為何不能麵對?”望為疑惑道,“而且你現在不也在利用憲王,和誰合作不是合作,為何不換個人呢?”


    “你是說我和三……姐合作?”


    “我隻是隨口一說,你的路還是要你自己選。我隻是想讓你明白,每個人的心底都有陰暗麵,大方承認了又會怎麽樣?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你承認了,頂多是讓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討厭你。難道你很在乎他們?”


    望為將鏡子轉了一個方向,杜僖渺從鏡子中看到了自己。


    “好好看看鏡中的自己,而不是去看別人。”


    望為走向門口的方向,她整個人都隱於黑暗裏。


    “勝者為王,勝者配得一切,無論你是什麽樣,都會得到旁人的讚美。”望為在夜幕下輕聲一笑,“成為勝者吧,杜僖渺。”


    她消失了,可聲音還在杜僖渺心頭縈繞,她動搖了幾分的內心又堅定起來。


    望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拿出了從秘境之中拿出的五彩靈石。


    她指尖施法,五彩靈石發出璀璨的光輝,一度將她的房間照得如同白晝,隨後她被吸入了靈石內的空間。


    她沿著唯一光亮的路往前走,前方的路寬闊起來,甚至還有些眼熟。


    ……


    這是她兒時曾經住過的地方,那裏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流蘇樹,茫茫花海如同純白雪原。


    微風吹拂,花瓣紛飛,如同落雪。隻是這雪分外好聞,淡雅的芬芳,總讓人流連忘返。


    這是望為最喜歡的地方,她熟悉這片林子,總是藏身在此,沒人能發現她在流蘇花海中的蹤跡。


    她回到了那間熟悉又陌生的小木屋,看到院中有一人負手而立,似乎在等人。


    望為推門而入,那人轉過身來,是天尊君兆。


    他還是那般風華絕代的出場,連吹起花瓣和頭發絲的風似乎都聽他差遣。


    滿頭烏發隻用一支白玉素簪簡單束著,整個人站在流蘇樹下,花瓣卻繞過他身,飄然落入足下靈壤。


    細看那玉簪,和望為丟掉的那支竟然有八分相似。


    很久以前,望為被旁人問過這支簪子的來曆,望為是這麽回答的——


    “我以為通過神劫後,人手一支呢,原來你們沒有啊。”


    站在殿門口邁了半足的天尊有些尷尬地停在原地,望為則不顧他人目光,將他頭上的玉簪拔掉,長發瞬間散落。在他失措且怒意的眼神中,她拿著他的玉簪,與自己手中的那支這麽一對上。


    哈,果然。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公開戴這支簪子,壓箱底式的收了起來。


    直到跌落凡界以後,找遍全身上下,法器一件沒有,隻有這支壓箱底上千年的簪子。這讓望為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她得離君兆遠點,免得黴運晦氣都上身了。


    曾經的記憶碎片太多,正如這些凋蔽跌落的流蘇花,任憑風吹散,卻永遠都有最新掉落的覆蓋其上。


    斷斷續續相處過艱難的五百年,最是難以忘卻。


    看到來人是他,望為見怪不怪,她徑直走入房屋,坐在院子裏用流蘇花編成的秋千上,悠悠蕩起來。


    君兆走向她,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為她推起了秋千。


    就好像從未決裂過一般,就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期。


    “用身外化身來見我,還弄了這麽大的場麵,就是為了給我推秋千啊。”


    “望為,現在有兩條路在你麵前——”


    “呦,我們這麽熟麽?你直接切入主題,都不跟我客套幾番。”


    突然,秋千停了下來,不知是望為自己停下的,還是君兆用力道阻止。


    “此事非同小可。”


    “從你嘴裏說出來的每一句都非同小可,天尊。”


    “跟我回去,你的神身還有神力,我可以派人去找。”


    “噗嗤——哈哈哈哈哈……”望為站起身大笑起來,感覺聽到了什麽新鮮事。


    “我的天尊啊,你還能在離譜點麽,你覺得你在我這兒還有幾分信任可言?”


    望為神情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你變虛偽了,曾經說要殺我的你,不是很直白麽?現在彎彎繞繞置我於死地……嘖,你退步了。”


    “我何時說要殺你了?”君兆當即反駁,“才離開了一會兒,你這信口開河的本事,倒是進步了。”


    “別學我說話。”望為翻了個白眼,“自己的東西自己找,若是承了他人的情,怕是還不起。”


    “我沒讓你還,當我義務行動……最近四界之內有些異常,你注意到了嗎?”


    “與我何幹?又不是我幹的。”


    此時嘴硬,就是不想講他想聽的話。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事關四界安危,你身為辰中天之主,庇護萬千神民和妖族,當然與你有關。我們身為神,有責任保護四界眾生。海界不算在我們管轄範圍內,但若是危機來自於海界,我們自然要早做打算。”


    “我們?不是你們嗎?你們其他的八重天。”


    “此事重大,天界是否有敵人潛伏當中,我們猶未可知。現在隻有天曹的四位大帝知道此事,其他天的神尊我還未告知,需要一一考驗才是。”


    他頓了一下,“你在這個秘境裏看到的一切,是我安排的,這是我現在掌握的極少數的情報……你隻有選對了最後的路,才能來到這裏,見到我。”


    “見你是什麽好事嗎?想求我就直接說,弄什麽考驗?還好我聰明,不然是不是還得死在裏麵。最煩你們這些天神,裝神弄鬼。”


    “我說了此事重大,如果你沒通過考驗,這件事我便不會讓你參與其中。”


    君兆上前一步,“看來你沒變——你還是能做出,對所有人都有利的選擇。”


    “你說的第二條路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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