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嶽疏桐忍不住驚呼出聲。她立刻背起向隻影,往所住的屋子跑去。


    穀銘也差人請來了郎中。


    郎中一番診治後,說向隻影是因為悲傷過度,才致暈厥,隻要好好歇息便可。


    嶽疏桐謝了郎中,客客氣氣地將郎中送了出去。


    再回來時,穀銘仍舊站在屋前,他抬頭看著高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穀將軍,禕州一戰,可否說得詳盡一些?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嶽疏桐上前道。


    穀銘有些戒備地看著嶽疏桐。


    “將軍不要多心。我是大周的子民,我隻是想要知道那一戰的來龍去脈。我們大周,要永遠被昂國牽製不成?”


    穀銘直視著嶽疏桐的雙眼,嶽疏桐並不躲閃。


    最終,穀銘輕輕歎了一口氣,慢慢在廊下坐了下來。


    嶽疏桐坐在了穀銘身邊,等著他說下去。


    “我們收回昌州之後,我便想著乘勝追擊,收複緊鄰著昌州的禕州。便下令立刻整軍,連夜急行。當時,有部下勸過我,說在昌州時,雖已取勝,但糧草即將耗盡,又有不少弟兄負傷,禕州一戰,或許會比較吃力。不妨原地紮營,休整好後,再作打算。但我想著押送糧草的人應該快要到了,援軍不日後也會趕到,此時士氣高漲,若能一鼓作氣,我們定能為大周再收回一塊失地。恰在此時,先帝的聖旨快馬加鞭送到,命我等收複禕州,我便執意率軍出征。


    “可是,糧草的消耗比我想象中更加迅速。走到昌州和禕州的交界地帶時,糧草已經快要耗盡了,押送糧草的人遲遲未到。無法,我隻能省出自己的口糧,先給負傷的將士們吃,希望能夠多撐幾日。沒多久,軍中有人感染了疫病,因為缺醫少藥,很快蔓延至全軍。弟兄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士氣一度低迷。


    “我隻好下令原地紮營,同時命人送信出去,希望能請來幾位郎中,為弟兄們治病。可是,我沒有收到任何回信,連同送信的人,也沒了消息。


    “糧草終於吃完了。我們全軍餓著肚子,等了兩日,終於等到了押送糧草的隊伍。可是這些送來的糧草,不僅少,還有好些已經發了黴,根本不能入口。押送的人,為首的是靖老親王家的郡王殿下,我問他緣由,他也隻是含糊其辭。我又問他,後麵是否還有糧草。他說,能籌集這些糧草已是不易,若是再等,山高路遠,一路上或許還有盜匪流寇和災民,再送到,不知是何時了。無法,我隻能將沒有發黴的糧食先做給負傷的人吃。


    “好在,軍中的幾位隨行的醫士找到了治療疫病的法子,好多將士被救了回來。我本以為,度過了這一劫,往後會好些。可誰料,我們遭到了昂軍的偷襲。我率軍阻敵,可那些昂軍好像知道了我會怎麽做,他們不僅打退了我們的進攻,還將我們團團包圍。我軍中缺衣少穿,又折損了一萬餘名將士,眼看已行至末路。無法,我隻能趁夜色帶人突圍。


    “可這也並不容易。我的將士們本就饑腸轆轆,有的人還是大病初愈,根本不是身強體壯,裝備精良,人數遠超我們的昂軍的對手。我身邊的弟兄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最終,隻有我,和幾百餘名將士突圍了出來。我本打算馬革裹屍,可齊釗說,他還要我幫他要封上,還要跟著我,繼續為大周效力。所以,他要我活下去。”


    穀銘講完了。他垂著頭,默默坐著,不再言語。


    嶽疏桐隻聽到風聲陣陣,和自己的心跳聲。


    她無法平複心緒,心中翻江倒海。


    她曾以為,這僅僅隻是一次失利,卻萬萬沒想到,禕州一戰,竟有如此多的內情。


    缺衣少穿,缺醫少藥,身處險境,那些將士們是怎樣挺過了那些時日,又是懷抱著怎樣的念頭,為大周戰死沙場。


    敵人有備而來,無論穀銘怎麽做,都無異於以卵擊石。


    那些大周的將士們是如何向一隻隻飛蛾一般,奮不顧身地撲向烈火,如此悲壯,嶽疏桐不敢細想。


    當年,禕州戰敗的消息傳來,對穀銘的讚頌之聲迅速轉變成對他的詆毀與謾罵。嶽疏桐還曾聽人說,那位將軍能在昌州取勝,不過是時運好罷了,禕州一戰,才是他的真本事。他隻是一個庸才罷了,遠遠比不上朝中其他的老將軍。若不是他自命不凡,偏要率軍出征,大周也不會受此侮辱,還折損了幾萬大軍。


    從天生將才,到一介草包,隻在一夜之間。


    這一刻,嶽疏桐突然覺得,穀銘的境遇與她和段泓,非常相像。


    她與段泓,也是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亂臣賊子。


    同樣的,穀銘身後的將士們,和拒霜她們一樣,煙消雲散,不再被人提起。


    甚至不會有人為他們惋惜幾句。


    “原來如此。我相信將軍已經盡力了,沒有人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嶽疏桐輕聲道。


    “你相信我?”穀銘竟然有些訝異。


    “怎麽?”嶽疏桐微微歪頭,同樣疑惑。


    “我回來後,有人問過我禕州的事,我說了,可除了爹娘,沒人相信我。”穀銘話裏滿是失落。


    “世人隻需一個靶子,至於這個靶子的背後究竟有什麽隱情,並不在人們的考量之中。他們說過的話,或許連他們自己都不記得,但是對旁人的中傷,卻難以消弭。”嶽疏桐似是在寬慰穀銘。


    穀銘隻是搖搖頭。嶽疏桐不知他是不是並不認可自己方才的話,還是已經不在意那些風言風語。


    “觸到了將軍的傷心之事,是我之過。”嶽疏桐欠身道。


    但是,這何止是穀銘一人的傷心事。


    “阿灼,阿灼……”幾聲微弱的呼喊聲從屋內傳來。


    向隻影醒了。


    嶽疏桐立刻起身,推門而入。隻見向隻影雙眼無神,很是虛弱。


    “師姐,你覺得如何?”嶽疏桐握緊了向隻影的手。


    向隻影搖了搖頭,又落下淚來。


    “阿灼,我好累。你說,阿釗當時,他怕不怕,他疼不疼。”


    嶽疏桐喉嚨一緊,眼眶有些發酸。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向隻影。


    “阿釗……”向隻影再次失聲痛哭。


    窗外的風又大了些,像是遠方不能歸家的人的低語,如泣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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