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穀銘囑咐了今日要出門采買的小廝,要他尋機去王驥的府上打探消息。


    到午飯的時辰,小廝終於回來了。


    “啟稟稷王殿下,將軍,嶽姑娘,小的……小的已經打探清楚了。”許是一路跑著回來,小廝上氣不接下氣。


    “別急,慢慢說。”穀銘道。


    小廝喘了幾口氣,平穩了一下心緒,方道:


    “王大人說,老爺和夫人現在是被關在了宮裏,尚未移交刑部。再多的事,他也打聽不到什麽了。王大人還說,老爺和夫人被扣住這件事,皇上也是知道的。”


    “是何罪名?”


    “王大人也不知。”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小廝退下了。


    “既然還未移交刑部,那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嶽疏桐道。


    “姑娘的意思是……”穀銘的眼中隱隱有期待。


    “還未移交刑部,就表示,司徒熠或許正在著人搜集穀大人所謂的罪證。司徒熠可以找‘有罪’的證據,我們亦可以找‘無罪’的證據。”


    “我父母絕沒有做過對不起大周的事。”


    “這一點我們心知肚明。但如今,是如何讓段暄也相信這一點。很顯然,他對穀大人是心存疑慮的。如今他根基未穩,任何可能威脅到他的人,他一定是寧肯錯殺,也不放過。穀大人和夫人為何會遭此劫難,無外乎就是因為護住鄧大人這件事。我們要做的,就是設法告訴段暄,司徒熠之所以要真麽做,是為了公報私仇,是因為,穀大人打亂了他要刺殺朝中命官的計劃。如此一來,哪怕段暄不會處置司徒熠,也一定會放過穀大人。”


    “那我這就入宮麵見聖上。”穀銘起身就要走。


    “將軍且慢。”段泓拉住穀銘,“將軍,我們眼下還未找齊人證物證。”


    “是我太著急了……”穀銘泄了氣,又坐了下來,“那我們去哪裏找人證物證呢?”


    “人證好辦。”嶽疏桐胸有成竹道。


    祁安城南的藺家,曾經也是聲名顯赫。從藺家先祖考取功名至今,已有四代。四代藺家的家主無不兢兢業業,藺家也成了祁安城一帶的望族。


    至藺海潮這一代,藺家更是與司徒氏交好。如此一來,藺氏一族更為顯赫。


    藺海潮年事已高。先帝駕崩後,他便自請辭官,在祁安城的祖宅中養老,自此之後深居簡出,再不見外人。除了極為親近的親眷,竟再無人見過他。連同藺海潮家中的人,也鮮少露麵。藺家變得頗為神秘。


    藺家的朱漆大門前,已是門可羅雀。這日,竟有一位男子登門。


    男子年歲不大,手中提著一隻小巧精致的食盒,似是要看望藺海潮。


    叩響門環,很快大門緩緩打開,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吱呀”聲,一位麵色蒼白,骨瘦如柴的小廝顫巍巍地探出頭來。


    看到男子的那一刻,小廝大驚失色,卻還是戰戰兢兢地請男子進去了。


    男子大步流星,往後宅走去。


    比起藺家大門還勉強能看出這個家當年是何等風光,大門內的一切無比的淒清。連院中的草木,都好似比外麵的花草枯敗。


    偶爾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仆役,緩緩走過,對男子的到來視而不見。似是已經對這世間的一切再無興致。


    男子徑直走入後宅的一間屋子。


    這屋子很是寬敞,但不知為何,屋中十分陰暗,還隱隱聞道一陣黴味。


    “誰?是誰?”屋中傳來一個很是衰老,還帶著驚恐的聲音。


    男子聞聲,並不答話,隻是冷冷一笑。他繞過華麗但已經落滿了灰塵的桌椅和各色擺件,走到最裏麵的一張床邊。


    床上堆滿了肮髒不堪的被褥,在這堆被褥中,有一個枯柴一般的人在緩慢蠕動著。


    “你,你是司徒熠的人……怎麽,終於來取我的性命了嗎……”那人氣若遊絲。


    男子掩住口鼻,想要阻擋床上之人身上散發出的陣陣惡臭。


    “好啊,好啊……解脫了……解脫了……咳咳咳……”床上的人又哭又笑。


    “藺老,我是特地來看望你的,你不記得我了?”男子將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忍住陣陣反胃,靠近藺海潮。


    藺海潮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茫然地望著男子。良久,道:


    “你戴著麵具,我認不出來。”


    男子笑了起來,抬手摘下了麵具。


    看清男子的真麵目後,藺海潮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繼而轉變為驚恐,他全身顫抖著,手忙腳亂,以至於從床上跌了下來。


    “齊王……齊王殿下……”


    段昶蹲下身,直視著藺海潮的雙眼。


    “正是本王。本王還以為,藺老已經老邁昏聵,記不得了呢。”段昶拔出匕首,將利刃死死貼在藺海潮的臉上。


    “臣……臣……”因為太過恐懼,藺海潮一時說不出話。


    “藺老不必害怕,本王是來找你敘舊的。你看,還給你帶了點心。”段昶收起了匕首,打開食盒,將一盤糕點端到了藺海潮麵前。


    許是許久沒有吃到像樣的飯菜,藺海潮見到盤中那些精致而又香氣撲鼻的點心,眼中的貪婪再也掩藏不住。


    他咽了咽口水,伸手就要拿,卻像是想到了什麽,手突然停住了。


    “怎麽,藺老是擔心這裏麵有毒?”段昶看出了藺海潮的心思。


    藺海潮看看段昶,又看看點心,有些驚慌失措。


    段昶拿起一塊點心,一口咬下,很快便吃完了。


    “祁安城中尚膳坊的金絲豆蓉糕,倒是許久沒吃到了。”段昶笑道。


    看著段昶吃下點心,藺海潮方大著膽子接過了盤子。


    起先,他尚能克製,但很快便抑製不住欲望,狼吞虎咽起來。


    沒多久,一盤點心便被他盡數吃光。


    “藺老,可吃飽了?”


    “吃飽了,吃飽了,謝齊王殿下,謝齊王殿下不計前嫌……”


    聽藺海潮如此說,段昶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段昶狀若瘋魔,可笑聲中是掩藏不住的淒涼。


    藺海潮半是不解半是驚恐地望著段昶。


    “罷了,罷了。”段昶終於止住了笑,“藺老,我今日來看你,就是想要問問你當年的事。”


    藺海潮臉色一變,眼神閃躲。


    “什麽……什麽當年的事……”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段昶一把揪起藺海潮的衣領。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因為恐懼,藺海潮雙眼睜得很大。


    “你瞧瞧你如今的樣子,這條命……哼,什麽饒不饒的。乖乖把當初的事告訴我。”


    “是,是……”


    段昶放開了藺海潮,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當年……當年,太師突然在家中設宴,邀我和時任尚書令慕容清,還有當時的禮部侍郎,現在的禮部尚書言仕協前去赴宴。我本以為是尋常家宴,誰料,席間太師突然說,說……”藺海潮停了下來,飛快地瞥了段昶一眼,似是有所顧慮。


    “說什麽?”段昶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


    “說,說……說先帝最近纏綿病榻,多日來都不見好轉,隻怕時日無多。然先帝並未立太子,若是先帝驟然長逝,皇位空懸,隻怕會出亂子。為保萬無一失,需得我們助他一臂之力,好穩住江山社稷。


    “我沒想到太師竟然敢出此言。當時,我們誰也沒敢搭話。可太師見我們這般,索性將話挑明了。他說皇長子宸王殿下賢明仁德,宜繼承大統,若推舉宸王殿下為帝,則上應天道,下順民心。”


    藺海潮再次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看著段昶。


    段昶早已怒不可遏,他攥緊的雙手不停地顫抖。


    “這個司徒熠,竟然已經替父皇選好了儲君,我竟不知,這江山原來姓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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