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踹爛的院門的門板,東一塊西一塊散落在地下。


    院內沒有絲毫動靜,死一般的寂靜,又仔細聆聽過裏麵的動靜,徐子良這才走進院子。


    像一場夢一樣,頭巾養羊男人不見了。


    羊屋裏空蕩蕩的,所有的羊都消失不見。


    想到養羊人剛才去了另一間屋子拿出的紅薯幹,此時另一間屋子的房門是半掩狀態,徐子良輕輕地推開房門,正午時分,房間裏卻是昏暗的,兩三秒之後,徐子良的眼睛才看清屋裏的情景。


    屋裏是一些基礎的生活設施,還有兩張並排擺放的小床,其中一張床上躺著一個婦人,三十多歲左右,她側身臥著,一隻手伸著,正抓住了什麽東西,不過這動作是靜止的。


    小床的那一麵,徐子良看不見,於是他走近一些。


    這下他終於看清,婦人想抓住的,是倒在床邊的養羊人。


    養羊人一身是血,看出來已經沒有氣息了,眼睛卻大睜著,仰臉看著床上的婦人。


    婦人的一隻手抓著養羊人的一隻手,看不出她是死是活,身上沒有血跡,眼睛也是睜著的。


    徐子良將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下麵。


    而婦人突然發話。


    徐子良嚇得差點跳起來。


    “他們拿走了一切,卻還是沒有放過我們,從欺騙,到赤裸裸殺人搶奪,這個世界真是不值得我們再這樣苦苦掙紮了。”婦人的語氣,有種失望透頂之後的平靜。


    “我在半路見了他們,可是我實在來不及通知你們,他們開的電車,而我是步行。”徐子良向婦人解釋。


    看到養羊人被害,徐子良心裏十分難過,那種愛莫能助的無奈感,讓他感覺到渾身沒有了一絲力量。


    “你也難,活著都很難。我聽見你們在外麵的對話了。”婦人輕聲說道。


    “我聽大哥說你生病了,他要去醫生那裏為你找藥。”


    “來的就是他。”


    “啊。”


    徐子良驚訝地叫出聲來,他還是太年輕,以為即使是末日醫生也是仁心仁術的那類人。


    “他在這個縣城裏有一個物資站,形成成員都是幸存者的小型組織,不過他們做的都是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這種活。”


    “這竟然是一個醫生能做出來的事。”徐子良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道。


    但是轉念一想,末世裏,不可思議,難以理解的事情太多了,醫生搖身為匪幫頭目,


    教師淪落成劫掠人,原本的社會秩序早已傾翻,人性的考驗尤為嚴峻,每一個活著的人,在末世中都隻有一種身份,掙紮求生的人。


    “可是,大哥不是和他談好的,以羊換藥嗎?”


    “這幾年下來,他已經沒什麽藥了,尤其是我用的這種稀缺藥。”


    “那他還……”


    “剛開始那會兒,他還像個人。我和我丈夫是畜牧科學院的,所以最早手裏也有一些物資,在我生病之後,我丈夫想盡一切辦法和他搭上了關係,他以前是腫瘤科的醫生,所以他那裏有一些治療我這種病症的藥物,我們以物以物,當時他給的藥物都是真的,大概過了一年多,我丈夫發現,他已經沒有我需要的那種藥物了。”


    “那你吃的藥是?”


    “他是醫生,用了幾種藥物合並然後提供給我們。”


    “那效果呢?”


    “效果當然好不了,被我丈夫發現,他解釋說,他合並的藥物,也有緩解作用,那時我們還是很相信他,既然已經無法找到我所需要的藥物了,也隻能接受合並藥物這個現實。接著,他的胃口越來越大,知道我們飼養羊,所以他一直想找到我們居住的地方,說想來看看,學習經驗,可我們已經看出來,他臉上有種迫切的貪欲,就一直沒告訴他,他沒想到我們就生活在縣城裏,他的眼皮子底下。”


    “你們這是平安險中求。”徐子良說。


    “你快離開,不用管我,咱們各有各自的命運,你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記得這個人,萬一遇見,切記要防著他,他叫斐瑥君。”婦人催促徐子良離開並叮囑。


    徐子良點點頭。


    “你的丈夫才給了我這個。”徐子良舉起手中的袋子給婦人看。


    一飯之恩也是恩,徐子良想,他得為這個婦人做點什麽。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就是樣子長得像個壞人,不過他說過,那是為了保護我們,所以他必須把自己打扮成看起來凶一點的樣子。”


    婦人的語氣很平靜,也沒有落淚,她的手一直牢牢地抓住養羊人的手,一直沒放手。


    “他是個好人。”徐子良用遺憾的語氣說。


    “他大我六歲,那是我剛進入研究院工作,他負責繁育,有一次因為一隻牛生病死去,我看見他落淚了,那時我就知道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在我之前,他談過一個女朋友,後來因為他家條件太差向他提出分手,分手後不久,他的前女友家裏著火,所有的財物付之一炬,他把所有的積蓄都捐給前女友家裏,有人說,那是他想和前女友複合,但他說,即使是普通朋友,他也會這樣做。”婦人用柔軟的眼神看著死去的丈夫並回憶著。


    “所以,他一定想讓你好好地活下去。”徐子良說。


    婦人閉上了眼睛,眼淚流向她的髻角。


    “你好好休息,活下來的人,還是要努力地活著,這裏可以交給我。”徐子良準備把養羊人埋葬在他來時經過的那處公園裏。


    初冬的土壤還算是柔軟,這個時候埋葬一個成年人不需要耗費多少力氣。


    花費力氣倒沒什麽,最不想看見的,就是挖掘到之前埋下的逝者,死去的人太多了,小城裏任何一處土壤裏都有可能埋葬過死者。


    不過現在徐子良也有了經驗,一鏟子下去,土裏有沒有骸骨,憑借鏟子傳來的感覺就能辨析出來。


    “不用耗費力氣,人離開這個世界,無論是土壤還是水裏,無論是暴露還是在火裏,其實都沒有什麽區別,離開就是離開。”


    “入土為安,這對活人也是一種安慰。”徐子良輕聲說。


    “他走了,我就不再是個活人了。”


    “不要這樣說,大哥可不希望你這樣。”


    “你回去吧。”婦人又輕聲說“我們這樣待著就很好。”


    “也許你可以住在我那裏,或者換一個環境住下來。”徐子良看出婦人的念頭 。


    “我就在這裏,哪都不去了。”女人固執地回答。


    “可我做不到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你快走,這裏不安全。”婦人的聲音大了起來。


    “可他們已經拿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不是,那些羊並不是他們想要的。”


    “那麽他們想得到什麽?”


    “牧草,優質牧草的種子,能夠發芽的牧草種子……”婦人開始艱難地喘息,她的病可能和肺部有關係。


    “你們喂羊的牧草,是自己種出來的?”


    “是的。”


    到底是畜牧研究院的啊,在末世裏能夠讓牧草種子發芽,簡直就是神人一樣的存在。徐子良心裏暗想。


    “這真難得,現在的種子都拒絕發芽,它們像在統一行動,會發芽的種子,對種子們來說是叛徒。”


    “希望這樣的叛徒多一些,人類太需要它們。”婦人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你的肺不好?”徐子良問。


    “本來是胃癌,後來在試驗過程中肺部被感染,牧草根部有黴菌,黴菌感染了我的肺。”


    “你拿自己的健康換成功。”徐子良同情地說道。


    “值得了,再說我本來也不是健康的人了。我們優化過的草種不但發芽,1公斤種子可以種出9公斤的牧草?我們用的是水培種植,真真實實收獲了9公斤的牧草。”談到試驗的成功,婦人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潤之色。


    “這麽多!”


    “我是選擇大麥品種進行種植的。經過浸種催芽和生長,隻需要7天,水培牧草就能長到18厘米的高度,一公斤大麥種子,可以種出9公斤的水培牧草。”


    “能想象到,那是一種怎樣的收獲。”徐子良感慨地說。


    “可我累了。”婦人長長的,長長地歎口氣。


    徐子良將婦人扶坐起來,她的手終於鬆開了牧羊人的手。


    她實在太累了,長久的握手,讓她本來就虛弱的身體變得更加氣息遊離。


    她靠在床頭開始短暫地休息。


    趁這個時候,徐子良找到一床毯子,他將毯子鋪在地下,將養羊人的遺體放在上麵,做完這些,徐子良已經累到渾身無力,接著他在地上盤腿坐下,又休息了片刻,這才像包春卷一樣,將養羊人包在毯子裏,他打算等到傍晚再埋葬了養羊人。


    用毯子卷起養羊人的時候,養羊人的頭巾掉落下來,露出一頭花白的頭發,包住的,也是進入末世後遭遇的蒼涼吧,想了想,徐子良將頭巾重新包在養羊人的頭頂。


    院子裏有手推車,那即將是徐子良為牧羊人送行的工具。


    婦人已經默認了徐子良的安排,她眼裏噙著淚水,因為情緒的波動,這時她明顯在急促呼吸,她看著徐子良將牧羊人卷進毯子裏,當牧羊人的臉消失在毯子中的瞬間,她克製不了悲憤的情緒低聲痛哭起來。


    低聲的痛哭,遠比號啕大哭更加令人壓抑悲痛,但她還是克製著自己,以低低的痛哭向她丈夫做著最後的告別。


    “還好,他似乎沒有承受太多的痛苦就離開了。”徐子良安慰婦人。


    是一刀斃命,胸口的位置。


    “你是一個好人,可現在很難見到好人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接下來你的發現,能夠保障你將來所需,這個秘密,也是醫生他們來尋找的目的。”


    “食物?”徐子良覺得如今最大的財富除了食物就是藥物。


    “和食物有一些關係。”婦人回答。


    “你扶我下床。”婦人又讓徐子良扶她一把。


    因為缺少營養與長期疾病的原因,婦人的腳是浮腫的。床下放著一雙拖鞋,一眼能夠看出來,拖鞋不是成品,是手工縫製,加寬加肥,縫工粗糙但實用,是她丈夫縫製的吧。


    婦人已經虛弱到無法自己穿鞋子,即便是簡單的拖鞋,她也無法輕鬆地獨立完成穿鞋過程。


    徐子良幫她穿上了鞋子。


    婦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休息,她的身體讓她不得不這樣。


    “你把床推開,從床頭的一側開始推……”婦人說,她大口喘了幾下。


    徐子良按照她的話剛要去推開床,婦人又繼續說,“這樣推是推不動的。有個機關,在枕頭的位置,床沿那邊有個凸起,你在凸起的地方用點力氣按下去,才能把床推動。”


    凸起的地方一下子就找到了,觸感有些光滑,看起來經常使用。


    將床推到另一側,一個僅容身形瘦小的人才能通過的洞口出現。


    “這洞口不大。”徐子良驚奇地說,沒想到小小的屋子裏竟然藏有暗洞。


    “當然,是按我們身形打通的,你現在進去看看。”


    好在末世沒有胖子,徐子良鑽了進去,洞口窄小低矮,徐子良一開始以蹲著前行的姿勢,走了十來米的時候,洞口漸寬,可以貓起身子前行,洞兩邊的壁道上掛有玻璃瓶,瓶裏放著熒光石一類的發光物體,借著這光,可勉強看清洞裏的情形。


    這秘洞還真是個大工程。


    “還要走多久?”徐子良大聲問。


    “要不了多久,這又不是天然形成的山洞,人工開挖的,不會太深。”婦人在外麵回答道。


    又走了十來米的樣子,隱約可見前方有紫色的光,這光徐子良熟悉,當發現種子不再發芽,有的幸存者感覺土栽無望,轉而試圖在植物生長燈上尋求希望,植物生長燈是通過發射適合於光合作用的電磁波譜來刺激植物生長。


    但後來他們發現,種子不發芽的原因出在種子自身,無論土壤還是光,它們同樣拒絕發芽生長。


    洞越來越寬,輕鬆前行了二十多米的距離,徐子良到達一間麵積和小學教室差不多大的房間裏。


    工作台上擺滿了水培牧草,雖然生活在地洞裏,完全不見自然光,但牧草的精神麵貌和外界的植物完全不同,它們精神抖擻,一看就是營養不錯的樣子,看來養羊人夫婦在它們身上沒少費精力。


    “它們長得可真好。”徐子良就像久不出門的人,看到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奇跡,嘖嘖稱讚道。


    外麵沒有回應,隔著這數十米距離,婦人聽不到徐子良說話的聲音。


    “它們和外界信息不相通,所以才會心無旁騖地去生長。”


    婦人的話在室內響起,徐子良嚇得渾身一哆嗦,再看身邊無人,隻有工作台上密集生長的牧草,徐子良這才意識到婦人的聲音來自室內的傳聲器。


    “你能聽見?”徐子良問。


    “當然。”


    “有沒有看見那隻密封桶?”婦人又問徐子良。


    “看,看見了。”徐子良這才看見牆角有隻金屬桶,桶的高度和街上的一隻垃圾桶差不多。


    “醫生他們來找的就是這桶裏的種子。”婦人告訴徐子良。


    “明白了,要是我的話,我也會用盡一切辦法找到這麽優秀的種子,當然,我不會像他們那樣不擇手段,我會懇求你們給我一點牧草種子,幾粒就行。”


    有一絲吹進徐子良的頭頂。


    “這裏有風?”徐子良問,可他沒看見洞裏有出風的地方。


    “有通風口,設計得比較隱秘,而且在白天的時候還可以反射陽光進來,這讓我們能夠給太陽能植物燈補充能源。”


    “真沒想到還有一個這樣的地方。”徐子良感慨。


    原來還有一些事是能夠做成的,隻要下功夫去做,徐子良突然覺得,這破爛的世界還是能夠看見希望的。


    “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徐子良問婦人,她將秘密告訴他,肯定是有一些所求。


    “它有名字,是在末世裏升級過的黑麥草,保護好它們,讓它們在需要的人那裏發揮出它們的作用。”婦人回答,她一直在等著徐子良的這一句發問。


    “明白了。”徐子良說,“您可以和我生活在一起。”徐子良再次邀請。


    養羊人已經死去,婦人需要一個生活的地方,她身纏重病無藥可服,可徐子良既不能每天來照顧她,也不能將她一個人就這樣丟下。所以一起生活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不去了,可我希望你能幫我把這一季的牧草種子收了,用不了多久,種子就能收了。”


    “這有些冒險,醫生,當然,他現在已經不是醫生了,他們隨時有可能回到這裏。”徐子良擔心這一點。


    如果那時他在洞裏,那麽就會被他們堵個正著。


    “有另一條密道出去。”婦人說。


    “可那還是很冒險。”徐子良毫無出息自認無能地回答。


    末世裏最大的禁忌就是冒險與逞能,況且他現在有了大晃,他可不想讓大晃等不到他回家。


    每天都要平平安安的,這是徐子良的生存理念。


    “我最多能做的,就是將這些種子藏在更隱秘的地方。”徐子良向婦人保證。


    “你有家人?”婦人問。


    被拒絕後,她立即感覺到,徐子良是為了家人才沒有答應她去做這種冒險的行為。


    “算是家人,比家人更親一些,是一隻貓,在我差點死掉的時候,是它的出現救了我一命。”


    “它一定很幸福,和你在一起。是隻很漂亮的貓吧?”


    “當然了!”說到大晃,徐子良又露出一臉慈爹一樣的微笑。


    “它叫什麽名字?”


    “大晃。”


    “聽起來就很結實的樣子。”


    “我起的,當然是好名字了!”


    “我還是希望,你能幫我做完這件事,每一粒種子都很重要,它們能發芽……”婦人又提出讓徐子良幫她收完這一季的牧草種子。


    徐子良當然了解種子的珍貴,但徐子良同樣珍惜他的生命,畢竟牧草種子可以栽種,生命結束了就不再有第二次。


    “大晃,你給它起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是帶著希望的。”婦人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在微笑。


    “是的!”徐子良回答。


    “水培的話,水的資源怎麽解決?”徐子良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他問婦人,水栽培需要大量的水,水又從何而來?


    婦人沒有回答,聲音傳導器大概有些失靈。


    徐子良四處尋找水源,雖然沒有找到,但徐子良在工作台上找到了栽培記錄,上麵記錄得非常詳細,即使是一個對植物毫無了解的外行人,看了這記錄也會迅速學會牧草的水栽培。


    至於雜交與選種這種技術,可能記錄在另外一本日記裏。


    這不就是栽種指南嘛,我應該將這記錄全過程都背下來,記在心裏才是最安全的,不過在背熟重要內容之前,還是要先把日記帶走。徐子良心裏想。


    “栽培日記我帶走了。”徐子良大聲說。


    依然沒有回應。


    徐子良心猛然收緊,醫生回來了?徐子良心中產生了不祥的念頭。


    徐子良朝出口走去,無論醫生是否返回,此刻婦人必定發生了意外。


    當徐子良從洞中出來,徐子良看見婦人已經挪到養羊人的身邊,毯子被打開一點,她的手又重新緊緊地拉著養羊人的手,和他臉貼臉地躺在一起。


    徐子良輕輕地搖了搖她,接著手指感觸到她正在僵硬。


    該說的都說了,又誇了誇陪伴他的貓,然後用了最後一絲力氣和她最愛的人倒在了一起。


    徐子良的喉嚨一緊,這幾年他沒哭過,似乎已經沒有眼淚,但這時他感覺到眼淚的存在,它們沒有冒出來,但都堵在喉嚨口,徐子良快無法呼吸了。


    這是他們想要的,和人世間告別的方式吧,牽著手,一起走,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將洞口重新用床堵住,徐子良又等了一會兒,等待黃昏到來,徐子良將養羊人和婦人放進手推車裏,無法進行一個莊重的葬禮,去公園的路上,也隻能如此。


    從包裹一直到埋葬地,這幾乎耗盡了徐子良所有的體力。


    徐子良已經無力挖掘,隻好將夫妻倆暫時放在公園的枯灌木叢裏,又蓋上遮掩屍身的防潮布,這才回家去。


    大晃對時間有著深刻的理解,當徐子良晚歸時,它滿臉疑惑,在徐子良身上不停地嗅來嗅去。


    徐子良把一天的經過和大晃說了說,又給它開了罐頭,彌補晚歸讓它擔心的錯,拉上窗簾,點上蠟燭,繼續織大晃的圍巾。


    這一幕很是溫暖,也有點熟悉,好像小時候看過的圖畫書裏,就有著這樣溫馨的一幕,不過坐在燈下編織的通常都是老奶奶。


    窗外起了風聲,徐子良有點擔心留在公園裏的夫妻倆,不知道這級力的風,會不會掀開蓋在他們身上的防潮布。


    “這風,跟強盜一樣,說來就來,真是煩心。”在大晃麵前,徐子良就是一個男人版的老奶奶,嘴裏同樣絮絮叨叨。


    但嘴裏說著煩,可和大晃這樣相守的時光,還是讓徐子良有種富足天下的滿足感。


    紅薯幹在煮沸的開水中一點點恢複它的軟糯與甘甜。


    風勢持續至半夜才有所減弱,狼嚎鬼哭般淒厲的聲響也漸漸小了許多,徐子良等待風勢平息後,才得以入眠。


    大晃,卻安穩沉睡,由於徐子良的陪伴,它沒有任何顧慮,它總是以淡定的態度麵對每一天的生活。


    徐子良的夢境豐富而多變,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有不同的夢境,就像在播放一部電影,每天都有新的故事與畫麵。


    在夢中,徐子良邂逅了養羊人夫妻,在那個場景裏,還是末世之前,婦人正在進行實驗,她的身影猶如徐子良所熟悉的居裏夫人插畫一般,健康而又優雅。她的發鬢整齊而美觀,如同天鵝般高貴的頸部,無疑是一位美人。徐子良在夢中感慨,原來她健康時的模樣是這樣的啊!


    養羊人在夢中的模樣較為模糊,夢裏的他,給婦人送吃的,包子,食堂剛出鍋的熱騰騰的還冒著熱氣的羊肉包子。


    啊,羊肉包子!!!徐子良在夢裏流出了口水。


    醒來時,枕頭上滿是徐子良夢中垂涎羊肉包子流下來的口水。


    大晃都嫌棄徐子良流出這麽多的口水,它沒睡在徐子良的枕頭旁,它挪了位置,在床的一個角落裏。那裏放了幾件徐子良疊好的備用換洗的衣服。


    “大晃知道哪裏是最幹淨的,所以才睡在那裏對吧!”徐子良誇獎大晃,在徐子良看來,它做什麽都是最正確的。


    隻睡了幾個小時,但第二天徐子良很早就起床,這一天安排的事情有許多,埋葬養羊人夫妻,尋找食物,照管牧草。


    婦人拜托徐子良的那件事,也是她的遺言,徐子良決定替她完成草種的收集。


    “草種是用他們的生命換來的,所以很珍貴,因此得盡力完成他們的遺願,大晃你說,我這樣做對不對?”出門前,徐子良向大晃解釋為什麽今天沒有帶它一起出門,他又向大晃告知接下來他一整天的行程與計劃。


    是家人,所以要讓家人放心。


    大晃剛剛結束早餐,它坐在窗台上梳理毛發,有時徐子良覺得大晃如果是個人類的話,它一定是一個注重清潔的小姑娘,世界再亂,也不可以亂了它的毛發。


    知道埋葬死者是個體力活,所以早餐多吃了一點,挖坑就用去了兩個多小時,土又幹又硬,每一鏟子下去都實實在在的,耗費掉徐子良的力氣,挖了一會坑,徐子良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坑邊開始休息。


    徐子良大口大口喘氣,心跳得很厲害,有風掀起蓋著養羊人的防潮布,徐子良看見牧羊人的臉,他的眼睛微睜著,似乎在凝視著天空。


    不過他的神情很平靜,昨天徐子良給他換上了幹淨的外衣,這是對實踐者的一種致意。


    徐子良站起身走到牧羊人的身邊,將防潮布重新蓋在他的臉,接著繼續挖坑,徐子良決定加快速度,再累也要加快速度,結束這一切之後,他還需要去尋找食物,大晃還在家裏等著他呢,今天他需要早點回家,不能像昨天那樣,一直讓大晃等到天黑透。


    埋葬過牧羊人夫妻之後,徐子良感覺到腸胃裏傳來饑餓感,


    坐在油漆斑駁的長椅上休息了一會兒。


    陽光很好,幾個小時前還是冬風怒號呢。


    徐子良從背包裏掏出栽培日記,坐在陽光下讀了起來,栽培日記每一天記錄的末尾,都有記錄人的姓名,徐子良從日記裏得知到養羊人夫妻的姓名。


    男人名叫朱從文,女人名叫劉西齊。


    朱從文,劉西齊。


    徐子良沒給他們留墳頭,為了避免有可能招來的麻煩,也是為了節省他的體力。


    體力的消耗特別大,而補充消耗的來源卻很難獲得。


    從栽培日記的時間順序看來,朱從文負責的次數和時間更多,劉西齊隻是有限的幾次。


    原因徐子良清楚,劉西齊一直在生病,所以朱從文承擔了大量的栽培工作。


    休息了不到十分鍾,徐子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半日已過,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初冬的風已經學會了襲擊人,剛出了汗,所以脫下了棉襖隻穿了一層棉毛衫,這會感覺渾身發冷,出的汗也嚇得鑽了回去,讓徐子良感覺更冷。


    徐子良將挖坑時脫下的棉襖拍了拍穿在身上,他隱隱聞到汽油味,末世還剩有一些汽油,可那是稀有資源,就算有,也輪不到徐子良找到。


    同時還有隱隱約約的聲音,似乎是一個人的,好像又是兩人以上的混合聲音,聲音是風傳帶過來的。


    但也可能聽錯了,風總是帶來四麵八方的聲音,真假難辨,虛實難分。


    這聲音令徐子良開始緊張,小縣城如同深海,每一個幸存者都仿佛饑餓的鯊魚遊走在任何一處有可能捕獵到食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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