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聲越來越清晰,徐子良再次睜開眼睛。


    這次不是在夢裏。


    黑暗中,哭泣聲從不遠處的臥室裏傳來,徐子良有點迷糊,誰在那裏。


    隨著思考,他的頭劇烈地疼痛,終於想起來,不久前他喝了梅花酒,頭疼正是梅花酒的作用,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誰?這一覺,這頓酒,讓他忘了木雷的存在。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卻感覺到身體仿佛不屬於它,綿軟無力。


    哭泣聲在繼續。


    終於,想起他帶回家的木雷。木雷睡在那間臥室裏。


    “你怎麽了?”徐子良還是掙紮著站起身,他還站不太穩,也不知道是酒的後勁大呢,還是他是一個不勝酒力的人。


    徐子良擰亮太陽能的馬燈,一手持燈,一手捂著疼痛的腦袋向木雷的房間走去。


    床上,瘦小的木雷蓋著一張毯子,他蜷縮著,身子顯得很小,毯子顯得很大。


    抽泣聲正是從那小小的身體裏發出來的,隻不過隨著徐子良的走近,木雷減小了他的啜泣聲。


    徐子良不會安慰人,更不會安慰一個小孩子,安慰小孩子,那是小孩子父母的事情。


    他隻能用手中的馬燈照亮了木雷的床附近,讓木雷看到他的到來。


    “你怎麽了,是做噩夢了嗎?我也剛剛做了一個噩夢,這個噩夢讓我頭痛,不過醒來後,夢裏那些可怕的家夥都會統統遠去。”徐子良說道。


    雖然他的頭痛,是喝酒引起的,和做噩夢關係不大。


    木雷轉過身,徐子良的話確實有點用,木雷的眼神是柔和的。


    “我沒事了,我想我可以好好睡一覺了。”木雷向徐子良保證道。


    “給你留盞燈,看見這個扣嗎?一扭它就亮了。”徐子良教木雷如何使用太陽能馬燈。


    “好的,我明白了。”木雷看著徐子良將馬燈放在他的床邊,他不再啜泣,語氣裏有了安心。


    看到木雷停止啜泣。徐子良摸黑走向他的床鋪,黑暗中,徐子良看見木雷扭動了馬燈的開關,明亮的光芒亮起,接著熄滅,然後又是亮起,接著再次熄滅,反複幾次,馬燈徹底熄滅,又過了一會兒,徐子良聽見屋裏傳來均勻的,睡著之後的呼吸聲。


    徐子良這才放下心,並輕輕歎口氣,他想明天出發時要不要把這馬燈一起帶走。


    他決定把馬燈一起帶走。


    能幫助木雷趕走噩夢的東西,一定要帶上。當然,放在木雷的背包裏,讓他自己背著。


    接著他也沉沉睡去。


    天亮,簡單與沉默的早餐過後,徐子良和木雷開始收拾要帶走的物件。


    隨身所帶的物品其實沒有多少,除了食物之外,衣服鞋子這樣的生活物品,還是比較容易找到,所以一概不帶,重量都在木雷的那隻箱子上了,水,罐頭,麵粉,火機,木雷還帶了他的拚圖。


    在徐子良看來,這拚圖和木雷差不多,都是拖油瓶一樣的存在。


    走累了, 自然就會扔掉,別說拚圖,走累到極點的時候,就連身上的一根別針的重量都受不了。


    第一個囤積點,在穀順區。


    徐子良在前,木雷在後,以徒步開始了囤積點尋訪之路。


    去穀順的方向,正好經過木雷和他母親生活過的地方。


    岔路口,木雷顯然記得很清楚,岔路口的另一條路能夠通往他之前的居住地,可是出乎徐子良的意料,木雷竟然沒有駐足看一眼,而是選擇大步走過岔路口。


    “等一下。”徐子良說。


    木雷回過頭。


    “要不要回去再看一下,也許,她現在回來了,正在家裏呢。”


    木雷搖搖頭,然後繼續向前走。


    這孩子倒是一點不留戀他母親啊。徐子良心想,這孩子夜裏哭過那一場,然後就全部放下了。


    四月已過,然而徐子良和木雷所經之處,卻鮮少見到一絲綠意。


    廣袤的野地似乎仍在沉睡,缺乏生機,一片死寂。


    每一片土地都像是被歲月遺棄,荒蕪而冷寂,給人一種深深的沉悶感。


    沒有了植物,大自然的呼吸也在野地裏消失,四月仍有寒風在徐子良的耳邊呼嘯。


    不過,徐子良知道,更多的是來自他的心寒。


    種子不發芽,春天再無意義,春天到來了又怎樣呢,他心無波瀾,一心隻想找口吃的,像最低等的動物一樣地掙紮著活著。


    但也殘存著一些野草。野草已經成為稀罕物。


    遇到能夠在春天生長的野草時,木雷總是會激動地歡呼一聲,然後迅速跑過去,仔細識別這些野草中是否有可以食用的品種。


    在與顧冉一起艱難度日的歲月裏,雖然家裏也有能夠保證他們正常消耗的物資,可他還是通過閱讀書籍,還有顧冉的經驗傳授,學會如何識別各種野菜的外貌和功效。


    隻不過,這些知識大多來源於書本,因為在野外尋找可以食用的野菜幾乎是不可能的,它們太稀少,植物似乎有了敵對的意識,為了讓人類的生活變得更加艱難,能夠食用的野菜越來越稀少。


    木雷一路上都帶著失望的情緒,因為他沒有找到任何一片可以食用的野菜。


    “植物討厭我們。”木雷認清一個現實。


    “是的,它們聯合起來,就是不準備給人類一條活路。”徐子良早就發現這一點。


    “如果真的像那些專家說的,種子拒絕發芽,那麽等再也找不到食物的那一天,我們該怎麽辦?”木雷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緊鎖眉頭。


    徐子良看著木雷,木雷的眼神像野地一樣荒蕪。


    這種超越年齡的憂慮,也同樣讓徐子良迷茫和無助,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的無助和木雷同樣的多。


    走了一整天,徐子良和木雷無比疲憊,黃昏悄然降臨之前,野外的氣溫迅速下降,寒冷令木雷不禁縮起了脖子。


    因為背包的負重,他單薄的身子向前傾著,那樣子活像一隻虛弱的,扛著樹枝的螞蟻,下一秒就會癱倒在地。


    好在遠方的地平線上,這時已經隱約可見鄉村的影子,鄉村的輪廓,隨著徐子良他們的走近逐漸顯現出來。


    看到有村莊,徐子良和木雷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腳步,因為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他們今晚不必在野外露宿,村莊裏即使沒有一戶人家,但在這個寒冷的晚上,這裏也將是他倆唯一的庇護所。


    看著越來越近,卻也跋涉了一個多小時,木雷的腿已經酸痛到無法抬起。


    好容易走進村莊,村莊裏空無一人,門戶或者洞開,或者主人臨走前不忘緊閉,明顯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春寒料峭,無人的村莊,這種春寒中更加明顯。


    木雷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穿著羽絨服,仍然抵擋不住春寒的侵襲。


    在一家農舍的門口,徐子良發現了一堆寶藏幹柴,他當即決定,就在有幹柴的這戶人家裏過夜了,他準備煮一點熱乎的食物吃。


    小院裏,徐子良點燃了一堆火。火光跳躍著,讓這個春夜有了一絲溫暖。


    木雷在火堆旁烤著他的雙手,徐子良在每個房間與院子裏轉了轉,接著他欣喜地在一口缸裏發現了一些紅薯幹片。


    徐子良找了一個扁竹筐,將缸裏的紅薯片撿到竹筐裏,鋪了滿滿一筐底,收獲頗豐。


    徐子良走回到院子裏,用生火的火鉗夾著紅薯幹放在火上烤。


    紅薯幹散發出紅薯的香氣,食物的靈魂回來了。


    徐子良夾著一片烤好的紅薯幹讓木雷聞一聞。


    木雷抽動著鼻子,眯起眼睛笑著說:“真香。”然後毫不客氣伸出嘴巴從火鉗上咬走了紅薯片。


    “我讓你聞聞,你還真吃。”徐子良說,不過他的語氣很愉快。


    能夠找到食物,有火堆,還有什麽事情能比這更快活。


    燒紅薯幹,在末世這就是美味佳肴,


    倆人一邊吃著食物,一邊烤著火,不知不覺中,一筐底的紅薯幹被他倆吃個精光。


    晚餐結束,身上也已經烤得暖洋洋的,徐子良進屋收拾了一張床出來,這戶人家隻有一床被,徐子良和木雷合蓋一張被,很快進入了夢鄉。


    他倆實在太累了,深夜刮起了風,這春風竟然比冬風還要烈性子,恨不得將窗戶拆下來,屋頂蓋揭開,才會罷手的猛烈,但徐子良和木雷居然沒被這動靜聲吵醒。


    直到深夜時分,窗外風聲倒是小了,一陣清脆而響亮的屁聲從木雷的身體內釋放出來,如同一串爆竹般將徐子良從睡夢中喚醒。


    “你放屁了。”徐子良一腳踢在木雷的屁股上。


    “剛才你也放了。”木雷委屈地回答。


    徐子良的肚子就像在配合木雷的話,發出一串嘰裏咕嚕的聲音,接著直衝而出。


    跟炸響的春雷似的。


    “好東西倒是好東西,就是後勁太猛。”徐子良自我解嘲。


    “你放得比我還猛。”木雷更委屈。


    “行了,你也隨意吧。”徐子良翻了一個身繼續睡覺。


    天寒,這會兒他的鼻尖都凍得冰冰涼,木雷的屁他倒是不那麽重視了。


    兩人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了。


    “講個故事吧?!”木雷趁機提要求。


    “想聽啥故事,我可不會講故事。”徐子良拒絕,他才不想講故事呢。


    “好久沒聽故事了,這時想聽。”木雷絕望地小聲說。


    惡作劇的念頭,從徐子良心裏跑過去,他清清嗓子:“行,那就講一個吧,不過不是故事,是真事,當時我在山裏做通信兵時遇到的事。”


    “啥事?”


    “你聽著,別問這麽多。”


    “哦,好的。”想聽故事,所以木雷很聽話的樣子。


    “我當通信兵的時候,我們經常進深山裏進行野外生存訓練,有一次我們一個小隊七個人,進山沒過多久就走散了,深山老林,就算在裏麵走一兩年也難遇到一個人,更別說有路了,我一路拔草砍樹枝的,心想著隻能靠自己找出路了。深山裏光照時間短,轉眼間天色就黑了下來,山林顯得寂靜而神秘,樹葉沙沙作響,我就疑心了,總感覺有某種生物在我附近,心裏嚇得怦怦跳。”


    “換我,我也會害怕。”木雷裹緊了被子。


    “我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和方位,試圖根據太陽的位置判斷方向,同時還尋找水源,再找不到水,我沒累死也得渴死,身上帶著的水和食物已經消耗光了。走了許久,我終於在一片密林中發現了一條小溪,溪水下肚,精神一振,覺得自己應該死不了。我決定順著蜿蜒的小溪向下遊走,但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隻好先找安全的地方過夜。”


    “你可以上樹過夜啊,樹上安全一點,對了,你會爬樹嗎?”木雷插話問。


    “我講你聽。”徐子良命令道。


    “我砍了些樹枝和樹葉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庇護所,剛鑽進去,庇護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是什麽?”木雷緊張地問。


    “聽我講,不要再打斷我的話。”


    “好的。”


    “我看見一隻像猴子一樣的家夥,個子和你一樣高,於是我迅速抓起一根木棍……”


    “你要打死它?”


    “反正不能留它和我一起睡覺。”


    “哦。”


    “它見我拿起木棍,就飛快地跳到樹上,可它剛一上樹,就發出一聲比挨了木棍還要慘的尖叫。聽這叫聲我也嚇一跳,心想是樹上有蛇,它躥上樹的時候不小心被蛇咬了?接著它掉下來,崩出一長串的屁,同時發出一連串更尖利的慘叫:木雷,木雷,木雷……”


    “唉,你說的這個猴子一樣的家夥就是我唄。”木雷明白過來。


    “是你非得想聽。”徐子良翻個身準備繼續睡,明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當然,他沒當過兵。


    末世才是一個最大的,最殘忍的,時間跨度最漫長的戰場,明天,他還要和這個世界交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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