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騎馬領頭與江流景對視的那人已經到她身邊,迫不及待將江流景環抱住,緊緊抱住,似心有餘悸。


    “對不起,我來晚了。”


    江流景懷中還有兩個小孩,被他這麽用力抱住,小孩子難免不舒服,江流景將他推開,仔細查看他們的狀況,看他們沒事,隻是受了些輕傷,想伸手摸摸他們的頭,卻停在半空。


    身旁的人幫她做了這一動作,並道:“可以把手拿開,睜眼了。”


    小孩沒聽,江流景接著他道:“我們睜眼,但是不能到處看,隻能看哥哥姐姐這邊。”小孩這才聽話地放開雙手,睜開眼睛看她,隻是一瞬,開始癟嘴,哭聲嘹亮。


    “爹娘沒了,都被他們殺了。”


    “我們想爹爹娘親,姐姐你帶我們去找他們好不好?他們流了好多血,姐姐我們去找爹爹娘親。”


    他們讓江流景想到那日看著白鸞死去的她,靜等著她的生命在她懷中流逝,無可挽回。


    江流景擁住他們,待哭聲漸弱,睡了過去,她的手臂也發酸了,輕聲詢問:“三皇子,可以請你派人照顧他們嗎?”


    “當然。”


    兩名士兵一人抱著一個,帶著他們往城外紮營之地離去。


    江流景才得空看向那個為她擋傷逝去的人,緩緩抬手為她拭去淚痕,不可避免地看到旁邊倒下的人,猛地將手收回,恐懼爭先恐後從心底散出,一時無動作,引得秦聿文上前扶她右肩試圖將她帶離這裏。


    “嘶。”


    “怎麽了?”秦聿文將手收回,不敢碰她。


    江流景臉色愈發蒼白,盯著屍體不放,“碰到傷處了。”聲音平靜得可怕。


    忽地將目光放在自己手上,用著衣袖擦拭著手上的鮮血,嘴裏不停念著什麽,情緒起伏越來越大,見秦聿文靠近,慌亂地用衣袖遮住雙手。


    “沒事了,你別怕,不想了好嗎?”秦聿文隨她跪下,非常輕緩地將她擁入懷中,慢慢用力,一分一分地,不讓她受到驚嚇將她整個人包住。


    “擦不掉,擦不掉了,怎麽辦?”江流景仰著頭靠在他肩上,情緒崩潰,放聲痛哭。


    “可以洗掉它。”


    “不,洗不掉了。”


    她怎麽擦都擦不掉,血液好像是自她手中長出,鮮紅一片,讓她牢記——


    她殺人了,她是個殺人犯。


    鮮血飛濺在臉,不是溫熱的,是燙的,仿佛要將她的臉燙穿,每個被她殺的人,死前都是驚恐模樣,她以為她沒看見,但每一張臉,仿佛烙印在她腦海,無時無刻不提醒她,她殺了人,她殺的人死前是何種模樣。


    本已經壓製住的,驛站、獵場的血流成河、火光衝天、屍體遍布的恐怖景象,現在對她一擁而上,要將她拉入深淵。


    “江流景,看著我。”秦聿文避開她的右肩,側身抱著她,讓她抬頭看向他。


    江流景雙眸渙散,看了許久都不能看清楚秦聿文的輪廓,“我看不清”,她想抬手去找找他,可是手動不,藥效過了,劇烈地疼痛讓她不得不蜷縮起來。


    江流景痛得翻倒在地,雙目緊閉,秦聿文將她抱起,喚道。


    “思寧。”


    “屬下明白。”思寧明白他的意思,拱手回稟。


    秦聿文將江流景輕放在馬背,繼而自己翻身上馬,正欲夾馬腹,胸腹衣衫被拉扯,江流景不知何時睜開眼看著他。


    “白鸞在離這最近花樓地下隔間,還有那孩子的父母,離這不遠,院中晾有藥材,男的左腿小腿缺失,婦人特征不多,會用布條綁發,以及倒在我身邊的那名女子……”江流景粗喘氣,語句斷斷續續的,明明傷在肩頭,卻有些呼吸不上來,無法順暢說話。


    她沒說完,秦聿文卻迅速明白他想說些什麽,將話原樣傳至思寧,並命他將人帶回營,隨即立馬揮鞭離去。


    若江流景此時能睜眼看看他,她會發現,秦聿文專心於前路,氣勢淩人,卻滿目心疼。


    他進城看見她的那一刻,心驟然攥緊,她執劍在手,鮮血浸染,身後火舌竄起,似要將她吞沒,兩眼相望,盡是空洞。


    將她抱入懷中,發絲揚起掃在臉側,他才稍微安定些,她還在。


    “請三皇子將人控製住了,勿讓她亂動。”言太醫囑咐道,手下一重,江流景痛哼出聲,不自覺咬唇。


    秦聿文將她嘴唇從齒間拿出,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言太醫弟子遞到一半的咬棍放回藥箱。


    江流景最後仍是被痛暈了過去,秦聿文仔細著將她放下,蓋好被子。


    言太醫低垂著頭,不去看他們,“她身子虧損過重,肩上多次受傷,日後用手難免不利,臣所備之藥物不足以治療,還需快些尋得所需藥物。”


    “你將所需告知杜將軍,他會派人去尋。”


    言太醫回稟後退出,餘光看到秦聿文俯身,他隻做沒看見。


    他被調去三皇子宮裏多時,對於他的性情也算有所了解,此刻的三皇子,情緒亦處於不穩定。


    “找到人了。”


    秦聿文站在營外,聽著思寧回稟。


    “找到了,在後營。”


    “都在後營?”秦聿文眉頭一動,他記得江流景曾說過還有她的侍女。


    “是,江小姐的女侍白鸞死了,可要告訴江小姐。”思寧回道。


    秦聿文知道,白鸞對於江流景而言有多重要,他正猶豫著是否該告訴她,沒想聽到了江流景的聲音。


    “我知道她不在了。”


    她身穿單衣,站在他們身後不遠,將他們所說都聽了去。


    “你怎能下來?”秦聿文趕忙走到她身邊,心裏是言太醫說的話。


    言太醫說她一時半會醒不過來,會昏迷些時日,沒想他不過離開一會,人就清醒了。


    “我沒事,那兩個孩子怎樣了?”江流景任他扶著,避開他譴責的眼神。


    “你能不能先顧著自己,你的傷有多重你不知嗎?”


    江流景語氣放柔,“我知,但我不親眼確定我心不安。”


    “罷了。”秦聿文微抬頭示意思寧說清情況,自己則是扶著她坐回榻上,思寧隨後進來將簾門緊閉。


    思寧道:“言太醫開了些藥讓他們睡了去,身上皆是淺傷,不傷及內裏,小姐放心,而您吩咐的人也均帶回,隻待您吩咐。”


    “我得去看看他們。”江流景祈求地看向秦聿文,他無法隻得答應,但條件是他也得陪同。


    剛進帳裏,小孩正睜著眼互相抱著縮在角落裏,看到她向她奔來,被秦聿文攔住。


    “她有傷,小心點。”


    江流景將他撥開,蹲下看著他們,“沒事,我帶你們去找父親母親,但是你們要明白,他們已經去世了,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知道,娘親曾說過,去世以後他們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我們看不到但是他們會一直陪伴著。”


    “乖,那我們去見他們最後一麵好嘛。”江流景揉了揉他們的頭,站起拉著他們往思寧所說之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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