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特走回石筍群,回到瑪索吉·赫奈特的屍體身邊。他別無選擇,隻能殺死他;是瑪索吉掀起戰端的。


    這個事實並無法驅趕崔斯特看著屍體時內心的罪惡感。他殺死了一名黑暗精靈,奪去了同族之人的性命。難道他和劄克納梵一樣,也被困在數百年以來未曾消失的陷阱中,被禁錮在以暴易暴的惡性循環中。


    “絕對不會再發生了,”崔斯特對屍體立誓道。“我再也不會殺死任何的黑暗精靈。”


    他厭惡地轉過身,一看見那閃著妖異光芒的魔索布萊城,他立刻明白,如果他堅守自己立下的誓言,在那裏恐怕活不了多久。


    當崔斯特循路走回魔索布萊城的時候、一千種可能性在他的腦中糾纏翻滾著。他把這些思緒都強壓到一邊,不想蒙蔽住自己的警覺性。納邦德爾時柱的光芒已經逐漸升高,黑暗精靈的白晝已經開始了,城市的各個角落都開始活躍起來。在地表居民的世界中,白晝是較為安全的時段,光明會揭露出暗殺的計劃。但在魔索布萊城的永劫黑夜中,黑暗精靈的白晝比夜晚更危險。


    崔斯特小心地挑選路徑,避開貴族庭園的巨蕈圍欄,因為赫奈特家族就位於該處。他沒有遇到任何的敵人,很快就抵達了杜堊登家族安全的勢力範圍。他衝進大門,一言不發地擠開那些士兵,推開了陽台底下的守衛。


    家中泛著一股詭異的靜默,崔斯特料想他們應該全部都起床備戰了。因此,他對這仿佛停滯的寧靜沒有多想,直接奔向劄克納梵的房間和練功房。


    他在練功房的石門外停了下來,手緊握著門把不放。他能夠對父親提出什麽建議?離開?一起離開嗎?他和劄克納梵在幽暗地域危機四伏的的隧道中並肩作戰,迎擊避無可避的敵人,同時不停逃避黑暗精靈統治下無邊無際的罪惡感?崔斯特喜歡這個想法,但他現在站在門口,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說服劄克這樣做。如果他願意這樣做,劄克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離開了這個地方,但是當崔斯特詢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武技長的麵孔蒼白的可怕。他們真的被馬烈絲主母所設計的邪惡蛛網給團團困住了嗎?


    崔斯特趕開了這憂慮,劄克不過幾步之遙,沒必要跟自己鑽牛角尖吧!


    練功房和屋中其它的地方一樣的安靜。人安靜民。崔斯特並不認為父親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裏,但有些事情不對勁。父親的氣息似乎也消失了。


    崔斯特知道一定出了什麽事,走向父親房間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變成了狂奔。他門也不敲地直衝進去,毫不意外地發現床鋪也是空蕩蕩的。


    “馬烈絲可能派他出去找我了,”崔斯特推斷道。“該死,我又給他惹麻煩了!”他轉身要離開,但有樣來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並且讓他留在房間中——那是劄克懸掛配劍的腰帶。


    武技長即使隻是離開房間在屋內閑逛,他也絕對不可能不配劍。“你的武器是你最信任的同伴,”劄克告誡過崔斯特幾千次。“永遠把它帶在身邊!”


    “是赫奈特家族嗎?”崔斯特懷疑是否敵對的家族趁他半夜和瑪索吉死鬥的時候悄悄地利用魔法突擊了此處。但是,整座大院無比寧靜,如果發生了這等重要的事情,士兵們一定會知道的。


    崔斯特撿起腰帶仔細撿查。沒有血跡,看起來也是配戴者自己解下來的樣子。不是敵人將這腰帶強扯下。武技長的背包也完好無缺地放存一旁。


    “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崔斯特大聲地問。他將腰帶放上,卻將背包掛在肩膀上;轉過身,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裏。


    在他跨出門之前,他意識到自己得要看看其它的家人如何。也許有關劄克的這個謎團到時會真相大白。


    隨著崔斯特不斷往神堂走去,恐懼逐漸在崔斯特的心中累積。會不會是馬烈絲,或是其它人傷害了劄克?又是為什麽?這想法對崔斯特來說似乎不合邏輯,但讓他的每一步都猶豫不決,仿佛某種第六感覺對他發出警告。


    依舊一個人都沒有。


    在崔斯特伸手敲門之前,神堂雕工華麗的門在魔法的運作下靜默地打開了。他先看見了坐在寶座上的主母,對方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


    當他走進的時候,崔斯特的不適感並沒有消退。所有的家人都在那邊:布裏莎、維爾娜和瑪雅都在母親的身邊。銳森和狄事則是服從地站在右方的牆邊。所有的家人都到齊了,隻有劄克例外。


    馬烈絲主母小心地打量著兒子,注意到他身上許多的傷口。“我不準你離開家,”她對崔斯特說,臉上卻沒有怒容。“你到底跑哪裏去幹了?”


    “劄克納梵呢?”崔斯特反問道。


    “回答主母的話!”布裏莎對他大喊,腰間的蛇首鞭突然變得十分刺眼。


    崔斯特瞪著她,她忍不住退縮了。一股如同劄克早先賞給她的寒意滲入她的骨髓。


    “我下令你不準離開家,”馬烈絲再說道,依舊不尋常的冷靜。“你為什麽違抗我的命令?”


    “我有事要處理,”崔斯特回答道,“很緊急的事情。我不想要用我的私事打擾您。”


    “我們就快要宣戰了,兒子,”馬烈絲主母解釋道。“你獨自一個人在城中很危險。杜堊登家族現在可不能夠失去你。”


    “我的事情必須要自己處理才行,”崔斯特回答。


    “完成了嗎?”


    “是的。”


    “那麽我想你應該不會再違抗我的命令。”這些話語變得更冷靜,但崔斯特立刻明白背後所隱藏的威脅。


    “那麽就來談談其它的事情吧,”馬烈絲繼續道。


    “劄克納梵呢?”崔斯特大膽地再次問道。


    布裏莎壓低聲音咒罵著,從腰帶間抽出了鞭子。馬烈絲對她的方向一伸手,阻止了她。在這關鍵的片刻,她們需要技巧,而不是暴力來安撫崔斯特。在赫奈特家族被解決之後,有的是時間可以處罰他。


    “你不用再擔心武技長了,”馬烈絲。“就在我們談話的同時,他正為了杜堊登家族單槍匹馬的出任務。”


    崔斯特一個字也不相信。劄克絕對不會丟下自己的武器。崔斯特隱約已經知道了真相,但他的心不願意接受。


    “現在來有關討論赫奈特家族的事,”馬烈絲對眾人說。“我們兩家今天可能就會第一次交鋒。”


    “我們已經交過手了,”崔斯特插嘴道。所有的視線都轉向他,都集中在他身上的傷口。他想要繼續詢問有關劄克的問題,但是知道這隻會替自己和劄克惹上更大的麻煩;如果劄克還活著的話。也許他可以套出更多的線索來。


    “你遇上了?”馬烈絲問道。


    “你知道那個無麵者嗎?”崔斯特問道。


    “學院的大師,”狄寧回答道,“術士學校的家夥。我們常常和他打交道。”


    “他以前對我們很有用,”馬烈絲說,“但,我想現在不一樣了。他是赫奈特家族的人,加爾盧司·赫奈特。”


    “你錯了,”崔斯特回答道。“他曾經是,但現在他是艾頓·迪佛。不過,這也是過去的事了。”


    “我就知道兩者有關連!”狄寧突然明白了。“當迪佛家族陷落的那晚,加爾盧司應該要殺死艾頓的!”


    “看起來艾頓·迪佛是最後生存的強者,”馬烈絲沉吟道,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席娜菲主母收養了他,利用他的身份,”她對家人解釋。她的視線隨即回到崔斯特身上。“你和他交過手?”


    “他死了。”崔斯特回答。


    馬烈絲眼中露出欣喜之色。


    “又少了一個要對付的法師。”布裏莎把鞭子放回腰間,說道。


    “兩個,”崔斯特糾正道,但是他話聲中並沒有任何誇耀的意味。他對自己的行為並不感到光榮。“瑪索吉·赫奈特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兒子!”馬烈絲主母大喊著。“你讓我們在這場戰爭中占了先機!”她看著所有的家人,除了崔斯特之外,每個人部被她的興奮所感染。“赫奈特家族明白了自己處在劣勢之後,可能就不敢攻擊我們了。但我們可不能放過她們!我們今天就要徹底消滅她們,成為魔索布萊城的第八家族!德蒙·納夏斯巴農的光耀永駐!”


    “我們必須馬上行動,家人們,”馬烈絲的手興奮地搖動著。“我們不能夠再等對人攻擊了。我們必須主動出擊!艾頓·迪佛現在已經死了,這場戰爭的正當性已經消失了。執政議會一定知道赫奈特家族的動向,在她家中的兩名法師都陣亡、先機已失之後,席娜菲主母是會盡全力阻止這場戰鬥的。”


    當其它人開始和馬烈絲討論戰術的時候,崔斯特的手下意識地伸進劄克的背包中。


    “劄克呢?”崔斯特用壓過吵雜的音量大聲說。


    靜默如同騷動的開始一樣突然地籠罩著這個房間。


    “你不需要擔心他,兒子,”雖然兒子十分無禮,但馬烈絲依舊迂回地安撫他。“你現在是杜堊登家族的武技長了。羅絲女神原諒了你的冒犯;你現在不用再背負沉重的罪名。你的人生將重新開始,達到光耀的頂峰!”


    她的話語如同銳利的刀鋒一樣刺進崔斯特的身體。“是你殺了他,”他低聲說,他沒辦法將這衝擊性的事實壓抑在心中。


    主母的麵孔突然之間籠罩在強烈的怒氣中。“害死他的是你!”她對崔斯特大吼。“蜘蛛神後要我們為你的冒犯付出代價!”


    崔斯特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但你還是活了下來,”馬烈絲再度自在地坐回寶座,“就像那個精靈孩童一樣。”


    房間中吃驚的不隻狄寧一個人。


    “是的,我們發現了你的詭計,”馬烈絲輕蔑地說。“蜘蛛神後什麽都知道,她要我們為此付出代價。”


    “你犧牲了劄克納梵?”崔斯特虛弱地說,他幾乎無法將這幾個字逼出雙唇。“你把他獻給了那該死的蜘蛛神後?”


    “如果是我就不會這樣稱呼羅絲女皇,”馬烈絲警告道。“忘記劄克納梵吧,他已經不重要了。看看你的新生活,我的戰土。一切的榮耀都在你手邊,今人驕傲的職位在等待著你。”


    此刻,崔斯特的確在審斷著自己的人生;旁觀著這個以黑暗精靈鮮血所鋪成的未來,一個必須永無止盡戰鬥的未來。


    “你沒有別的選擇,”馬烈絲發現了他內心的掙紮,於是對他說。“我可以讓你活下來。相對的,你必須和劄克納梵一樣聽從我的號令。”


    “就像你遵守對他的約定一樣。”崔斯特嘲諷地說。


    “我沒有破壞約定!”馬烈絲主母抗議道。“劄克納梵是為了你自願躺上祭壇的!”


    她的話語隻讓崔斯特難過了片刻。他不會把劄克納梵的罪歸咎於自己!不管是麵對地表精靈或是身處在這邪惡的城市中,他都已經盡力了。


    “我的提議非常優渥,”馬烈絲說。“我在所有的家人麵前邀請你。我們兩個人都會從中獲益的……同意嗎,武技長?”


    當崔斯特看著馬烈絲冰冷的雙眸時,他的臉上漾起笑意。馬烈絲將這當作同意的笑容。


    “武技長?”崔斯特複頌道。“恐怕不會吧。”


    馬烈絲又再一次的誤會了。“我看過你作戰的樣子,”她爭論道。“同時對付兩名法師!你不要太妄白菲薄了。”


    崔斯特差點因為她話語和現實的反諷而忍不住笑出來。她以為他會和劄克納梵一樣犯下同樣的錯!掉進同樣的陷阱,再也爬不出來。“是你小看了我,馬烈絲。”崔斯特冷靜的語調中帶著威脅。


    “要冠上主母的稱號!”布裏莎要求道,但是她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隻得安靜地靜觀其變。


    “你要求我服從你惡毒的命令,”崔斯特繼續道。他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緊張地玩弄著兵器或是準備著法術,隨時準備擊倒眼前這個褻瀆的叛逆之子,但他一點也不在乎。當時蛇首鞭痛苦的回憶提醒了他對這種愚行的懲罰是什麽。崔斯特的手指拈起了一個圓球形的物體,鼓起勇氣,明白自己別無選擇。


    “它們都是謊言,就像我們——不,是你們的族人——一樣,都生活在謊言中!”


    “你的膚色和我一樣的烏黑!”馬烈絲提醒他。“你是個黑暗精靈,但是你根本不明白這真正代表的意義!”


    “不,我明白這代表什麽意義。”


    “那就照著規範行事啊!”馬烈絲主母命令進。


    “你的規範?”崔斯特反問道。“但你的規範也不過隻是個他媽的謊言,和那個你們當作神的鬼蜘蛛模樣!”


    “該死的混蛋!”布裏莎舉起蛇首鞭。


    崔斯特先她一步。他從劄克納梵的背包中掏出那陶瓷的圓形小球。


    “真正的神會讓你們全都下地獄的!”他大喊著將小球丟向地麵。隨著小球的破碎,裏麵一個附著著強光魔法的球體爆炸開來,他閉上眼,讓這炫目的強光刺傷所有人敏感的眼眸。“叫蜘蛛鬼後也一起下地獄去吧!”


    馬烈絲跟著後退,把寶座一起撞倒,轟然一聲跌落在堅硬的地麵上。隨著那道突如其來的強光,房間中四下都傳來了慌張的哀嚷聲。維爾娜好不容易才恢複了鎮定,施展了逆轉的神術,讓房間恢複了正常的光度。


    “抓住他!”馬烈絲依舊沒有完全從剛剛落地的震撼中恢複過來。“我要他死!”


    其它人根本無法執行她的命令,而崔斯特早已離開了房間。


    隨著星界寂靜的風,那召喚飄了過來。黑豹不顧身體的疼痛,傾聽著那熟悉,讓人心中流過道暖流的聲音。


    接著,黑豹開始奔跑,全心全意地準備迎接新主人的召喚。


    不久之後,崔斯特悄悄地走出狹窄的隧道,關海法陪伴在他身邊。一人一獸走過學院的廣場,最後一次俯瞰魔索布萊城。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崔斯特靜靜地問黑豹,“這被我稱作家鄉的到底是什麽地方?這些在血統和和外表上都是我族人的家夥,但我卻和他們毫無任何牽連。他們已經永遠的迷失在這永劫的黑夜中。”


    “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樣?”崔斯特回頭看最後一眼,低聲說。“被詛咒的靈魂,就和劄克納梵一樣,可憐的劄克。我這麽做是為了他,關海法。他無法離開,但我卻可以。他的人生讓我學到了教訓,那是一篇刻滿了馬烈絲主母虛偽承諾的漆黑卷軸。”


    “再見了,劄克!”他的聲音仿佛宣泄出一切的遺憾和怒氣。“父親。請記住,當我們在此生結束之後再會麵的時候,那絕對不會在我族之人注定接受的火之煉獄中!”


    崔斯特示意黑豹和他走回隧道,也就是通往幽暗地域的入口。崔斯特看著黑豹輕快的步伐,覺得自己能夠找到有同樣靈魂的真正朋友實在是太幸運了。在魔索布萊城勢力範圍之外的幽暗地域中,他和關海法將會麵臨許多的挑戰。他們將會孤單無依,但是,對崔斯特來說,這比深處無數邪惡的黑暗精靈之中要好得太多了。


    崔斯特跟著關海法踏進隧道,離開了魔索布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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