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木婉雲正跟父親太傅木藺同坐一輛馬車,回木家。


    其實,木婉雲很早就發現木藺醒了,隻是見他不急於醒來,便也隻裝做不知。


    她心裏無疑是複雜的。


    她已經篤定木藺肯定是有什麽把柄在三皇子手裏,才會配合演戲。


    對他自然也沒有多少的感激。


    外人在,她或許還能配合演一下父女情深,可現在又沒有外人,她也懶得裝。


    隻是趕車的車夫,她不確定是皇上的人,還是三皇子的人,所以,時不時裝出抽泣的樣子,可漸漸的,也趨於平靜。


    同樣,木藺心情也是複雜的。


    木婉雲是他捧在手心裏寵大的女兒,也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從小對她費了多少心血。


    可卻不得不裝作對她視若無睹。


    他心裏自然也是痛的。


    可沒辦法。


    誰讓木塵那個渾人手裏握著他的把柄,威脅他,而且木夫人現在一心認為婉雲不是他們的骨肉,又因為木塵編造的那個故事裏的所謂真女兒下場淒慘,而一心要婉雲也不得好過,他自然也不能對她好。


    想到這些,木藺隻能在心裏沉沉歎氣。


    今日,他本不想來,可是一來礙於太後懿旨,他不得不從,二來,夫人和木塵虎視眈眈,他也不得不來。


    可他心裏還是對婉雲有些心疼的。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三皇子手裏竟然握著他收受學子賄賂的把柄。


    還威脅他,必須配合裝病。


    他知道這樣一來,必然得罪太後。


    所以,一開始他是拒絕的,甚至還打出木婉雲的旗號,希望三皇子謝君宴能看在三皇子妃跟木婉雲交好的份兒上,網開一麵。


    可沒想到三皇子油鹽不進,眼看就要在禦前揭穿他,甚至已經提到了他和這屆科舉考生來往甚密,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理,一急,竟然真的有些頭暈目眩,三皇子順勢又一激,他直接就勢裝暈,還配合提了木婉雲的名字。


    後麵的事,他沒參與,可當時他雖然“暈著”,意識卻很清醒。


    聽到太醫稟報說他情況危急,便知道三皇子是有備而來,後又故意裝作昏迷中呢喃婉雲的名字,再有三皇子順勢提出,“父皇,木太傅一把年紀,突發惡疾,萬一,有個好歹,總不能讓他帶著遺憾抱憾離開。”


    他知道陛下多疑,未必看不出來什麽,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可沒想到,陛下竟然同意了。


    就算後來太醫診治之後,說他危機已經度過,陛下也沒說什麽。


    而讓他驚詫的是,婉雲竟然對他病危反應如此之大,身為父親,他怎麽能不感動?


    可是他再感動,也清楚,這裏麵未必沒有表演的成分。


    可不論如何,他們都是親父女,想著他們過去如何父慈女孝,如今又是如何離心,說不痛心是假的。


    而他又不能把實情告知。


    可心裏也總是盼著能回到從前。


    哪怕是仍有隔閡,哪怕是裝出來的。


    他如今隻有她和塵兒兩個親生骨肉。


    塵兒視他如仇人,更是拿著把柄,威脅他。


    相比而言,他更渴望能跟唯一的女兒,重回過去父慈女孝的美好。


    想到這裏,木藺又在心裏做了一些建設。


    理智分析了一番。


    覺得,他不管怎麽說,也算是護了她,她對他心裏應該是有感激的,不然,不會已經離宮這麽久,還時不時抽泣出聲。


    就著這勢頭,他說些好話,讓她知道,他這個父親心裏還是有她的,再勸她別跟兄長、母親一般見識,或者把一切推到崔瑤身上,讓她理解他們的無奈,木塵因為崔瑤而惱恨她,木夫人因為木塵又對她心生嫌棄。


    可是隻要她能主動低頭,跟過去一般,上敬父母、兄長,那總歸會有化幹戈為玉帛的一日。


    而且他相信夫人和塵兒也會願意給她機會的。


    畢竟,自從婉雲不再接濟之後,木家上下就過的一日不如一日。


    木夫人的燕窩早就停了,他書寫用的上等宣紙也買不起,塵兒喜歡宴請好友賓客,銀子都拿不出來,崔瑤喜歡買昂貴的首飾衣裳,也是沒銀子。


    隻要婉雲願意繼續照顧家裏,拿些阿堵物出來,她就能重新融入木家,大家其樂融融,豈不兩全其美。


    如此想著,木藺甚至覺得就算是暫時得罪太後,都不怎麽打緊了。


    想清楚之後,他努力咳嗽了幾聲,然後緩緩睜開眼,裝出一副剛醒來的樣子,混濁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看到一旁的木婉雲,怔愣盯著看了一會兒,才微微露出驚愕和不敢相信的樣子來,試探著問道,“婉雲,是婉雲嗎?!”


    木婉雲雖然知道他早就醒了,卻不知道他心裏的盤算,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忍住在外麵不去嘲諷他,壓下心裏的厭惡和惡心,上前,“父親醒了,謝天謝地,父親,您總算是無虞。”


    說著,用帕子捂著臉。


    她是不想讓人看出她臉上的厭惡。


    可是落在木藺心裏,卻以為她真的擔心自己,從而傷心落淚。


    又弱弱咳嗽了幾聲,虛弱又慈愛道,“雲兒,莫要擔心,為父無恙,為父就是擔心你,好在,你沒事。”


    他是想暗示她,他是故意裝病,目的是為了幫她脫困。


    可木婉雲早就看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雖然沒想明白三皇子是如何說服他的,可卻也不會愚蠢到覺得是他突然父愛勃發,心疼她這個女兒。


    如此想著,再看他這副樣子,當真是拙劣,又讓人生理性的不適。


    可偏偏木藺還沉浸在自己的演技和幻想中,毫無察覺,甚至主動握住木婉雲的手,繼續煽情,“雲兒,一個人在外麵,吃苦了,別怪我和你母親,你從小懂事,比你兄長強太多,你兄長又…我們也是沒辦法…可我們沒有一日不思念你,尤其是你母親,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她就你一個女兒,都說女兒是父母的貼身小棉襖,冬天就要到了,我們也思念我們的女兒…雲兒,就讓過去的事過去吧,咱們一家人,總是一家子骨肉…你莫要跟父母計較…咳咳…好不好?!”


    木藺一邊說,一邊看向木婉雲,眼底的慈愛都要溢出來,看的木婉雲更是一陣作嘔。


    或許,剛看到木藺病重的瞬間,她有一瞬間破防,心軟。


    可是經過這一路子,她已經逐漸冷靜下來。


    一個明知別人利用他對自己親生女兒不利,還沒有絲毫反對的人,又在別人威脅下,才會對她施以援手的人。


    她怎麽可能會因為那點親情的牽絆,就死心塌地回去,繼續被他們利用,吸血?!


    見她始終不說話,木藺眼底掠過一抹不滿。


    隻是他畢竟在官場浸淫多年,很快收斂好自己的表情,讓對方隻看到自己一臉的慈愛,繼續拉著木婉雲的手,溫聲道,“雲兒,今日,你能陪為父,為父很開心,你母親知道了,肯定也會開心的,對了,今日,救同為父一起回去,咱們一家人,好久沒坐在一起吃頓團圓飯了?!”


    話雖這麽說,可其實木藺心裏是有些忐忑的。


    木夫人和木塵都知道他進宮侍疾為了什麽,若是突然把木婉雲帶回去,難保不露餡。


    這丫頭現在精明的很,也不像以前那麽好騙了!


    好在木婉雲一邊用帕子擦著眼角,一邊喟歎,“女兒心裏也牽掛他們,也想跟他們一起吃團圓飯,可是事發突然,女兒一點準備都沒有,女兒先把父親送回去,等父親身體好轉,女兒備上薄禮,再去叨擾…“


    “一家人…”


    木藺下意識還想勸,可想到自己之前的擔憂,又把話咽了回去。


    隻要木婉雲肯鬆口,後麵就好辦了。


    他還得回去解釋一下今天的事情,順便再敲打一番。


    他可不想再收賄賂,讓人抓住把柄了。


    想到這裏,他眼底抑製不住的對木婉雲有些不滿。


    要不是她自私自利不管家裏,他也不用鋌而走險。


    他可是太傅,竟然為了阿堵物被人抓住把柄威脅,簡直奇恥大辱。


    木婉雲沒有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不滿,雖然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麽,卻更篤定之前一切都是他故意做戲,用意,不用猜,就知道。


    木家,沒了她做冤大頭,想來,日子不好過。


    畢竟由奢入儉難。


    她也沒心思陪他繼續做戲,見還有一段路,才到木家,便輕拍他的手背,安撫道,“父親,您身體還未痊愈,莫要勞累,好好休息,女兒會一直陪著你。“


    說著,把蓋在他身上的狐裘給他掖了掖。


    木藺看到她對他倒是有幾分父女真情,心滿意足閉上眼。


    馬車晃晃悠悠,回家路途且長,他又疲憊演戲一場,也著實累著了,不知不覺,竟然真睡著了。


    見他呼吸均勻,是真的睡著了,木婉雲臉倏地拉下來,靠在馬車壁上,靜靜想著今日的事情。


    皇帝敲打她的那番話,言猶在耳。


    他是真的希望她跟木家重歸於好,還是隻是場麵話,她不得而知。


    可不論真假,皇命不可違。


    她今日本應該去木家。


    可她卻不願。


    此舉,必定會得罪皇帝。


    不過想著太後所為,她也不想理會。


    她想起前世這個時候,皇帝遇刺,卻被心腹太監挺身而出所救,可若是那心腹太監死了呢?


    不怪她心狠,怪隻怪他不是明君,至少在木婉雲看來如此。


    想著,她心裏已經有了計劃。


    隻是此舉,她或許要對不起宋曦月了。


    想到宋曦月對她的維護,她心裏有些無力。


    思緒許久,都沒有下定決心。


    沉浸在心事裏,不知不覺時間飛逝。


    直到耳邊傳來木夫人尖銳的罵聲,和依稀伴隨的哭泣聲,以及木塵和崔瑤看似關切安慰,實則挑撥離間的聲音。


    馬車轉眼已經停下。


    不等她掀開簾子,就有腳步聲急促而來,接著有人掀開簾子。


    是木夫人。


    看到她的瞬間,木夫人原本因為擔憂哭泣而微微泛紅的臉,瞬間迸射出不滿,甚至仇恨,對她更是不假辭色,“你這個害人精,害了我女兒,還要害你父親,你怎麽不去死?!”


    雖然早就知道他們對自己不會有好話,可當麵聽到她這麽罵自己,心裏還是會不舒服。


    而眼前這個人,可是她的親生母親啊。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會讓她對她這般惡毒?!


    隻是因為她不願意被他們當傻子利用嗎?!


    見她不說話,木夫人似乎更不滿,眼看就要說出更多難聽的話,木藺醒來,趕忙嗬斥,“你怎麽對婉雲?!她是咱們的女兒?!”


    “胡說,她明明不是,她就是野種?!“


    木夫人氣急敗壞,本來擔憂木藺,還壓著,這會兒看木藺沒事,怒火燒的更旺了,都朝著木婉雲去了。


    木婉雲懶得理會,見木藺沒事,想了想,做戲做全套,還想著攙扶他,結果卻被木塵一把推開,然後惡狠狠瞪著她。


    “滾開,你把父親,把母親,把這個家害的還不夠慘嗎?!”


    木婉雲踉蹌著,險些沒站穩。


    還好被人從後麵攙扶住。


    木婉雲一怔,側頭,就看到崔瑤滿是虛情假意的臉。


    “瑤兒,你管她做甚?!”


    木塵見狀,趕緊一把拉住崔瑤。


    崔瑤還要說什麽,迎上木塵盛怒的眸子,隻好無奈搖頭。


    木藺被木夫人和管家攙扶著,看大家這麽對木婉雲,又氣又無奈,可是剛要開口,就被木塵打斷,“父親,你是不是忘記了?!”


    木藺無奈看了木塵一眼,最後隻能無奈看向木婉雲,“雲兒,你莫要記掛在心上,你母親和兄長,也是擔心我的身體,自從你不跟家裏來往,斷了聯係,我和你母親因為牽掛你,身體每況愈下…”


    說罷,他轉身看向木夫人和木塵,一邊使眼色,一邊佯裝嗬斥,“你們沒弄清楚,別胡說八道,我自己身體不好,跟雲兒沒關係,這一路上,都是雲兒在照顧我…而且雲兒已經答應我,要回來跟咱們吃團圓飯…”


    不等他說完,木夫人已經捂著嘴哭出聲來,“你什麽意思,你要認她?木藺,你對得起咱們的女兒嗎…”


    “你胡說八道什麽…”


    木藺厲聲嗬斥。


    “父親,為什麽不告訴她,她就是野種,她是害人精…”


    木塵見狀,趕緊站在木夫人身邊。


    木婉雲看著這一切,原本平靜無波的心裏,突然湧出一股子浪潮。


    以前不管木塵對她如何,木夫人從不會如此,就算生氣,也不會如此一口一個野種。


    而且她總覺得他們話裏有話?!


    突然一道驚雷從她腦海劈下去!


    回想最近發生的種種?!


    一個念頭在她心裏緩緩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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