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遊俠


    這個世界上,有比罪惡感還要沉重的負荷嗎?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似乎已經注定要背負著自責與內疚,蹣跚而孤獨地走完這漫長的道路。


    罪惡感仿佛是一把雙麵刃。它可以使畏懼它的人走向正途,讓人們拒絕魔鬼的誘惑,進而實踐美德。有良知的存在,才有罪惡感的產生。這,正是善與惡的分野。在有利可圖的情況之下,絕大多數的卓爾族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大開殺戒。他們也許會害怕對方報複,但是,他們是不會為死者流下半滴眼淚的。人命對卓爾族來說,一文不值。


    對人類、精靈、和其他善良種族而言,良知的影響力通常大過一切外界的脅迫。因此有些人會認為,罪惡感,或者說是良知,就是世界上善良和邪惡生物的最大不同之處。就這一方麵說來,罪惡感應該是一股正麵的力量。


    然而,罪惡感也會產生其他方麵的影響。盡管良知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覺,但它並非總是源自於理性的判斷。從魔索布萊城到冰風穀,一路上,我有著很深的感觸。在魔索布萊城,我的父親劄克納梵為我而犧牲了。在布靈登石城,地底侏儒貝爾瓦·迪森格被我的兄弟殺成了重傷。不隻這些,喀拉卡是喪生於追殺我的人手裏,還有豺狼人,我自己親手結束了他們的生命。最後,最令我感到痛苦的,那個單純的人類家庭,所有的成員都被犬魔謀殺了。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自責不已。


    雖然良知一再告訴我,這些都不是我的錯,事情的發展也不是我可以左右的(豺狼人例外,我認為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但這仍舊阻止不了罪惡感的滋長。


    也許,藉由朋友的信任與鼓勵,我可以拋去其中一些包袱。但我仍須背負起剩下的自責與內疚,讓它引導我走向正確的道路。


    我相信,這就是良知的真正作用——


    崔斯特·杜堊登


    第六章桑達巴城


    “啊呀,夠了,弗烈特,”高個子的女人用手指梳理她那亂成一團的濃密棕發,對身穿白袍的白須矮人說著。


    “嘖嘖,”矮人饒過了頭發,但隨即發現女人的鬥篷上有一塊汙點。他拚命想把鬥篷刷幹淨,但對方卻不領情地玩起了捉迷藏。“喂,鷹手女士,我想你應該找個時間好好看點書,學習一下禮儀。”


    “我才剛從銀月城騎馬回來嘛,”遊俠多芙·鷹手沒好氣地回答。同時,她對著房裏另一名高大的撲克臉戰士加布裏爾,頑皮地眨了眨眼。“你要知道,趕路時多少都會弄髒衣服的呀。”


    “才怪!那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了!”矮人大聲抗議。“你居然穿著這件鬥篷參加昨天的宴會,”接著,不幸的弗烈特發覺自己的絲袍沾到遊俠鬥篷上的灰塵,不由得氣極敗壞地清理了起來。


    “親愛的弗烈特,”多芙說。“你可是宴會裏最特別的來賓呀。”說完,她用手指沾了一些口水,隨便擦了擦鬥篷上的汙點。


    矮人漲紅了臉,用閃閃發光的鞋子用力蹬著地板。“來賓?”矮人氣咻咻地回答。“你應該說……”


    “說什麽?”多芙大笑。


    “我是整個北方最有成就的學者……之一!我的論文提到了種族宴會上所應該保持的禮儀……”


    “以及不當的禮儀……”加布裏爾忍不住打岔。矮人不高興地望著他。“至少,以矮人的標準來說。”高大的戰士把話說完,無辜地聳了聳肩。


    弗烈特氣得全身發抖,不停地跺著腳。


    “喔,親愛的弗烈特,”多芙溫柔地按摩矮人的肩膀,理理他整齊而漂亮的長胡子,希望能夠安撫他的情緒。


    “是弗烈德!”矮人推開遊俠的手,發出強烈的抗議。“弗烈德加!”


    多芙和加布裏爾對望了一眼,他們同時想起了矮人的姓氏,不由得大笑起來。“碎石者!弗烈德加·碎石者!”


    “我看,叫弗烈德加·拿鵝毛筆者還差不多咧!”加布裏爾火上加油。不過,當戰士看到矮人的難看臉色之後,他覺得自己該開溜了。加布裏爾一把撈起裝備,向多芙眨眨眼,然後逃離了房間。


    “我隻是想幫忙,”矮人垂頭喪氣地說著。


    “你有呀!”多芙安慰他。


    “我是說,你就要覲見海爾姆·矮友了,”弗烈特說著,稍稍恢複了一些自尊。“你總不能隨隨便便地去拜謁桑達巴城的城主吧。”


    “你說的沒錯,”多芙同意。“不過,親愛的弗烈特,現在我隻有這套髒兮兮的衣服。如果穿這個去,我就沒辦法給桑達巴城的城主留下一個好印象了。可是,他和我姐姐是這麽要好的朋友……”多芙裝出煩惱的樣子,向矮人撒嬌。雖然屈服於遊俠劍下的強敵不知兒幾,但必要時,她也有能力扮演好其他的角色。


    “我該怎麽辦?”她把頭一偏,望著弗烈特。“也許,”她故意說。“你能……”


    矮人的臉上發出了光芒。


    “不,不行,”多芙重重歎了一口氣。“我怎麽能麻煩你呢?”


    弗烈特終於忍不住了。他跳起來,興高采烈地拍著手。“當然可以了,鷹手女士!當然可以!”


    遊俠緊抿著嘴唇,努力忍住笑。好不容易,興奮的矮人終於離開房間去張羅一切。盡管多芙經常取笑弗烈特,但她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喜歡這位矮人朋友。弗烈特曾經在多芙姐姐治理的銀月城中住了一段時間,對當地圖書館的建立有著極大的貢獻。事實上,矮人是一位著名的學者,對許多善良或邪惡種族的習俗,有著相當深入的研究。他精通各種類人生物的特性,同時,也是一位不錯的作曲家。多芙不禁想起,每次自己一個人孤獨地騎馬趕路時,都是唱著可愛矮人編寫的歌來提振精神。


    弗烈特很快就回來了,他的手臂上掛著一件絲質禮服(當然已經摺得整整齊齊,這樣,拿的時候才不會拖在地上!)另一隻手則拿著一些珠寶和一雙漂亮的鞋子。此外,矮人緊閉的嘴裏咬著至少一打的縫衣針,耳朵上則繞了一串量尺。看到這種陣仗,多芙不禁低呼。“喔,親愛的弗烈特。”她藏起笑容全麵投降,任由矮人整治。看來,她得穿著絲質禮服,踮起腳尖走進海爾姆·矮友的覲見室中,而驕傲的矮人將伴隨在她身旁。


    從此刻起,多芙就知道,這雙漂亮的鞋子將緊緊夾住自己的腳,而絲質禮服也會使她全身發癢。然而,為了符合自己的身份,她隻有乖乖穿上這些有的沒的。當遊俠看到弗烈特臉上充滿光彩的神情時,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當作是在報答矮人的友誼吧,她心想。


    農夫已經不眠不休地騎馬趕了一整天的路,他的心裏因為黑暗精靈的出現而充滿恐懼。對純樸的村民而言,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從馬多巴出發時,農夫帶了兩匹馬替換,以調節馬力。現在,路才走到一半,其中一匹就已經疲憊不堪了。農夫隻好把跑不動的馬留在路旁,騎上最後的,也是自己最自豪的一匹馬,並壓低身子繼續策馬趕路。幸運的話,他也許可以在回程時找回留在路上的那匹馬。黑夜逐漸籠罩大地,不知過了多久,桑達巴城夜間守城的篝火終於在望,在火光的照射之下,厚實的城牆隱約可見。


    “停!你是誰?”一個半小時之後,守城衛兵的隊長發現有人騎馬接近城門,便上前盤查。


    當海爾姆的侍從領著多芙穿過華麗的長廊,走向城中的覲見室時,遊俠不得不靠在弗烈特身上以保持平衡。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走過一座繩索橋,在亂軍中對著衝鋒的騎兵射出準確的致命箭矢,或是全副武裝躲在一棵樹上,但是,即使多芙使盡渾身解數,她就是沒辦法穿著弗烈特給的鞋子好好走路。從遊俠走路的樣子看來,她的腳仿佛是被硬塞在這雙漂亮鞋子裏的。


    “還有這件禮服,”多芙低聲抱怨。如果她穿著這件衣服揮劍,那麽縫線肯定會裂開七八個洞。她甚至開始懷疑,說不定連猛烈的呼吸都會造成相同的後果。


    弗烈特用受傷的眼神望著她。


    “我不是說這件禮服不好看,”多芙結結巴巴地說著,並謹慎選擇自己的用字以免剌激矮人。“我真的很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親愛的弗烈特。”


    矮人灰色的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不過,說不定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遊俠說的話。但是不管怎樣,弗烈特知道多芙關心他,也聽從了自己的建議,對矮人而言,沒有什麽比這些更重要的了。


    “很抱歉,女士,可以借用您一些時間嗎?”一個聲音自遊俠後方傳來。所有人都停下腳步回頭。兩個人影從長廊另一頭快步走來——是今晚城門口輪值的守衛隊長,和一位農夫。


    “隊長,”弗烈特對隊長的無禮舉動提出了抗議。“如果你想和這位女士說話,你得等大家進了覲見室。還有還有,你忘了報上自己的名字。而且,你必須得到城主的允許,這樣才能……”


    多芙把手放在矮人的肩膀上,製止了他的長篇大論。她看到對方臉上焦急的神情,以她多年的冒險經驗,這兩個人恐怕迫切需要自己的幫助。“有什麽事嗎,隊長?”遊俠問。為了安撫弗烈特的情緒,她又加了一句:“反正離會麵還有一段時間嘛,海爾姆城主不會等很久的。”


    農夫鼓起勇氣走上前。“其實是我要找您,女士,”他一麵說著,一麵不安地翻弄手上的帽子。“我是馬多巴的村民,那是一個在北邊的小村落……”


    “我知道馬多巴,”多芙回答。“在幾次旅行中,我曾經從山上了望馬多巴,那裏似乎是個不錯的地方。”農夫因為遊俠的話顯得很高興。“我希望,馬多巴沒發生什麽不好的事吧?”


    “還沒,女士,”農夫說。“不過我們遇到了很大的麻煩,”他轉頭望向守衛隊長。守衛隊長點點頭,鼓勵他。接著農夫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們看到了黑暗精靈。”


    多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連原本不耐煩跺著腳的弗烈特,也安靜下來凝神傾聽。


    “有多少?”多芙問。


    “我們隻看到一個。如果不幸的話,這一個恐怕會是一支黑暗精靈軍隊的斥候。”


    多芙點頭同意他的見解。“是誰發現黑暗精靈的?”


    “一群小孩,”一聽到對方的回答,弗烈特歎了一口氣,又開始不耐煩地跺起腳來。


    “小孩?”矮人幾乎要抓狂了。


    農夫的信心絲毫沒有動搖。“過沒多久,麥葛斯特也看到了上他偷偷注意著遊俠的反應。“羅狄·麥葛斯特也看到了!”


    “這個麥葛斯特是誰?”矮人問。


    “羅狄·麥葛斯特,”多芙搶在農夫之前,用酸溜溜的語氣回答。“有名的賞金獵人,不過,他也獵動物。”


    “黑暗精靈殺了羅狄一隻狗,”農夫突然激動起來。“羅狄自己也差點掛了。他被壓在一棵樹下,動彈不得,耳朵還被割去一隻。”


    多芙並不十分了解農夫接下來所說的一切,不過,之前的描述已經足夠了。馬多巴附近出現了黑暗精靈,她得趕快采取行動才行。多芙毫不猶豫地脫下那雙漂亮的鞋子,交給弗烈特。然後,她吩咐一位侍從通知自己的冒險夥伴準備上路,又交代另一位侍從,請他向桑達巴城的城主轉達自己十二萬分的歉意。


    “可是,鷹手女士!”弗烈特大聲抗議。


    “沒時間開玩笑了,”多芙回答。從她興奮的語氣裏,矮人知道,遊俠可是一點也不惋惜失去和海爾姆見麵的機會。現在,多芙的身體正不斷扭動著,雙手努力伸到背後,想打開禮服的扣子。


    “你姐姐會不高興的,”弗烈特用力跺著地板,大聲抱怨。


    “姐姐早就收山,不出來冒險了,”多芙反駁。“可是我還沒呀!”


    “的確,”矮人不高興地咕噥著。


    “您要來嗎,女士?”農夫滿懷希望地問。


    “當然了,”多芙回笞。“隻要是有正義感的遊俠,都不會放著黑暗精靈不管!我和我的三個夥伴今晚就前往馬多巳,不過,我希望你留在這裏。你恐怕趕了不少路吧,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說完,多芙開始四處張望,然後噘起了嘴,仿佛有什麽不順心的事。


    “幹嘛?”矮人被弄煩了。


    遊俠注意到弗烈特的存在,突然眼睛一亮。“我從來沒遇過黑暗精靈,”她說。“而且,就我所知,我的夥伴們也都沒見過。”多芙詭異的笑容讓矮人不寒而栗。


    “來嘛,親愛的弗烈特,”多芙撒嬌。突然,遊俠轉過身,拋下弗烈特、守衛隊長和農夫,自己一個人光著腳丫跑向海爾姆的覲見室。


    矮人被弄糊塗了,不過,遊俠的轉變讓自己鬆了一口氣。多芙開始和弗烈特的老板,海爾姆交談。首先,她為自己造成的不便道歉,接著多芙向桑達巴城的城主提出要求,希望他能派人前往馬多巴協助解決黑暗精靈的問題。直到此時,矮人才了解遊俠的用意,但已經太遲了。


    隔天淩晨,當太陽剛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時,多芙的隊伍已經離開桑達巴城十幾裏遠了。他們有一名精靈弓箭手、兩位經驗豐富的人類戰士以及弗烈特,他正騎著一匹結實的小馬跟在遊俠身旁。


    “呃!”天色越來越亮,矮人也開始抱怨。“你看!路上的泥巴弄髒了我的衣服!我看我們是完蛋了!我們都會死在這條鳥不生蛋的路上!”


    “別這樣,編首歌來唱唱吧,”多芙建議。其他三個人則暗自竊笑著。“歌名就叫做:五個垂頭喪氣的冒險者好了。”


    弗烈特生氣地瞪著遊俠。多芙不得不提醒他。“這可是桑達巴城的城主,海爾姆·矮友親自派你來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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