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先給梁森遞了消息,迅速查問高辛辭的行蹤,回到辦公室草草應付了高二爺。


    高家此次算是不得不認命,要麽解除婚約,要麽娶傅家別的女兒,高寒熵最多算是高家的旁支子嗣,既如此,我們傅家旁支也多的是適齡待嫁的女兒,就看高家二房樂不樂意娶了,否則,就按小叔所說,讓他們再等個十幾年,等他的女兒長大,不過到時候澤寧、澤欣和澤祿願不願意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隻有婆婆一句話還算是拖了些時間,她哭了一會兒,等我回去那一陣兒也算是清楚了,她回顧望向默讀:“孩子,我倒還有個問題問你。”


    “您說。”默讀躬身道。


    “昭和堂之中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總不能是時時無意間說給你的吧。”她話音雖緩慢溫和,卻是不惡而嚴,說罷,登時整個辦公室變得陰森恐怖。


    默讀隻是一怔,隨後便和聲道:“在我回國之前,有一個姓尚的叔叔得知我是林家的次子,聽說我要回國,就跟我好好說道了說道臨江的是非,但他具體是怎麽知道的,我就無從知曉了。”


    姓尚,任誰都會第一時間想到尚明譽。


    提到短處,婆婆自低了頭去不再多說,隻是我看向默讀,卻不知該不該為默讀這一趟明了的不能再明了的小聰明心思感到高興。


    可我卻想,其實這些話,未必是尚明譽告訴他的吧?尚明譽再蠢,不會破壞他兒子一場大有裨益的聯姻。


    我暗暗歎了口氣。


    想來上一世是我不喜歡他也做那些詭譎雲湧的算計,他才向我保證,以後做事都要光明磊落、問心無愧的,年紀輕輕正是養心性的時候,卻把心思都放在了所謂“正道”上,我前世被人“嗬護”的太好,所以終究無法評定所謂正道是對是錯,但活到今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我不去算計別人,別人照樣還會來算計我。


    我護不住他,難道還不許他自保嗎?


    我上前一步躬了躬身道:“我傅家無意為難各位長輩,今天發生的事,傅家不會外傳,還請各位長輩也封鎖消息,要知道傳出去,丟的可不是我家的臉。”


    婆婆是沒法出麵了,葉學明看過高二爺的臉色,高二爺早已氣的發顫,隻好他一個二房管家來出麵應了一句:“那是自然。”


    “還有,作為我們家女婿的備選,我希望在我疏忽的情況下,高二爺,琅越,你們能順手幫我好好保護林家和默讀這孩子,不要讓他出一點差池。”老傅似笑非笑道。


    高二爺氣的翻白眼:“憑什麽!”


    “默讀為了我們家時時,情難自抑說了幾句公道話,得罪了高家,這我們大家都是看到了的,所以之後的日子裏若默讀出了什麽意外,很難不讓我懷疑是高家的做了什麽手腳啊。”老傅說著,悠悠然從桌上拿起空茶杯比劃了比劃,默讀見狀,立刻去倒了杯新茶。


    高二爺腦袋一懵,回過神兒又不覺臉色慘白,冷笑兩聲道:“嗬,嗬,傅董,你是覺得我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跟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頭置氣不成?”


    “那誰知道呢,搶親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再過分一點也難說哦。”小叔嗤笑道。


    老傅擺擺手,喝過默讀敬茶後又是泰然安定的笑容,他並不是這地方年紀輩分最長之人,此刻卻儼然是了,“鳴延,也不能這樣說,你還年輕,我們在高二爺麵前,都該稱一聲晚輩的,晚輩怎能去猜測長輩的心胸呢不是?”


    小叔點了點頭,自顧自喝茶去了。


    老傅又看向高二爺:“所以,晚輩這才放心把默讀的安危交給您,您說是嗎?”


    高二爺沒應聲,還是婆婆先行答道:“是,這話就算傅大哥不說,我們家、也會盡心竭力幫扶林家的,怎麽說,小寫當初來到高家也是幫過不少忙的,這份恩情,高家銘記在心。”言畢,身下一軟,掌心扶在沙發邊沿才能站定。


    怎麽說婆婆也是照看了我幾年的,我也不好讓她太難看,旋即開口安慰道:“爸,林阿姨是我養母,默讀是她的孩子,所以就算日後不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兄長,那就是咱們的家人,一應瑣事咱家也不好全然交給高家來處置吧。”


    老傅看我一向是溫和慈愛的目光,點點頭道:“那是當然,我見默讀第一眼就覺得喜歡,如果成了女婿自然最好,如果不是,我希望還可以是我的養子,算我對舒媛這些年來養育你的感激了。”老傅又看向默讀:“孩子,你說呢?”


    “傅伯父這些年來對林家扶持,對於晚輩來說,早已恩同父母,再得到肯定,自然願意。”默讀神色波瀾不驚,比起平常,不過是多了些敬意。


    “既然願意,那還不改口?”小叔與二叔說了兩句閑話,看向默讀都是欣慰的神色。


    “是。”默讀戀戀不舍般鬆開我的手,鄭重其事的站到老傅二叔和小叔麵前鞠躬道:“爸,二叔,小叔。”


    改口之後,默讀蹲下身,依次端了新茶給各位長輩。


    這大概是兩世以來,家裏人最喜愛默讀的時候了,得到傅家的肯定,高家吃了癟,憑著今晚的事情以後也不敢再動他,甚至還要護他,默讀以後的前途大概會更順暢些吧,我幽幽歎氣。


    送走婆婆、高二爺和高寒熵那幫人,我還來不及坐下,立即就被震天響的手機鈴聲勾住,來電顯示是梁森,看來是高辛辭那邊有結果了。


    “爸、二叔、小叔,我有件要緊事得趕緊走了,我很快回來!”


    來不及多說,也來不及等結果,我迅速衝出辦公室的門,就連離我最近的默讀也沒能跟我搭上半句話。


    一口氣衝到樓下,高家人已經散了,傅家那四十多個守在暗處等待送老傅他們安穩到家,梁森安撫好他們,見我下來便立刻向我的方向趕來。


    “在哪?”我問。


    “津海。”梁森答。


    我一怔。


    分明是我家的主場,可我一聽到那個地方卻比任何人都害怕,不必多說,我眼前已是模模糊糊的慘白夾雜著鮮紅,四周彌漫著腐敗與潰爛等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還好嗎?”梁森滿眼關切的拍了拍我。


    我才緩過神兒來,拍了拍額頭。


    “放心,老宅那邊我呆過很久,也說得上是熟悉了,現在再加上秦柯還有雲嫣小姐那邊的助力,兩位太太剛吃了一虧,咱們也吃一塹長一智,回去幾天也不會有什麽事。”梁森道。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擔心我自己,我是在想,辛辭去那邊做什麽?要知道在津海,咱家一手遮天,手下隻能容得下幾個小生意人做事,怎麽可能會有高家的生意夾雜其中?可他如果不是因為做生意,去津海的原因就不得不讓人深思了。”


    “為了咱家的事?”梁森若有所思道。


    我點點頭,“我就擔心這個,剛剛被高二爺突然扣住老傅他們嚇住了,現在才清醒,高阿姨不是這麽才薄智淺的人,聯姻這麽大的事,她怎會當做玩笑?我隻怕是高二爺抓住了她或是辛辭什麽把柄,讓她不得不答應高寒熵也來提親,最壞的結果無非是聯姻作廢,好歹保住辛辭的命,其他的以後再做爭論。”


    “可這信息是從高寒熵的嘴裏傳出來的,他又為什麽要幫咱們?我們並不了解他,萬一有詐呢?”梁森蹙眉道。


    我定了定心道:“理由倒是有,為了程筱蕊和他肚子裏的孩子,我和他打過交道,也不算是十分陰險狡詐的小人,和他爺爺差遠了,而且論現在的形式,咱們不信也得信。”


    “那就賭一把。”梁森一狠心,可轉瞬又皺眉道:“可是高家防範森嚴,天眼雖然查的到小高總的行蹤最後是落到了津海,具體位置卻找不到。”


    “天眼都查不到嗎?”我驚詫道。


    梁森哭笑不得:“時間長了,天眼肯定是可以,可你就給了半個小時,能查到在津海就已經是兄弟們把眼睛睜到碗底大了,再說了,要是這麽容易就能查到小高總的位置,他現在早就被奸人打成篩子了。”


    “也是。”我煩躁的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我自己問吧。”


    “可他不是電話都不接麽?”


    “我自有辦法。”


    我幽幽道,先打了一通之後果然關機,旋即換到消息界麵打了一段話:高辛辭!再不接電話就分手!


    我就不信他手機一直是關機的,最多是飛行模式隻看消息,要不然平時生意怎麽談?


    果然,消息發了沒兩分鍾,他電話就回了過來。


    “時時,出什麽事了啊……”高辛辭的聲音略顯疲憊,可這時候我才懶得管他什麽累不累的。


    “你在哪!”


    “我……”


    “別給我說瞎話,我已經知道你在津海了,天亮之前我肯定到,要是看不見你,我轉頭就嫁給高寒熵!”


    “時時你在說什麽呀,這和高寒熵又有什麽關係。”


    看來今晚的事高辛辭還真是不知道,被我猜中了。


    “少給我轉移話題,現在!立刻!馬上!告訴我你在哪!”


    “津海醫院……”


    “醫院?你怎麽了?”


    “摔了一跤,小傷,你別擔心。”


    我心裏一驚,都有傷口了,我怎麽可能不擔心!


    我沉聲道:“我很快過去。”


    傅家的私人飛機都在津海,申請流程太麻煩,這大晚上的也沒有火車票,好在臨江和津海之間不至於太遠,梁森電話打去銳意調了一個車隊,七輛車,司機加保鏢共二十人共同護送我去津海,同時聯係秦柯帶人在老宅防範。


    沒什麽問題了,我上車準備出發津海,路上應付了幾句老傅他們發來的消息,淩晨兩點的時候,我到了津海醫院樓下,高辛辭身邊常帶的幾個助理已經在門口等我了。


    “他人呢?”我一麵走一麵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


    “頂樓。”左嶠回答。


    為了避免太過張揚,我叫除了梁森之外的其他人都不許跟著,並五人成組分開守在樓下,左嶠該在哪在哪,不必為我的到來改變方位,我和梁森則迅速鑽進電梯間去頂樓。


    剛一上去,遠遠的就看見高辛辭在病房門口等我了,衣領捂的緊緊的,生怕我看出點什麽,可他越是緊張,我才越能看清。


    我如今真見了他,反倒不能迫不及待的撲上去,我害怕,是由身至心底的害怕。


    我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臉色慘白如紙,比起身上那件白襯衣有過之而無不及,烏黑的眼眸下是可怕的灰青色,好久沒有睡過安穩覺了似的,短短幾時,不知道是怎樣的折磨能讓他瘦得脫了形!風一吹就能跑了一樣,另一名叫朱文青的助理見我臉色不對,立刻又替高辛辭披上一件棉絨的外套,偏是那一件外套都險些將他壓垮,重重的咳了兩聲。


    “到底……到底怎麽回事……”我強撐著眼淚問道,聲音虛弱無力。


    朱文青向旁看看,無一人做聲,高辛辭也眼眶通紅說不出話來,隻好硬著頭皮上前回答:“傅小姐,小高總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當我瞎嗎!這是摔的?你不如告訴我他是從樓上跳下去的好!”我再也忍不住內心的難過怒吼,即使我知道,不是高辛辭跟他對了口供他不敢這麽說,我實在忍不住。


    “時時,你別怪他……”高辛辭倚在門框邊咳了咳道。


    我背過身去盡量抑製,抹了把眼淚,可換來的隻能是幾近要讓我窒息的冰心刺骨之痛。


    “都出去。”我輕聲道。


    眾人麵麵相覷,卻沒有一個人真的挪了步子,梁森還想上前來扶我一把。


    “我說了都出去!”我甩開梁森的手,長久以來積壓的怒火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在空蕩蕩的走廊裏,回聲四處亂撞。


    “出去。”高辛辭掩著口鼻沉聲道。


    梁森最後關切的看我一眼,可也隻能無可奈何的看著高家其他人離開,最後自己也走了,關上了電梯間的門。


    周圍都安靜下來,我終於才能回轉過身,疾走兩步,我衝到高辛辭麵前,不由分說的解他胸口處的紐扣。


    “時時,不行……這是醫院……”高辛辭連忙阻攔,可他沒有力氣,隻能近乎絕望的看著我把他衣領扯開,露出其中慘白的繃帶。


    “醫院不就是治傷的地方嗎?”我冷笑笑道:“高辛辭,你是不是真的覺得衣服遮住了我就看不到了?我告訴你,這些年我都成了醫院的常客了,聞著藥味兒我都能知道治的是什麽傷,這麽大的刀疤,為什麽瞞著我?”


    “我不想讓你擔心……”


    “高辛辭!我是你老婆不是外人!你要知道你什麽事都瞞著我這才更讓我擔心!我不怕跟你一起麵對什麽,我最怕的就是你把我當朵花一樣養在溫室裏,你這樣做隻會讓我無限製的愧疚下去,讓我覺得我配不上你,我感受不到你給我的半點溫暖的!”


    “不是這樣的,我……我一定能保護好你的時時……”


    高辛辭眼眶漸漸紅透了,掉下的每一滴眼淚落在我心裏都成了針刺,根根刺穿心口,我再也承受不住,埋頭撲進他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


    埋怨過後是止不住的歉意,他在津海承受這樣的折磨,我非但沒能第一時間站出來為他遮風擋雨,反而懷疑他,責怪他,我這樣不值得的人,憑什麽糟蹋他對我矢誌不渝的愛意?


    他回過神後又溫和的摟緊我,臉頰深埋進我的鎖骨,頓時沉重的呼吸聲到耳畔是更重的壓力,他撫摸著我耳後的發絲幾近溫柔的說著:“不要道歉。”


    “是你一直幫我撐著的,我不值得的……”我泣不成聲道。


    兩世都一事無成,樣貌門第也不出眾的人,我實在想不通高辛辭為什麽會把時間平白無故的浪費在我的身上,我至死都不明白他到底愛我什麽,連我自己都發掘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麽閃光點。


    而高辛辭隻是深情款款道:“願意為你付出的人,自然覺得你值得。時時,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明明那麽好,為什麽總要覺得自己不值。”


    “哪裏好?”我苦笑笑道。


    “哪裏都好,哪怕是生氣、耍無賴的時候,對我來說都是這世上最好的。我不要別人,再聰明再好看在我眼中都不如你,我是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所以答應我,以後不要再說‘不值’、‘抱歉’那樣的話了,不然,我真的隻能把心髒掏出來擺在你麵前、才能證明我有多愛你了。”


    我活了三十年多幾日,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心裏怎能不動容?再加上,這話是高辛辭說出口的,別人我或許當做是騙我的,隻有他,我是切實相信的,想起前些天我還在怪罪他怨恨他,甚至想要離開他,不覺更是撕心裂肺。


    我將他抱緊了,不舍得鬆開一分一秒。


    可也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戲謔的人聲加之刺耳的鼓掌聲:“好一對情深意切的伴侶啊,天地可鑒,真是牛郎織女也比不上的深情。”


    來人攪局,我本該是痛恨如斯的,可這個人不一樣。


    太熟悉了,這個聲音真是太熟悉了,可他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


    我瞪大了雙眼立刻轉過身去確認,真正看到那張我無論死幾次喝多少碗孟婆湯都忘不掉的臉後,心跳都不覺慢了一拍。


    “你是怎麽上來的。”高辛辭也警覺,立刻擋到我身前。


    那人手捧紅得發紫的鮮花,挑了挑眉,從可怖的燒傷疤痕中擠出一個笑,兩根手指緩緩磨合道:“幾個小朋友而已,小高總,作為天之驕子,有些自信是好的,可也不能太過了,不然、就成了自負了。”


    我渾身發顫的看著那人每一個細微的小動作,好似能看得到他下一秒就能拿著一把刀捅上來,我見過的!一個人,活生生的死在我麵前,就是他!可我卻沒有半點證據,醒來後,所有人都說我是在做夢,連他也是。


    他就是個瘋子!強大到能顛倒黑白的瘋子!


    我通心徹骨的恐懼,可本能還是讓我向前兩步和高辛辭並肩,不由自主的念出他的名字:


    “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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