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小叔作無事般離開後,我渾身上下也軟了一半了,梁森扶著我一點一點走回房間,躺在床上的時候我都有一種感覺,我隨時會騰空,而後墜入深淵。


    梁森幫我把被子蓋上,捏了捏我手心:“別怕,沒事的,這是臨江,不是穎京,是我們長房的地盤,等會我把這件事上報給傅董,家裏人都清理一遍就安全了。”


    “你千萬記得告訴他不要衝動,也不要把事情做的太明顯了,小叔現在什麽意思我並不能看出來,他也不一定就是要怎樣,但若是一激之後就不一定了,他最容易衝動,老傅聽後會有自己的考量的,你隻要暫時止住他情緒就好。”我趕忙囑咐道。


    梁森點點頭,剛還要說什麽門口又傳來響動。


    裴圳敷衍的敲了敲門,並不等待回應就徑直走了進來,在距離床邊兩三米的地方停下。


    屋裏並沒有開燈,我迷迷糊糊的也看不清裴圳的樣貌,隻有反射著月光的銀絲眼鏡格外引人注目,想來能做到同樣顯眼的隻能是梁森的白眼了。


    “你還敢來,裴叔,欺人太甚了吧!”梁森壓著聲音低吼道。


    眼見著我們是沒有意圖好好交流了,裴圳隻好輕輕歎了口氣回去把門關上:“想說什麽就說吧,這門前幾天剛換過,傅鳴延試了,隔音非常好。”可真正等梁森要控製不住脾氣的時候裴圳又擺了擺手:“不過提前說一句,時時的事情不是我告訴傅鳴延的,他是突然行動的,十分鍾前他才突然叫我過來,人員調動之類都是他自己做的。”


    “那三爺怎麽知道的?難不成是三太太?”梁森愣住了,回頭看我也是同樣的神情。


    但裴圳還是搖了搖頭:“當年欺辱笑話威廉的人少不了三太太,如今威廉豈能不憎恨三房,三太太這個時候挑撥離間難道是瘋了不成。”


    “那會是誰?這其中沒有其他的人經手了。”我細細思索一番:“這件事,我、辛辭、梁森、還有裴叔您自己,最多再加上個蘭暄雲,她或許能猜出來點意味,但蘭暄雲是孤兒,從小收養她的表伯一家子也都不在了,她如今身家性命都全包在長房,怎麽也不可能是她啊。”


    “按我的想法和對傅鳴延的了解,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對你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是憑空起意加上心中的衝動。周夏在侯家的莊園裏頭險些割腕自盡,他也是一時……”


    “什麽?周夏有病吧!她還委屈上了!”梁森氣的差點兒跳起來,朝著床上的空處就是幾拳,砸出“咚”“咚”的聲響,咬牙切齒道:“我家時時還輸在病晚了唄?天道不公天理難容!對著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口出汙穢,還指望著家裏人還都向著她不成!時時不也是剛剛才過好一點嗎?她非要把時時逼死是不是!她的日子就算過得再難那跟時時又有什麽關係啊!”


    “時時輸在沒有周夏能演會裝,傅鳴延懷疑掌家,懷疑二爺,但畢竟都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他沒法太快下手,所以隻能先從幾個孩子身上打探消息,隻是沒想到剛試了第一個就真準了,時時,其實隻要你咬死不承認,傅鳴延一個字的證據都沒有。”裴圳空幽幽的歎氣:“隻可惜你被嚇破了膽子,還沒問,你自己就承認了。”


    “廢話,你被推下河試試,你別怕。”梁森翻了個白眼,轉過來又輕輕拍拍我的手。


    我更混亂了。


    小嬸怎麽會想到自殺呢?這麽極端的法子其實反倒不像她本人了,不管到了時候我是肯定她不會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的,因為她不可能鬆開小叔,且她還有五個孩子在世,無論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小叔以後不續娶她都不會自殺的,而且,如今三房的舉止已經很明顯是都在給她台階下了,到底是什麽能把她逼到自殺這個地步?


    梁森在一旁瞧著是生怕我病死,攬著我的力道也更緊了些,這一下才給我推回現實。


    我鬼使神差的搖了搖頭:“不對,小嬸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更何況,她的身邊怎麽可能沒有人一直看守著?就算是她心緒不佳把人都趕了出去、連護士都不許留,她的房間除了明擺著的那幾個監控,至少還放了三十個不止的針孔攝像頭隨時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監視器後也有十幾個人輪流看守,她嫁進傅家也有十年了,難道會不清楚傅家的規矩嗎?以往我自尋死路,不出三分鍾就會被救,後來都知道自己跑遠一點了,真的想尋死的人會這樣做嗎?”


    “所以說你不如她能演會裝。”裴圳冷笑笑。


    梁森剛要繼續罵下去,我趕忙拉住他,稍稍使個眼色他大抵也就明白了,隨後便一起轉向裴圳:“裴叔叔過來不止是想跟我們說這些沒有用的話吧?您都能看得出小嬸的改變,或是她一直都是這樣,隻是我才發現,小叔與她在一起最久,就算當局者迷,十年時間,難道就真的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嗎?剛才小叔的話我也仔細琢磨過了,其實也未必是要對我怎麽樣,他自己也說了,他可是我親叔叔,難道還不如梁森護著我。”


    “可是鳴延方才也真是要動手了啊。”裴圳輕笑著挑了挑眉。


    我更確信了心中的觀點:“可是,小叔又停手了。”我一字一頓道。


    梁森也補充:“小叔又不是傻子,這是掌家的院子,他就算要動手也不會選在這個地方,他不是更清楚傅家的規矩麽。因為時時身體不好的緣故,這整個家裏內部的監控沒有上千也早就成百了,院子裏從前大概少一些,但現下二叔和小叔都搬進來了,外頭還有威廉、以及高家二房三房,尚家和孫家,多留個心眼兒不過分吧,此時我恐怕不必主動去找傅董,我們所有的對話他都聽著了。”


    裴圳的神色也鬆了一些,不過看起來更像是為自己鬆了一口氣,他頓了頓道:“周夏一定是裝的沒錯,但鳴延這次確實是衝動了,時時,其實我本來不想過來跟你說這些,你還小,不想讓你多摻和,隻可惜被你爸爸攔住了,距離鳴延回去休息不到五分鍾吧,我善後之後剛要離開就發現院子裏守著的人都換了,即使還都是一副平平淡淡好像無事發生的樣子,但也真是給我嚇了一跳。”


    “這件事裴叔並沒有做錯,沒什麽可擔憂的,我家老傅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您該怎樣就怎樣。”


    “是,但傅董也給我提了個醒,他沒有對鳴延下手,讓我想起來這畢竟是一家人。從前鳴延喝多了的時候也跟我說過,其實他活了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大哥,但為著從前在老宅裏的隔閡或許他一輩子都沒法下定決心搬過來跟大哥長久相處,當初在臨江河,他沒狠下心,他就知道以後就再也狠不下了,所以他開始對你好,是想盡其所能把所有的一切補償給你,他不是一個輕言的人,衝動可能會讓他暫時失去理智,直到看到你,所有的衝動都會放棄,他會心疼你的。”


    “是麽?”


    “回屋休息之前他說了一句話,他也不允許有任何人想要破壞他的家。”


    “是整個傅氏家族還是他自己的小家?”


    “支撐他長大的畢竟是家族,周夏當初想以一個人的性命為要挾逼迫大哥讓鳴延退出臨江的爭鬥,但她永遠不會明白,在鳴延的心裏,長兄如父,大哥一手將他帶大,你和那個人也就隻剩下軀殼的差別,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你和那個人的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總是叫人看一眼就難過。”


    我抬眼,裴圳少有表情的麵孔此刻還真是痛心入骨的,我更疑惑了,家裏沒人說過我像誰。


    “那個人是誰?”我問道。


    裴圳輕輕笑了笑:“民間傳聞,侄女像姑姑。”


    “我有姑姑?”我和梁森麵麵相覷,顯然是都不知情,也隻能返回去問裴圳:“可是從來沒有人提過姑姑的事,族譜上也隻有三位掌家,雖說在當時的傅家重男輕女的緣故、女子地位低下,但也不至於連族譜也上不了吧?我生下來就被送出去,族譜上也是留了名的。”


    “有過,但後來她年幼夭折,老爺子覺得晦氣就除去了。”裴圳頓了頓:“時時,按照家族規矩我不能多說,你自己去查吧,一個叫傅鬱恒的人,是三太太所生,你小叔的同胞妹妹,能查到多少、也都是恒妹妹的造化了,我說這些也隻是為了你今晚能睡得安穩一點,鳴延不能再錯一次了。”


    “多謝裴叔。”我知道肺腑之言到這兒也就到了盡頭,於是躬了躬身,裴叔也不出所料轉身離去。


    “我去查傅鬱恒嗎?”梁森捏捏我手心。


    “查,但千萬記住要小心一點。”我深吸一口氣:“老爺子那麽喜歡三太太,又最為疼愛小叔,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就算不喜歡女兒也不至於容不下女兒進族譜,姑姑也還小,她不可能是自己犯錯,所以隻有兩種可能,要麽,姑姑跟我一樣,是專門要引起他孩子爭鬥,陷害給老傅,老爺子自己心虛了,要麽就是太過寵愛,引起相近的親人眼紅,動手將其殺害,老爺子最初確實不知情,但老爺子要保下這個親人,便給傅家下了死令,要他們抹去姑姑所在的一切痕跡,總之不管怎麽說,姑姑的事都是個棘手的,你小心點查,而且,這些話最好不要從自家裏麵的嘴裏麵問出來。”


    “我明白。”梁森點點頭,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覺間已經淩晨兩點了,他便示意我躺下又給我蓋上被子:“天晚了,你又剛從璜陽回來,路上肯定累了,不能一直熬著,睡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也不用害怕,我就在隔壁守著,有什麽事都能聽到。”


    “好。”我點點頭。


    閉上眼以後梁森就出去了,我說是想了這麽多事情也算分散注意力,可是梁森也說了,心理陰影哪是那麽容易消除的呢?


    一條奔湧的長河,足足百米深,承載了多少造船與運輸行業的希望?高辛辭祖上也是以造船起家,直到上世紀、爺爺那一輩的時候才紛紛又投資了房地產、建築和電子科技,現在更多的還是造船。


    但他們的希望卻是我的噩夢。


    現在想起來還是可笑的,高辛辭從小就對自家生意感興趣,但不是商業上的,而是喜歡自己動手研究,年紀輕輕的還拿了不少專利,上一世,也是十七歲那年,他興衝衝的說要給我個驚喜,卻是蒙著我的眼睛把我帶上了攜帶他專利技術製造出來的船舶上,說要帶我看風景。


    可惜我辜負他的好意了,因為剛一摘眼罩、看到麵前的長河我就暈了過去。


    自那之後他就被嚇到了,再也不搞研究了,即使婚後我為了不讓一個天才徹底隕落、鼓著勇氣去學了一段時間的遊泳,不至於那麽怕水之後上船給他看,他也做不了研究了,他離上一次研究實在太遙遠了,已然徹徹底底的成了一個生意人。


    如今再想起來,我還是害怕的。


    夢裏,所有的場景曆曆在目,恐懼恍如隔日,河水漸漸沒過我的嘴角、鼻腔、眼睛。


    向上看是湛藍的一片,臨近死亡的美麗是難得的耀眼。


    所以我還是哭泣,雙手向上舉起,對著那個模糊的身影止不住的流淚,呼喚。


    “小叔救我……救我……”


    然後……


    “然後我嘞個丟!”我從睡夢中就喊了出來,不知道是誰一個滑鏟給我連被子抱了起來,被子壓著頭我又看不清,便隻能一個勁兒的撲騰喊救命,可這麽大的家裏卻沒有一個人回應我!


    漸漸地恐懼再次升騰,我有點懷疑淩晨時裴叔跟我說過的那幾句話了,我小叔真的心軟了?


    直到我被放在一個帶軟墊的座位上,被子被掀開又得到了一個清脆的腦瓜崩,我發現小叔確實是心軟了。


    “同樣的招數我會用兩次?小看你叔。”


    耳畔是小叔的聲音,但他把我抱出來之後並沒有停留,而是急匆匆的往廚房去了,不一會兒就端出來一盤又一盤黑乎乎的……食物?


    我趁著這時候才仔細觀察了一番周圍的環境和人。


    嗯……這是我家西院的餐廳,老傅、二叔、澄澄、哥哥、清雲哥、梁森、邵叔、應叔、裴叔都在這裏,來的還挺齊,一個個不是呆滯就是愁眉苦臉的,還時不時的打個哈欠,而且身上都是睡衣,頭發也亂糟糟的,看來這都是被小叔直接拖起來的了。


    “今天是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早餐昂,必須都吃完,看看我手藝是不是堪比米其林大廚!”小叔全然看不出昨天的樣子了,此刻喜氣洋洋的穿梭在廚房和餐廳之間。


    哥哥打了個好大的哈欠一陣鬼哭狼嚎:“小叔,現在才淩晨四點鍾吃什麽早飯啊,太陽都沒出來呢!”


    “太陽沒出來,可是雞叫了啊,表示黑夜已經過去,你可以起床了。”小叔歪了歪嘴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他路過時專門將其中一盤“黑炭”往哥哥旁邊放了放,還意味深長的拍拍他的肩膀:“疏忱啊,現在的年輕人很多都不注重養生,所以才會年紀輕輕的就搞得一身病,小叔就經常看到你熬夜打遊戲,這可不行啊!你還沒結婚呢,還沒有孩子,你要知道你是你爸爸獨生子,是二房唯一的希望了,家裏還有皇位等著你繼承呢,你可得注重自己的身體,好歹先留個後呢?”


    “小叔你幹嘛咒我啊。”哥哥又無奈又困乏的說了句。


    “所以為毛我也在這裏?”清雲哥更是欲哭無淚,後槽牙都快被他咬碎了:“我家又沒皇位,我也不是獨生子,我連對象都沒有就不用注意留後這個事情了吧……”


    而哥哥卻瞬間清醒,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兄弟,說好的同甘共苦,一個也別想跑。”


    邵叔聽了這話便開始蠢蠢欲動了,戳了戳老傅的手臂:“師父,其實我覺得我應該是比您小一輩的,不能算兄弟吧……”


    老傅冷哼一聲,努了努嘴示意:“噥,小輩也都在這兒呢。”最終看大家都喪氣,悲歎聲一陣兒一陣兒的,也隻能由他這個輩分年齡都最大的先動手拿起筷子:“好了,鳴延一片心意,我們吃了早飯再回去補會兒覺就好了,趕緊吃飯吧,誒,飯呢?”老傅張望一番。


    我指了指桌上黑乎乎的東西,老傅直接人傻了。


    “這是早飯?!”


    不等我回答小叔就自己走到了老傅和二叔身後的椅子,把手搭上去:“兩位哥哥,你們為長,得你們先動筷子兄弟和孩子們才能下手嘛,快吃吧。”


    老傅嚇的打了個嗝,同二叔一起緩緩的回過頭去,試圖給小叔講道理:“額……那個,鳴延啊,其實依照咱們家的條件還不至於要你親自下廚,多辛苦啊,你說這還是大早上的,我怕累著你要不你先回去休……”


    “哥,你不會是不想吃吧,你剛說這是我一片心意的。”小叔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二叔慢慢的湊到老傅耳邊,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小聲”問了句:“他是不是往裏麵放毒藥了?”


    小叔翻了個白眼:“二哥,這不是演《雷雨》,讓全家覆沒的那種,我們……誒不對,你們隻是吃個早飯而已!”


    “為什麽是‘你們’而不是‘我們’?你不吃?”老傅深吸了一口氣。


    小叔揚起一個得意的微笑:“我吃過了,味道,非!常!好!”


    我現在大概明白小叔的報複是哪種方式了……


    默默地回過頭去,我看著那一盤黑乎乎的東西,拿筷子戳了戳,頓時像碳一樣碎成粉末落下來,我托腮思索了一陣兒:“爸,我好像看著我太奶了。”


    老傅:“是嗎,代我打個招呼。”


    二叔:“看看你二嬸在不在,給叔指指,我覺著我現在也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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