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二叔和小叔各自都帶了過量的人數回了臨江,我倒並不是想懷疑二叔,可眼下局勢,我卻覺得,小叔更像是護著我的,而他們兄弟兩個表麵和睦,實際底下,這麽多年少有安寧的時候。


    平時倒也不至於大鬥,看上去更像兄弟間的小打小鬧,二叔和小叔平日裏都較為依賴老傅,二叔是跟老傅一起長大的,當年老宅的苦也一起受過,至於小叔是老傅一手帶大的,自打成家之後就一直跟在身邊。


    雖說,二叔在小叔年幼的時候也照看不少,但他年輕時候的脾氣最大,跟現在可差多了,小叔被老傅慣得多了,驕擰的很,二叔可從來不順著小叔的意思,所以兩人關係並不算好,往日交集,更像是爭寵吃醋一般。


    他們兩個私底下少說正事,就算有,也是聚起來跟老傅一起說的,老傅閑時候也跟我說過幾句他倆之間,隻是每每不到正題又止住了。


    我想他是要告訴我什麽的,但又不忍心,也覺得這樣的爭端沒有必要,誰能料想到有一天會出這樣的意外。


    我大約清醒了一會兒,能忍著頭疼說話的時候,我就衝門外的封適之擺了擺手,事情越多越繁瑣,倒不如早解決。


    門口的保鏢被撤走,從小窗看過去,我隱隱約約看見裴圳晃了一眼,緊隨其後小叔便進來了,摟著我待了一會兒,在此期間,一直擰著眉頭沒說什麽。


    我眼見著門口依舊亂著,但卻並不是給小叔讓路的那一批了,小叔瞧見他們,脾氣也不好,沒忍多一會兒,捂著我的耳朵就朝門口吼了一句“滾”,可我大概還是心驚肉跳的,渾身顫了一下,小叔意識到,連忙又回過頭來抱著我,也用身體擋住門口的亂象。


    隻是小叔吼的這一句不僅嚇到了我,也連累了一個來報信的護士,她在門口待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裴圳出去請了才進來,說二叔昏昏沉沉的、一個人在接待室裏待了好久,剛站起來想去看看老傅就又暈倒了,吊水吊了幾袋了。


    小叔長長的歎了口氣,我稍稍仰頭看了眼,他的臉色一麵慘白一麵又帶著諷刺。


    “小叔,你不去看看他嗎?”我輕聲說。


    演戲裏總也摻幾分真情進去的,我那時便想,小叔也不必覺得二叔怎樣,到底是一起相伴了五十年到老的兄弟,他的傷心也未必是裝出來的,老傅再怎麽對我,他也是生我養我的父親,這一世五年,上一世十六年,這二十一年或許對別人來說不算長,可我一共也就活了三十四年而已。


    於是我的眼淚還是真的,我的愛也是真的,可我的恨,也是明確又清晰的。


    我還是哭了,眼淚順著小叔抱著我的掌紋滑下去,他意識到了,怔了一瞬又連忙先為我抹眼淚。


    “小叔不想去看,這樣,就當他沒有離開過。”小叔說是安慰,可沒說出半句,連他自己也顫顫巍巍的說不出來,別過頭抹了一把。


    “你要這麽說,那我也不去了,隻當我就不知道這事。”


    二叔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我和小叔一塊回頭去看了,才見他拄了拐,就這樣還是被人攙扶著走進來,一晚上就蒼老許多,剛到了五十歲,鬢邊的白發就已經滿了,小叔見了也難免多了幾分真心。


    二叔走過來,叫病房裏的人都出去,坐在床邊輕輕摸了摸我的發絲:“時時好點沒有?突然出了這種事,真是誰也想不到,還是慢慢計議看看怎麽辦……”


    “我已經叫長房所有的律師、聯係外界諸多專家,聯合一起起訴威廉,剩下的,我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沒什麽可商議的。”我冷冷的說罷,提前喝了藥物的緣故,我確實難受的不輕,忍不住咳了幾聲。


    二叔和小叔倒沒說我什麽,大概是我還沒表露的太過明顯,隻是他們兩個一對視,神色就過於精彩了。


    我頓了頓,接著又說下去:“二叔和小叔很想老傅吧?最後一麵了,既定的事實,見與不見,他都不在了,這次不見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省的將來後悔。”


    “你的身體最重要,你先養好身體再說吧,昂?乖。”二叔說著,又摸了摸我的頭。


    我苦笑笑,心底的話殘忍的很,卻也不得不說,我拉緊了小叔的手臂:“可是我好恨他,我是見到了他,我卻是恨透了。”


    “時時,你在說什麽呢?!”小叔驚訝一句,連忙將我翻起來,也顧不上什麽了,捧著我的臉好像我中邪了似的,連帶二叔也是嚇了一跳。


    我忍著痛,卻也把老傅遺囑裏對我的諸多不公吐出來。我自己猜出來的不好說,但有關陸茵茵的,一定是衝撞的一大利器。


    二叔和小叔再有不忍,也實在不能在這個時候說我什麽,二叔也隻能耐著性子訓誡我幾句。


    “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我算什麽、我算什麽……”我哭訴著,聲音不大,但也足以鑽到人心裏的:“我想要他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麽我一定要過這樣的生活,他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對我好!我就該知道,我回到傅家、日子就是要這樣過的!可為什麽百般承諾之後還是這樣的結果……可是對一個死人發脾氣,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也算是天助我也,正巧這個時候,一直照顧程菱的那個保姆氣喘籲籲的衝過來,推門衝著我就是大喊一句:“小姐!不好了,我們程夫人大出血,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說什麽我們夫人和小少爺都未必保得住……求您過去簽個字吧!”


    我按捺著,撐著床板抬起頭,陰惻惻的瞧著來人:“你管她叫什麽?程夫人?”


    那人也才意識到說錯話,程菱懷孕這麽久,她奉承慣了,一時反應不過來也再正常不過,連忙低下頭去。


    “家裏哪裏來的程夫人,老傅都不在了,誰給她的名分?一個小三,誰給她的臉!”我使著勁兒吼了一聲,將桌上的茶盞也一起甩了下去:“我母親盡心盡力,將她帶離苦日子,送去上學,好吃好喝的哪一樣少了她、把她當親妹妹似的照拂,她呢?背著我母親,轉頭爬上我爸的床!我母親才過世多久?頭七都沒過,她倒好,她跑來給我生親弟弟來了,還要我給她簽字,還要我給她的手術擔責任!滾!”


    “還不趕緊滾!”


    “滾!”


    小叔和二叔連著說了兩句,我猛的咳了幾聲之後,嗓子裏多了些腥甜的味道,想來我真是該聽向陽的,還是不安心多吃了藥,果然藥性猛烈,這麽快就起了作用,而且這作用顯然還過了。


    我話是沒說完的,隻是倒也不重要了,人在傷心之時,能有多少冷靜的話語?越簡短,反而越叫人相信,憋悶了沒一陣兒,我便一口猛咳出來,頓時潔白的床單上紅豔豔的一片,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一天之內暈了醒,醒了暈,沒病也要逼出病來了,好在我身體好好將養了兩年也不算太差,小病不至於讓我徹底沉下去,向陽給我開的藥並不是別的什麽,而是過於衝撞的滋補藥,我是一時上火過重才嘔血,並不是從五髒六腑裏出來的,而是鼻血倒灌,我也並不是暈倒,而是藥物過重導致昏睡的後遺症而已。


    不過,病曆是可以改的。


    我托了向陽,連夜給我趕了一份新的病曆出來,給我寫的越虛弱越好,著重寫了當年胎裏不足、體虛弱症的事情,加上他到處奔走,也往別的院裏信任的醫生處傳了幾份。


    醒來的時候經過封適之的安排,我已經回到了津海老宅。據他所說,二叔倒是支持,說一切順著我的意思來就是了,隻要路上安穩也不會影響我什麽,小叔極力阻攔,不樂意讓我回去,生怕我現在這副樣子,回去就是讓人生吞活剝了。


    隻是邵勤知道我有計劃,拚了命也要把我帶回來,發瘋跟小叔吵了好久,說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無理取鬧的將我吵回家門。


    死了主家的掌事、基本就和主家沒什麽區別了,邵勤和紀檳原本可以直接在傅家養老了,隻是老傅是意外而終,他們都還年輕,便自己要分到我身邊來照顧我,但身份照樣如前,小叔也是吵不過的。


    而回家之後,事實也確實像小叔想的那樣,向陽分出去的病曆很快傳滿了整個老宅,雲嫣一大早給我帶來這個消息,我早就想到,就是給他們看的,隻是聰明人還知道藏一藏,那些個傻的蠢笨的,直接都上門來給我送藥了,恨不能把“我買到你病曆了”寫在臉上。


    二叔當初雖然沒有像小叔一樣阻攔我回老宅,但在回來之後,也一直為我阻擋著許多惡意,連帶著澄澄被人欺負也一起被送到他屋裏、由應祁照顧,為著這個理由我也不能確定,到底誰是向著我的。


    直到晚一些的時候,裴圳親自上門來,小叔則站在門口等著,隱隱約約擔憂瞧著裴圳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才徹底明了了。


    裴圳坐下,許久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稍微低了些聲說:“時時,我是來帶話的,我和你小叔商量了好久,覺得還是不得不跟你說,當然,你聽不聽都取決於你,我和你小叔都會努力保住你。”


    “裴叔盡管說就是,我現在、也沒什麽受不住的了。”我點了點頭道。


    “你是想保住長房,還是要你現在的位子?”裴圳頓了頓,我愣了一瞬,他才接著說:“時時,到這種時候了我們就都不裝傻了好不好?外人心腸想必不用我跟你說了,你是聰明的,你管家的時間也不短了,你這個位子能不能坐得穩,你自己心裏也是清楚的,對吧?”


    “什麽意思?”我苦笑一聲。


    “你小叔的意思是,你若想要長房掌家這個位置,他可以保你出嫁前十年安穩無虞,但十年後,澤寧長大,他為自己的孩子也無暇顧及你了,你若嫁入高家,為著聯姻,掌家的位子也未必傾斜,但你呢?你可否兼顧傅家掌家和高家夫人兩重身份?這十年間你又能否承受家中家外重重煩憂,你自己想過嗎?”裴圳坦言勸道。


    “我不承擔又能怎樣,難道將我的位置,去拱手讓於他人!”我哭喊出一句,又猛的咳了兩聲:“裴叔,我也不是非要這麽自私,可是我沒有辦法……如果澄澄真是正室出身,娘家身後有靠山,他能力出眾,我不是非要賴在這裏!我讓給他又怎麽了!但誰認他?我知道我自己論能力不如他,生意上也沒什麽經驗,我沒法帶著長房往高了走,但管家的事情上他全然沒有半點心眼!我就是硬把他推上去,長房暫且不說,你敢說二房三房就沒有心懷叵測的、能衝上去一把把他拉下來!隻要征得二叔和小叔同意,我們長房還不就是人家的盤中餐!我若隻想保住長房,其餘的我什麽都不要了,我又能怎麽辦呢!”


    說認命是假的,這些話我怎會不知,但我又如何能輕易放下?我就算放了,難道家裏就會好嗎?


    我抽了紙巾朝臉上抹了一把,稍稍平靜一點、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狼狽了才開口,隻是一說,我總是激動:“我想、我大不了,在這個位子上死守兩年,我好歹把家裏先整平靜了,眾人再也掀不起花兒來,兩年之後我死了這個位子該澄澄坐就坐罷了!這樣總行了吧!”我一把將紙巾甩到一邊去,伴隨著裴叔“迷信”的吼聲。


    “別胡說!你好好的怎麽會死呢!”裴圳輕輕拍了下我額頭,見我別著頭不正眼看他,他也隻能長長的歎了口氣:“時時,我早就說了,你要想坐這個位置,也不是沒有辦法,雖說現在大哥走了,但邵勤他們還在,對長房是了解的,保你一時平安也是足夠的,二房也正想著呢,至於三房你放心,我再想想辦法,昂?別瞎想了。”


    裴圳起身要走,可我在短暫的瞬間一想,終究還是拉住了他。


    “裴叔還沒說呢,要是我不坐這個位置,還能保住長房,我該怎麽做?”我仰著頭看他。


    裴圳沉默了一陣兒,寂靜的夜裏到處撞的是他的歎息聲,他憐憫的瞧了我好一陣兒最終才說:“你要是……主動讓位給澄澄,然後由耆老做主,把你過繼給你二叔或小叔,有二房三房小姐正室小姐的身份,又是長房親生,二房三房自然不得不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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