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天色漸晚,陳伊寧那邊叫我準備了,我於是主動找到了威廉,當麵譏諷,威廉喝茶的手頓了頓,接著還是安安穩穩的喝了下去。


    梁森剛要拉我、手就被高辛辭攔住了,兩人對峙不下,威廉瞧見嗤笑一聲,溫聲勸我:“今天是你生日,也是中秋節,闔家團圓的日子,你看看這屋裏多少人給你慶賀,何必非要今天犯衝呢。”


    “中秋、團圓?什麽團圓?跟誰團圓?我想團圓的人、分明都已經去了地底下了。”我笑笑道,拿了他手裏的茶杯,慢悠悠的倒了杯酒送上去:“三叔,我這個人呢、比較自私,也軸,我就是覺得像這樣的日子,我團圓不了,那大家就都別好過了。”


    威廉還是沒大生氣,隻是微微笑著從高辛辭手裏拉出梁森,依舊沒抬頭看我,隻是覺著十分好笑的聳了聳肩:“你又有什麽辦法不讓我好過?時時,你也就那幾招了,我沒心思跟你鬥,咱們說和吧,起碼、也過了今天,不,過了這個月不是?”


    我勾了勾唇角,長舒一口氣:“三年前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執意要將她的葬禮辦在中秋我的成人禮上,也有個人跟我說過這麽一句話,他說換一天吧,那天是我生日,可生日算什麽東西?這麽多人聚在一起、九成以上都是虛情假意,阿諛奉承,我也不是真的開心,又豈會在乎呢,如果中秋這個圓滿的日子可以作為武器,那我一定拿來惡心所有人,但我依舊還是很感激那個人,我知道,他就算不是真的疼我,他也是愛我的母親,愛屋及烏想讓我好,可是三叔呢?若是想拖延,三叔不妨找個理由給我,三叔說多久,我們撕破臉就拖多久。”


    “時時!”梁森十分焦急喚了我一聲,麵上表情十分難看,可惜他偏是擔憂更多,也讓我的壓製更多。


    我是真舍不得他,也是真恨眼前這個人,不過還是恨更多了。


    梁森再急也有高辛辭攔著、沒法近我一步,威廉那雙眼時時刻刻在兒子身上自然看不過,不懷好意的瞧著高辛辭笑了兩聲,某些事倒不用我說,威廉自己就給我抖出來了。


    “理由?唉,這不是想著我好歹養了南南一場,不能學你那個愚蠢的養母,咱們親上加親,總也要多照顧南南一些,你們兩個昨天剛結了婚,雖說婚禮還在後麵,但蜜月也該從昨天算起,這不是不想拿我這晦氣衝你們的好事兒麽……”


    話音未落高辛辭和江以南就都看我,江以南昨晚上就激動得很,恨不能立刻昭告天下,我讓他等了一天,其實他並不是愛炫耀的人,隻是心裏總有心結,他知道我和高辛辭是利益關係,但也沒法不嫉恨,今天借威廉的口說出來,也是逼我們兩個不得不斷了,他舒心了,可對高辛辭就是晴天霹靂、潑天大謊了,一時連威廉近在眼前都不放眼裏,急匆匆的扳著我肩膀讓我看著他。


    “時時,他、他說的什麽意思?”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怕亂了我的心緒,餘光瞥見他眼眶通紅,心裏咚咚跳了兩下,也就過去了,誰也不能攔我的路,尤其是現在,反正事情我都已經做了,沒有回頭路,遲早也要跟他說的。


    我於是輕輕掙開他的手,了當的又轉回去,眼淚是會降低幾分氣勢,但現在最重要的已經不是這些了,我招招手,黎浠就帶著兩個紅本本過來,把東西擱在威廉眼前的桌上。


    “三叔的消息真靈通,您把我的眼線設計沒了,不知道您在我這兒放了幾個人呢?不過長輩對晚輩關心也是應該的,但我今天把話說明白了,我不喜歡被監視,您要是還心疼手底下的誰就趕緊把人叫回去,要是哪天被我發現了,我一個也不容。”


    我說罷喝了口酒平下心氣,威廉麵不改色,還是斜著眼等著看我好戲的樣子,而事實也確實如他所願,現在對我來說最大的阻礙反倒成了一直攔著梁森的高辛辭了,我剛說一句話,他又扯著我手腕把我拖回去,恨不得在這兒就親我一口似的,剛要親近,我抵著他肩膀推回去,眼看著宴會上的人都朝著這個方向看過來,也虧我有準備,把宋潔一家子尤其是宋斐拖過來了,對著自己的前程,他不差這幾天跟我翻臉。


    “高董馬上要跟宋小姐辦婚禮,忙自己的事兒吧,我自家的,就不勞您多費心了,我們已經分手了。”我盡量壓著聲音道。


    “你真跟他結婚了?”高辛辭早已不管不顧,指著江以南怒氣衝衝道,忽而又冷笑:“你真把我當工具,用完就扔是嗎!可是我們……”


    “左右看看這附近有多少人盯著看著,你要是想毀了我,我隨你大聲說出來,隻要我的目的今天達到了,我也不在意什麽名聲,大家就一起死吧!”我咬著牙道。


    我聲音倒是沒多大,周圍人離得也不算太近,可眼瞧著議論聲還是越來越多,我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陪高辛辭硬耗了。


    “你什麽意思?”


    “利用,從頭到尾都是利用,你也甘之如飴不是嗎?難不成幾句承諾就真能把你哄的團團轉?高辛辭,我說過的謊話多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要是覺得還少,那正好三叔就在這兒呢,你好好問問,我花樣多了。”我甩開他的手道:“我們結束了,從昨天晚上那份合同簽了之後,我拿將近五百億助你東山再起,我不欠你的了。”


    高辛辭再想拉我也來不及了,宋斐撥開人群上前擋在他麵前,他不能拿整個高家去賭,我再重要,高家長房裏也多的是他的骨肉至親、還有沒有血緣關係也並肩戰鬥的兄弟,長房經不起再輸一次了。


    他被宋斐拉退後我才上前,身後眾人大多識相的也就散了,沒人想看自己惹不起的熱鬧,梁森這回是被江以南攔住,可他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作用,我重新倒了一杯酒,把江以南拉了回來,當著大家的麵、從小拇指彎裏滑出來一片白色的藥掉進了酒杯。


    藥進入酒裏就化了,咕嘟咕嘟許多泡泡騰起來、滋滋的冒響,我將那酒舉起來,在麵前的三人眼前晃了半天,最後移到江以南麵前,所有人不解,所有人震驚,尤其是江以南,伸著手卻遲遲沒有接。


    “時時,這……”江以南顫抖著嘴角說。


    “你會背叛我嗎?”我笑著問他。


    江以南緊接著就說:“當然不會!”


    我揚了揚酒杯,勾著唇角:“那就喝了它。”


    “時時,你別鬧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誒!”梁森話都沒問完,江以南早拿過我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眼淚還是啪嗒啪嗒的掉下來,我也笑不出來了,他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不會背叛你。”


    “不管發生什麽事,都相信我,我隻有你了,我愛你……”我鬆開他,但並不是強硬的掙開,江以南的反應就沒有那麽大,李世榮過來鉗住他,而封適之換他的位置擋住梁森,我回頭看著威廉,笑嘻嘻的衝他道:“三叔,我請您看一場好戲。”


    “什麽樣的好戲?”威廉輕笑著,慢悠悠摁滅他手裏那根煙。


    我回身朝著宴會廳門口看了看,陳伊寧已經一身便服站在那兒了,怎麽看也不像參加宴會的,照樣有不少人端著酒杯上去奉承,好在陳家話事人名氣大脾氣更大,擺擺手就沒人敢上前了,倒也不礙事兒,她看了一陣才發現我的位置,衝我點了點頭,我也一樣示意。


    封適之趁著檔口才擠過來問我:“時時,那到底是什麽藥?你怎麽給江以南喝?你到底要做什麽啊?”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回頭笑著看看封適之:“放心,死不了人,至少死不了我的人。”


    我招招手,另一個方向的休息室立刻有人帶著南行出來,雖然沒有五花大綁也沒什麽脅迫的意思,但身後總是跟著兩個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南行也照我的意思做低沉的模樣走過來朝著威廉低聲但足以讓旁人聽清的叫了一聲“爸”,唯一出乎我意料的也就一樣,他的低沉不像是裝的。


    威廉也看出來了,就算不是真的關心,至少也停留在那個字上,頓時警覺:“你怎麽了?”


    威廉上上下下把人看了一圈,可南行沒傷也全然沒有怪罪我的意思,隻是一個勁兒的可憐巴巴的瞧著威廉,江以南也覺得有些不對,可被李世榮抓的緊緊的也掙脫不開,他想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也隻能是想了。


    我猜,在他張口的那一瞬間一定會有如雷轟頂的感受吧?我的最後一個仇人,替威廉和林淑媛、出了殺死我寫哥主意的人。


    “親愛的,我真愛你這個人,但我不喜歡你說話的樣子。”我啞著聲對江以南說。


    “啊……啊……”江以南捂著嗓子,此刻才曉得那粒藥是什麽東西,怎樣努力都說不清一個字,倒退幾步險些站不起來,通紅著眼眶看著我、上氣不接下氣,倒也沒有激動到鬧起來,隻是十分委屈的看我。


    我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你放心,我隻讓你今天不能說話而已,我真恨我自己,怎麽還會愛著你呢……我改變不了,我對不起哥哥也要保下你,但你的位置總要有人代替吧?他不是喜歡做江以南嗎?他總不能占了你的名字卻不擔你的責任,以後他永遠都是了,而你隻是我的林默讀,你心甘情願的接受了,那你就是我的丈夫,如果敢錯一個字,我會讓你下半輩子都為你做過的錯事贖罪。”


    “你做什麽!”威廉終於急了,撲上來抓著我的手腕瞪著眼道。


    突然就一個念頭鑽進我腦子裏:三年了,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這個世界上的“長輩”們總是覺得自己閱曆豐富,看一眼就能洞悉一個人,覺得我就釘在溫和善良的柱子上,覺得我會像老傅一樣一味地委曲求全,覺得我真把什麽名聲榮耀當回事兒,他們都錯了,我是看重這些,但沒有我愛的人重要,我也真的沒有什麽宏圖之誌、沒有站在大局觀上的大能耐,但我是個陰險的小人,我自然就會用點陰謀詭計了,隻要能報仇雪恨,老鼠洞,下水道,蛤蟆坑,哪裏我都能鑽,不計後果。


    我瞧著威廉,用他喜歡的天真純善的笑容奉上,歪了歪頭,可這樣的效果持續不了多一會兒就繃不住,我彎著腰止不住的大笑起來,比起他我更像瘋子,哭與笑並存,我的世界才真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最終捧著一張三年畫來的皮送到他眼前。


    “好看嗎?三叔,你看我像不像你理解的那樣?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啊,南行,哦不,江、以、南,已經供認了你關於林默寫案的所有罪行,記住我跟你說的話,你,跟我們家有潑天的仇怨,你想報複,所以從很早的時候就花錢買通了我的養母林夫人,你承諾會把默讀和默念帶到國外去養育,為了不被人發現,就讓你的手下跟林阿姨假結婚,把孩子們委托給名義上的繼父,隻要林阿姨悄悄的把我身體養壞。”


    “但是這個計劃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出現了紕漏,我家人突然來接我了,而寫哥作為一直養我長大的人在這其中發現了端倪,於是展開調查,因為寫哥查到的事情太多,你生怕牽連到你就選擇提前下手,買通醫院護士康蕊在寫哥的藥物中長期加入毒素,導致寫哥病入膏肓,最終你把這個結果帶給林夫人,脅迫她在默讀默念和寫哥中間選一個,指使林夫人殺死寫哥,康蕊偷渡逃亡,三年前你讓江以南將她送回國滅口,想栽贓在我身上,可惜指向我的證據不足、這顆棋就廢了。”


    “當年公家也有猜測認為林夫人與林默寫有關,但苦於沒有證據隻能擱置,你才脫身事外,而南行,在其中扮演一個聯絡員的身份,他是你的養子,但長期遭受責打痛罵忍無可忍,如今選擇投案自首,死也拉你下水。”


    正好我說罷,門外也傳來回蕩於山穀的警笛聲,威廉才有些慌了,他聽得出我所說的故事九成都是事實且完美的契合了他給外界塑造的背景,何況公家是真的早有懷疑林阿姨是當年案件的真凶,他以為我為了養母也一定心軟不敢告他,他甚至親手把證據交到了我手上。


    那段錄像,總不能讓我一個人難受啊。


    養母?那是什麽東西。在林家,我隻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我隻愛同樣回以愛我的人,他以為我喜歡當傻子,可傻子和心慈手軟不會出現在傅家的門裏。


    “你以為你這樣就成功了?你以為你這樣就能推垮我!傅惜時,你別忘了,這個案子我從始至終隻是指使我可沒有親自動手,就算你有那段錄像,你隻能看到林淑媛殺人,你看得到我脅迫嗎?南行沒有證據,公家不會聽他的三言兩語!而且,我不會被判刑的,我是外交官,我有豁免權!我最多隻是驅逐出境而已。”威廉強撐著笑,扯著嘴角十分難看,他突然偏了頭,目光又猛地釘在江以南身上:“還有他!你想把他摘出去,你想讓南行給他頂罪?他們沒有我殺人的證據,但我可有他的證據!”


    “是嗎?”我搖了搖頭笑道,漫步走到梁森身邊,手搭上他的肩膀:“可是,我也有你兒子無數的證明……哦,沅沅現在是不是也跟漾漾一塊吃蛋糕呢?”


    “你瘋了!”這回連梁森都忍不住吼我,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真奇怪,這個成語本該用在我身上才對。


    我輕輕推著梁森後退,直到他的脊背觸碰到冰冷的牆麵,身後就是灌著冷風的窗,我扮了個可憐,眼淚捏不住閘了,我哭著問他:“哥哥,你還記不記得我爸爸死的時候,他是怎麽從這樣的窗口跳出去的?你說過你會幫我報仇的……現在說我瘋了,那你就當我是真瘋了吧,好可憐呐……”


    “時時,你到底想要什麽我會盡可能滿足你,我把我現在擁有的東西全都給你!求你,不要這樣……”梁森終於軟了語氣,可他終究用了這樣的方式,道德綁架?真是惡心。


    我歎了口氣,神神叨叨的瞧著一個角落喃喃低語:“我也曾經用你這樣的方式求過老天爺,我跟他說,我什麽都可以放棄,隻要讓寫哥留在我身邊,可是沒有人聽我的,沒有人回應我一句,哥哥,我要是能像你一樣就好了,我要是也能當著麵苦苦哀求就好了……”


    高辛辭終於看不下去了,生氣也想不起來,掙開宋斐的手衝過來擔憂的抱著我,我現在連看著他笑都像瘋子一樣。


    “時時、時時你別哭了……別哭了……”高辛辭一麵抹著我的眼淚一麵說。


    我真不想讓他見到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於是短暫恢複氣力後又掙開他,重新回到威廉眼跟前:“你兒子、愛過我,我放過他一條命,你要是一定不予伏法的話我就先拿南行解解氣,等我收拾完他,我再從瑪笪你的犯罪證據裏一樣一樣告你的狀,然後看看梁森做過幾樣罪不至死的事情,但你們放心,你爺倆贖罪的時候我這個做姑姑的絕對好好照顧沅沅,我一定會攪的你家雞、犬、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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