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世時教導我恪守她的兩則。


    其一是不露鋒芒,危急關頭更易自保;其二是不可貪心,沒有誘惑便沒有弱點。


    可我壞了她的規矩,自食了惡果。


    我的貪戀促使我使用幻身咒前往圖書館的禁書區,我的貪戀誘使我在艾莉奧絲身邊駐足。


    於是我發現了她的秘密,為此困擾了很久。


    她是狼人嗎?


    我給了自己肯定的答複,她不是。


    我要疏遠她嗎?


    不,我不要。


    不過我沒辦法不去回憶她消失的每一個月圓夜。


    紛紛擾擾的思緒糾纏著我,我不懂我又何苦騙自己。


    從那天起,我幾乎沒有一刻不在跟著她,我想我總能在一個月圓夜看見完好的她。


    直到那個月圓的雨夜,她在我眼前變成了一隻銀白色的狼。


    我在雨裏,我看不清她,卻看清了自己。


    我想,我得到了答案——


    我是愛她的。


    哪怕她是一隻狼人。


    她瞞著我很正確,因為她很聰明,她懂得審時度勢,所以她隱藏得很好,連我也不例外。


    我看見她虛弱地躺在濕潤的石地上,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垂在柔軟的狼爪間,銀白色的毛發因為寒栗而晃動出月的虛影,隨之而生的痛苦嗚咽讓我的心也跟著揪成了一團。


    我能做些什麽呢?我想,我不能讓她發現我呀,這樣會讓她害怕。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悄無聲息地揮動魔杖為她施一個防水咒。


    但這樣一來,我的幻身咒變得不太穩定,她望向了我的眼睛。


    她發現我了嗎?


    我攥緊魔杖,慶幸的是她又若無其事地埋下腦袋。


    還好我沒有嚇到她,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對一切一無所知,我卻覺得我們更近了一步。


    因為不想讓她有負擔,所以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可我偏又忍不住露出一點馬腳,偶爾用乖張的笑意向她彰示——你看,我知道啦,我都發現咯。


    然後等她來詢問我時,我一定要一本正經告訴她:純血也好,狼人也不要緊,你很酷,我都超喜歡的。


    可是她從來沒有發現過我的笑容,總是我在看著她。


    她最近常常發呆,常常傻笑,她的羊皮紙上浸染著疏離的墨香,她寫下的名字不是我。


    她把一口麵包嚼四十七下,她把我送的羽毛筆落下,那些時候她的心裏在想著誰?


    圖書館裏,她怎麽可以拒絕我?怎麽可以縱容我的賭氣卻不挽留?


    是布雷斯的錯,他一定說了很多甜言蜜語。


    這就變得很棘手了,諾特家族的愛是與生俱來的緘默。


    我的語言笨拙又乏味,隻懂詮釋戈巴洛特的注解。


    我的畫技拙劣又崴泥,隻懂描繪如尼文的平仄。


    當我試著去背風雅的詩集,唱拗口的歌謠,畫詰屈的山水,她會不會也認為我是個有意思的人?


    當我走過她走過的林蔭道路,吹過她吹過的穿堂晚風,看過她發梢染過的暮光煦色時,她會不會也留意到一個我,一個隻敢躲在她身後膽小又怯懦的我?


    我發現了她的秘密,她又何時才能知曉我的秘密?


    又或許,我盼望她永遠也不要知道。


    獨自走過漫漫餘暉時,我回想起那天她敲響了我家的門鈴。


    開門後我透過多年未曾見過的陽光,見到了如此熱烈的她。


    於是我的堡壘也有了縫隙,她把陽光、糖果、快樂灑給了我,這是我愛她的伊始。


    當我也開始為她向父親叫板、賭氣,試著在那個雨天去找她,這是我愛她的衍變。


    她率真得太過犯規,母親的話不再是我的教條。我向她撒嬌示弱,在聚光燈下為她鋒芒畢露,貪得無厭地渴望她全部。我依賴她,她也得需要我,這是我愛她的欲求。


    所以當她再一次活潑地叫我西奧,再一次調皮地拍我左肩,再一次明亮地看我眼睛。


    我的心又充盈了起來。


    她需要我,我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哪怕她是我讀不懂的曲譜,是我無法彈奏的弦音,我也仍會按下琴鍵讓她聽到我的心聲——


    我需要你需要我,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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