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繞在城堡石柱上的聖誕彩燈將每一片從天而降的雪花都映照出清瑩光芒,覆著白霜的大理石台階像登往皚皚天堂的雲梯,她輕盈地踏過,沿著裝飾華麗的曲折小徑往前走,穿過一大片閃爍著仙女之光的玫瑰花叢後,來到空曠無人的黑湖邊。


    布雷斯站在冰麵之上,猶如一棵霜雪滿枝的鬆柏。月光把湖照得透亮,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悄無聲息地站到他旁邊,對他說:“聖誕快樂,布雷斯。”


    布雷斯驀然轉過身,恍了神,他盯著她良久,緩緩說:“聖誕快樂,艾莉。”


    艾莉奧絲狡黠地彎起眉眼,她拍落他肩頭的雪問:“被我嚇到了吧?”


    “沒有。”布雷斯忽然勾起唇角,開玩笑似地說,“我知道你會來。”


    “你怎麽會知道?”艾莉奧絲思維飛速運轉,然後篤定地說,“我剛才可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呢。”


    “因為……”布雷斯俯身湊到她耳邊輕語,“穿上我的鞋,當然得走向我。”


    他的聲音很低沉,仿佛一記悶鼓橫衝直撞地闖入她耳蝸,她不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好一招反客為主。她在心中默默嘀咕,早知道就不祝他聖誕快樂了。


    “你換香水了。”沉默中,布雷斯換了一個話題。


    對於一個即將失明的人來說,嗅覺更靈敏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嗯,是達芙妮的。”艾莉奧絲回答。


    “我喜歡你本身的味道。”


    “我是什麽味道?”


    “花蜜、陽光。”


    “你把我當成蜜蜂了?”


    他沒有否認,而是說:“熊蜂很可愛。”


    艾莉奧絲見過惹人喜愛的熊蜂,她確信這不是揶揄。


    布雷斯望向月亮,沉甸甸的白雪又一次落滿他雙肩。


    她意識到他不是蓊鬱青鬆,而是被大雪覆沒的鬆果。


    “要和我跳一支舞嗎?”她決心讓他的心突破雪域。


    “在這裏?”布雷斯問。


    “當然。”艾莉奧絲把手攤在他麵前,有種斷定他不會拒絕的勇敢。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共舞,所以完全不必扭捏。


    “好。”布雷斯爽快地答應,握住她的手。


    風聲吹響舞樂,布雷斯攬上她的腰,引領她在冰晶地麵上跨出第一個舞步。


    飄零的雪在無垠夜幕中閃爍,宛如一顆顆飛躍的星辰湧入冰藍色的浩瀚宇宙。


    他牽著她的手舉過頭頂,裙擺掀開的優美圓弧仿若一朵盛開在冰原的野玫瑰。


    她透過雪花棱側散射的淺淡光暈端詳他精致的五官,被霜白浸染的睫羽顯得他上挑的狐狸眼濕漉漉的,漂亮的鼻尖和耳朵被寒風凍得呈現暗紅色,嘴角勾勒的是一道不刻意卻美好的彎弧。欣賞美好的事物總能使人心情愉悅,艾莉奧絲不自覺地抿嘴笑了起來。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布雷斯的聲音比月色還要柔和。


    “是一個公之於眾的原因。”艾莉奧絲故弄玄虛地說。


    “是什麽?”布雷斯好奇地眯起眼睛。


    “一定要聽嗎?我相信你聽過很多次。”


    “我想聽,聽你親口告訴我。”布雷斯耐心地回答。


    “你很好看,比很多人都好看。”艾莉奧絲試著模仿伊塔真誠地誇讚。


    效果顯而易見,沒有人能招架住誇獎的威力,布雷斯也不例外。


    他笑了,問出的話卻出乎意料:“你這樣,不怕我愛上你嗎?”


    為了反擊他,艾莉奧絲也問:“你會愛上我嗎?”


    “如果我說我會呢?”


    他總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些讓人心顫的詞句。


    她輕鬆地笑著說:“你又來了。”


    “那你呢,你會愛上我嗎?”布雷斯試探地問。


    “我很聰明的,才不會上當。”


    她回應自如,及時結束了這場微妙的問話,也結束了這支不過一分鍾卻漫長如一個世紀的舞蹈。一定是酒精的原因害她在冷冽寒風中渾身發熱,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動心,於是鬆開微微汗濕的手,對他說:“該回去了,一起吧,我可以給你帶路。”


    艾莉奧絲率先往陸地邁出腳步,她並不確定布雷斯會不會跟上,但複雜的心緒隻給了她離開這個單一的答案。


    在她踏上草坪的那一刻,她單薄的雙肩被溢著夏日藥草香的溫暖所包裹。


    布雷斯把亞麻色的呢子外套搭在了她的肩膀,這是他第一次不帶任何詢問的主動。


    “我不用,我出來的時候給自己施了保暖咒。”


    艾莉奧絲試著將它脫下,不過布雷斯的雙手沒有卸力,反而將她裹得更加嚴實。


    “我不忍心看到你為了來陪我而著涼。”他用很平淡的語氣說,好像都沒有感情一樣,可是字句都透露著關心。


    “好吧……謝謝。”那就坦然接受吧,不會欠太多給他,她說服自己。


    他們走進靜謐的灌木叢裏,她打算問他看不看得清楚路,她可以為他點亮魔杖。


    在斟酌如何不傷害他自尊心的情況下問出這樣的話時,他的手就已經毫無征兆地將手指沒入她的指縫,屈指與她相扣。大概是剛剛才跳完舞的緣故,他的體溫難得不是冰涼的。


    今天的布雷斯很奇怪,主動得過了頭。她這樣想,卻沒有掙開他。


    “有一點暗。”布雷斯遲到地解釋了他的動機。


    “嗯,我知道。”艾莉奧絲體諒地說,“這裏的確沒有剛才的冰麵明亮。”


    她分不清手掌的潮熱來自布雷斯還是自己,心髒沒有規律的跳動聲卻在耳畔清晰可辨。


    他是不是經常握別的女孩的手?他是不是對所有女孩都這樣?


    明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沒有意義,她卻止不住地去想。


    她在餘光數次偷瞟後終於忍不住正經地瞧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否留意到她的目光,他凸起的喉結輕微滾動。


    他也在緊張嗎?一想到這,她的心好像又雀躍了起來。


    在進入燈火通明的門廳前,他們不約而同地鬆開了手。


    艾莉奧絲脫下外套對布雷斯說:“謝謝你的外套,我把它用魔法清理幹淨就還給你。”


    “不用麻煩你。”布雷斯急忙製止下她準備拿出魔杖的動作,“我喜歡自己處理衣物。”


    “哦……好。”艾莉奧絲恭敬地把衣服理順交還到他手上問,“你打算直接回休息室嗎?”


    “嗯,你呢?”


    “我得去一趟禮堂,我哥哥他們也許還在那。”


    “好。”布雷斯微笑著說,然後向門廳裏走去。


    艾莉奧絲鬆了口氣,他卻忽然轉過身望向她。


    “你上當了哦,聰明的艾莉。”布雷斯的聲音不深不淺,剛好穿透禮堂傳來的交響樂沒入她的耳朵裏,“其實,回城堡的路我都看得清。”


    絢麗的光束灑向他笑得明媚的臉龐,他的眼睛熠熠生輝。


    他在她的怔愣中離開,這次是沒有回頭的背影。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幹嘛要用眼睛來騙她呢?


    狡猾的狐狸。她對著他的背影暗自埋怨。


    艾莉奧絲帶著沒有答案的問題走進了禮堂,裏麵不像剛開始那樣擠滿了人,但也仍然熱鬧。她穿梭在人群中尋找普洛弗和西奧多的身影,一無所獲。


    她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舉起一杯琥珀色的蜂蜜酒喝了起來。


    “艾莉。”德拉科叫道。


    艾莉奧絲回頭疑惑地打量他:“你怎麽一個人?我哥哥和西奧呢?”


    “普洛弗不是去給你送披肩了嗎?你們走後沒多久西奧多也離開了。”


    “我沒看見普洛弗,也許他沒有找到我,就原路返回了。”


    她的指緣不安地摩挲酒杯。


    德拉科走上前,坐到離她隻有一拳頭遠的座位上。


    她聞到他衣袍散發著香水也無法掩蓋的濃烈的雪莉酒味。


    太近了,她本來就很燥熱。艾莉奧絲不動聲色地向另一側挪動。


    “那個……我和賽爾溫之間什麽關係也沒有。”他突然開口。


    “什麽?你們不是舞伴嗎?”


    “是我父親要求的,他讓格雷戈裏看緊我一定要和賽爾溫待夠兩個小時。”


    “哦……”艾莉奧絲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她問,“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麽?”


    “所以,你不用避嫌……”德拉科很小聲地回答。


    “什麽?”周遭一片嘈雜,艾莉奧絲沒聽清。


    “我說,你們女生不是最喜歡八卦了嗎?我,我得提前管好你的嘴。”他放大了音量。


    “放心好了,我沒這麽無聊。”艾莉奧絲放下酒杯問,“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不是。”德拉科短促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隻淺綠色的八角珠寶盒遞到她跟前,“喏,給你。”


    “幹什麽?封口費?”艾莉奧絲狐疑地問。


    “是聖誕禮物!”德拉科紅著臉,沒耐心地把八角盒塞到她的手裏。


    盒子被他揣了不知道多久,留有他體溫的餘熱,甚至融入了他淡淡的香水味。


    “聖誕禮物?”艾莉奧絲謹慎地打開了蓋子。


    沒有驚悚的爆炸聲,沒有突然蹦出來的彈簧小醜。映入眼簾的橄欖綠絲絨墊上有一枚銀色的小狼胸針,小狼的眼睛是兩顆碧綠的翠榴石,與艾莉奧絲的雙眸如出一轍的靈動。


    居然不是惡作劇?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她心裏發酵,她微愣了幾秒。


    “怎麽樣,還不錯吧?”德拉科高昂著下巴,期待地問。


    “嗯,很好,謝謝你。”艾莉奧絲合上禮盒,略帶歉意地說,“不過我還沒有準備好你的禮物,你可能得稍微等兩天……”


    “算了吧,我又不缺什麽。”德拉科擺擺手,滿不在乎地說,“不過假設你一定要送的話,就送我那根淡黃色的發帶吧。”


    “淡黃色發帶?”


    “就是魁地奇世界杯比賽那天你紮頭發用的……哦,我不是什麽奇怪的收藏癖,單單是因為得那晚我們從營地死裏逃生,所以我覺得很有紀念意義,說不準還可以用來辟邪。”


    “發帶辟邪?什麽奇怪的招數……”艾莉奧絲低聲嘟囔。


    “你該不會舍不得吧?”


    “一根發帶有什麽舍不得的,我也沒這麽小氣好吧?但發帶在寢室,不如明天再給你。”


    “不,我今天就要。”他固執地說,“萬一你反悔了呢?我現在就跟你去取。”


    “那伊塔呢?你不可以把她一個人放在這。”


    “她比我還先走呢。”德拉科站起身往外走去。


    “為什麽你還在這?”艾莉奧絲跟上他的腳步。


    “我看到你冒冒失失地到處亂竄,我想著得替普洛弗看好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都能放心伊塔一個人回去,還不放心我?”


    德拉科不悅地說:“這不一樣好嗎?而且,你為什麽叫她‘伊塔’?你們才剛認識不到兩個小時,而我們差不多用了一年的時間才稱呼彼此的教名。”


    艾莉奧絲提高語調指責道:“你現在來怪我嗎?當初是你說我‘鄉野粗漢’!”


    德拉科的氣勢超出預計的減弱,他自我懷疑地問:“我……我有這麽說嗎?”


    “當然了。”艾莉奧絲也不是不依不饒的人,她灑脫地說,“不過看在你送我聖誕禮物的份上,往日恩怨就一筆勾銷吧。但,你是什麽時候準備的?又為什麽拖到現在才給我?害得我都沒有時間安排你的禮物。”


    聽到這個問題,德拉科走下樓梯的那一步險些踩空。


    在看不見的陰影下,他的臉比微醺還紅了幾度。


    他思索不出如何回複,艾莉奧絲卻自問自答:“不過也的確是個驚喜啦。”


    她輕巧地拍了一下他的臂膀,他抄在褲子口袋裏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


    為了不被她發現自己的緊張,他選擇簡單地應道:“嗯。”


    原來他也有膽小怯懦到不敢隨心所欲講真心話的時候。


    當他花了半個月設計圖紙,花了節省一年的零花錢定製胸針,花了一整天將珠寶盒捏在褲子口袋裏猶豫糾結的時候,他遲鈍地意識到,他正在取悅她,在意她,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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