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過布雷斯病房裏露骨的表白,艾莉奧絲躲開他的心更盛了,一想到藥劑還夠他吃一個月,就連一周一次的問詢都省了。


    好多次狹路相逢她都認為是梅林在眷顧,他在她錯開的對側,她們偷瞄他,而他望向她,又慶幸他被人潮擠走,她能順利溜掉,沒有人能知道他的目光是落在哪片雪花上,他總能及時收斂,或者說注意分寸,就像從前人流量最少的早餐時見她也都是有潘西、米莉森、達芙妮在場的時候,為她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減去流言紛擾的苦惱。德拉科刁鑽刻薄地評價他的喜歡像竊賊一樣畏懼公之於眾,是啊,他說,他隻敢也隻能在夜晚才可以窺探月亮。


    可是月亮的盈缺又有誰能摸得清呢?就像他不知道為什麽她說的一會兒就回來是直到天黑都不再來。於是他在她的必經之路望了又望,是望穿秋水也沒法盼到回應的等待,實際上他比誰都更清楚答案,他隻是有些固執,在泥潭也妄想撈月亮,他當然有更卑劣的手段,但是他不舍得月亮下泥潭,鏡花水月也是一場空。


    這樣想來他對自己的追求者也共情了幾分,他從前對她們膚淺喜歡的鄙夷與不屑逐漸淡化,他祝她們能得到真正的愛或者比愛更有意義的,總之那一定是最好的。而最好的不是他,否則艾莉奧絲也不會不愛他,他悲觀地想。他給她們體麵的擁抱,或許連友情的分量也稱不上,但保準不會使被拒絕的女孩難堪,他私心想艾莉奧絲要是拒絕的話,也要先給他一個擁抱才好,他一定會好好記住她的味道,而一想到陽光下暖洋洋的鬆脂般的花蜜,那些藥劑也不覺得苦了。


    他把空掉的藥劑瓶輕輕放下,用手指擦開霧化的玻璃,窗麵依稀映出一雙悵惘的黑眸,房間是方寸之地,他的視野卻很遼遠,一眼就望到為了營造節日氣氛刻意裝點的幾顆彩燈零星地吊掛在多年前女孩待過的橡子樹上,堆積的落雪把樹梢渲色成了入木三分的純白。


    原來又是一年聖誕。


    “聖誕快樂,普洛弗!”艾莉奧絲興高采烈地飛撲向站在石塑邊等候已久的普洛弗,用力太猛,額頭被他的肩膀胳得發疼,她在他溫暖的懷裏蹭了蹭,好像能緩解一些。


    “你都多大了,還往普洛弗懷裏躥。”德拉科悶悶不樂地說。


    “艾莉多大了,也是我們家的小朋友。”普洛弗幫她理正腦袋上撞歪的聖誕帽,把反駁的話說得親和又溫柔。


    “你聽到了吧。”艾莉奧絲扯了扯下眼瞼做出一個古怪的表情,“略略略——”


    德拉科在她擠眉弄眼的時候用食指指節重重叩擊她的腦門,又趁她瞠目結舌的瞬間飛快跑向石門,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比劃挑釁的手勢。


    艾莉奧絲撒腿就追:“德拉科,你給我站住!待會兒的聖誕布丁你是一口也別想吃了!”


    普洛弗無奈地在後麵喊:“喂,你們兩個能不能穩重一點?”


    “不能!”他們異口同聲地叫著,石門外狹窄的走廊回蕩著你追我趕的吵罵聲。


    “為什麽不能?”西奧多捏成拳頭的手在冰冷的大理石桌上微微發抖,卻不是因為寒冷。


    “你難道忘記你母親是怎麽死的了嗎?”坎坦克盧斯憤怒地將刀叉扔在了餐桌上,與瓷盤碰撞出清脆的擊響,冷冽的空氣無形地碎裂了幾道冰痕。


    “所以父親你更應該好好活著不是嗎?”西奧多盡量克製情緒,以最平和地語氣請求,“我們逃吧,離開英國,去哪裏都行。”


    “你以為我能逃得過嗎?”坎坦克盧斯歎了口氣,解開左臂的袖扣緩緩挽起衣袖,這是他第一次在兒子麵前袒露觸目驚心的疤痕、魔鬼的印記,他悲戚地說,“這就是米切爾家族覆滅的真正原因,對忠誠的人來說未必是保命的契約,可對反叛的人來說卻是必死的詛咒。黑魔王的發展趨勢絕對比我們想象中迅猛,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就派出食死徒拉攏了世界各地的巨人、狼人……這場複興隻會比十幾年前的強盛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隻要我還為他赴命,你就不會有事,諾特家族就不會有事,我不會離開,也不能離開,西奧。”


    西奧多無言地望向高腳杯中紫紅色的液體,猶如被劇毒染透五髒六腑所浸出的鮮血。


    “幹得不錯,獎你一瓶飲料,這可是人類喝的那個什麽,哦,我想起來了,紅酒。”


    凱特齜著尖利的狼牙把細頸瓶裏剩餘三分之一不到的酒水搖了搖,遞到了萊西亞麵前。


    “我不喝飲料。”萊西亞麵無表情地說。


    他的胃裏一陣翻湧,暗自拚命抑製住這種幹嘔的感覺,反出的胃酸在回憶裏又苦又澀。


    “好吧。”凱特並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感到不滿,倒是仰起頭悠哉地把剩下的酒灌了幾口入喉,他用手臂上銀灰色的毛搓了一下嘴角,對萊西亞咧嘴大笑,“想不到你這家夥還挺能打的,一尾巴能扇得好幾頭狼都找不著北。”


    約克把胳膊搭在了凱特肩上,津津有味介紹:“可別小看了他,萊西亞父輩好幾代都是狼人王親選的心腹,遺傳的當然是絕頂的基因力量。”


    “哦?那你是怎麽流落到連我們這種靠跟野狼搶地盤的狼人都不如的地步?”凱特好奇地問。


    約克放下手臂用手肘捅了一把凱特的腰,不悅地說:“那還不是因為塞拉,晦氣的塞拉,否則北美狼人族哪至於這麽烏煙瘴氣?”


    “害,那不提了,不提了。”凱特大手一擺,豪爽地說,“跟著我們倆混吧,在這塊兒收收保護費什麽的,你瞧你這身手、這身板,嘖嘖,不用多浪費啊。”


    “我不跟你們幹這些勾當,我隻想找一處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


    “‘勾當’?哪能這麽說呀?我們可都是做好事,你看看這裏都是僥幸逃出內鬥紛爭的婦孺兒童傷殘者,我們不過是讓他們按時提供新鮮食物當保護費而已,事實上我們出力趕跑野獸還虧費了不少體力呢。”


    萊西亞順著凱特指向的不遠處,篝火劈裏啪啦地燃燒融化了紛飛而下的霜雪,而暖橘色的光暈映照著無數張因剛才洶洶來襲的野狼而仍驚懼警惕的麵孔,瘸腿或瞎眼的傷兵蜷在邊緣戒備地四下張望,婦人摸著孩子的頭一遍一遍安撫。“沒事啦,沒事啦。”他想起多年前母親也是如此在淒冷的樹下環抱他,用不算溫暖的體溫驅散他身軀的酷寒,又想起她去世時囑托他一定要找到公主,承諾給狼人們一個健全、幸福的家。


    “好,我答應你們。”萊西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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