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妹妹來了,使奧索加倍懷念祖屋,也許是他有點不願意讓他的有教養的朋友看見科隆巴的村野服裝和舉動,第二天他就宣稱打算離開阿雅克修,回到皮埃特拉內拉去。不過同時他又要求上校答應,等上校到巴斯蒂亞去的時候,必須順路到他的寒舍去小住幾日,他這方麵也答應帶上校去獵黃鹿、野雞和野豬等等。


    動身的前夕,奧索沒有去打獵,卻建議沿著海灣去散步。他挽著莉迪亞小姐的臂膀,以便自由自在地同她談話,因為科隆巴留在城裏買東西,而上校則每隔一分鍾就離開他們去打海鷗和鰹鳥,路人見了大為驚異,不懂得為什麽他肯為這樣的獵物浪費子彈。


    他們沿著到希臘教堂去的路走,從那裏可以望見海灣最美麗的景色,可是他們都無心觀賞。


    “莉迪亞小姐……”經過長得使人發窘的沉默以後,奧索開口了,“坦白告訴我,您覺得我的妹妹怎麽樣?”


    “我很喜歡她,”莉迪亞小姐回答,“甚至還勝過喜歡您,”她微笑著加上一句,“因為她是個真正的科西嘉人,而您卻是個過份文明的野人。”


    “過份文明!……聽我說吧,自從我踏上這個島以後,我不由自主地又變得野蠻起來。各種各樣可怕的念頭使我激動,折磨著我……在我深入到我那偏僻的故鄉以前,我需要同您談一談。”


    “做人要有勇氣,先生;請看您的妹妹對命運的安排多麽能夠容忍,她是您的榜樣。”


    “啊!您別上當。不要相信她能忍受命運的安排。到目前為止她一句話也沒有同我提過,可是從她投向我的每一下眼光,我都看出來她期待著我的是什麽。”


    “那麽她到底期待您什麽呢?”


    “哦!沒有什麽……隻不過要我試試令尊的槍打人是否同打山鶉一樣行。”


    “您為什麽要這樣想!您剛才還承認她什麽都沒有對您說過,您居然會作出這樣的猜測!您真可惡。”


    “如果她不想報仇,她一開頭就會同我談起父親了,而她沒有這樣做。她會提起她認為是殺害我父親的凶手——其實是她弄錯了,我知道,而她隻字不提。您瞧,我們科西嘉人是一個狡猾的民族,我的妹妹明白她還不能完全控製我,在我還能溜走的時候,不願意嚇壞我。等到她把我引到懸崖的邊沿時,我的頭腦一發昏,她馬上就會把我推進深淵。”


    這時候奧索把父親之死的某些細節告訴莉迪亞小姐,並且對她說,所有重要證據集中到一點,使他認為阿戈斯蒂尼就是凶手。


    他又說:“不過沒有什麽能夠改變科隆巴的信念,我從她給我的上一封信就可以看出來。她發誓要巴裏奇尼家償命……內維爾小姐,您看我多麽信任您……要不是由於野蠻的教育使她抱有一種成見,認為報仇的權利屬我所有,因為我有家長身份,而且這事關係到我的榮譽,她早已把巴裏奇尼一家殺死了。”


    “說實話,德拉·雷比亞先生,”內維爾小姐說,“您在誹謗您的妹妹。”


    “沒有的事。您自己不是也說過嗎?……她是科西嘉人……她的想法同所有科西嘉人的想法完全一樣。您知道我昨天為什麽悶悶不樂嗎?”


    “不知道,不過最近您總是情緒不好……我們初相識時,您愉快多了。”


    “昨天,我比平時更快活,更高興。因為我看見您對舍妹這麽友好,這麽寬容!……我同上校兩人坐船回來。您知道其中一個船夫用他該死的土語對我說什麽嗎?他說:‘奧斯·安東,您打了不少飛禽走獸,可是您會發現奧蘭杜奇奧·巴裏奇尼是比您更能幹的獵手。’”


    “這句話有什麽可怕的?您難道一定要當個能幹的獵手嗎?”


    “您還聽不出這家夥的意思是說我沒有勇氣殺掉奧蘭杜奇奧嗎?”


    “您知道嗎?德拉·雷比亞先生,您使我害怕。看來你們這個島上的空氣不但能使人發寒熱,而且能使人發瘋。幸喜我們不久就要離開這個島了。”


    “你們離開以前,得先到皮埃特拉內拉小住幾天,您答應過我的妹妹的。”


    “假如我們不遵守諾言呢?也會遭到報複吧?”


    “您還記得令尊前幾天所講的故事嗎?他說印度人向東印度公司請願時,威脅公司的負責人說如果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就絕食而死。”


    “那麽說您就要絕食而死嘍?我不相信,您隻要一天不吃東西,科隆巴小姐就會給你端上一盤美味的烤奶酪1,使您一見就胃口大開,不得不放棄您的絕食計劃。”


    1這是科西嘉的民族風味菜,用奶酪加奶油烤成。——原注。


    “您這玩笑開得太殘酷了,內維爾小姐,您應該對我寬容一點才是。您瞧,我在這兒孤零零一個人,隻有您才能阻止我發瘋,照您所說的發瘋。您是我的護守天神,現在……”


    “現在,”莉迪亞小姐用嚴肅的口吻說,“您有您的男子漢的榮譽和軍人的榮譽,在支持您的過分容易動搖的理智,還有……”她邊說邊轉過身去采摘一朵花,“還有您對您的護守天神的回憶,也能支持您,如果這回憶在您心裏能夠起點作用的話。”


    “啊!內維爾小姐,我簡直不敢相信您真的有點關心我……”


    “聽我說,德拉·雷比亞先生,”內維爾小姐帶點激動地說,“既然您是個孩子,我就把您當作孩子看待。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我媽給了我一串我渴想多時的美麗項鏈,她對我說:‘每次你戴上這項鏈,就要記住你還不懂法語。’這樣項鏈在我的眼中就失去一點它的價值,對我來說,它隻是一種良心的責備。可是我仍然戴它,結果我也學會了法語。您看見這戒指嗎?它是埃及的聖甲蟲像,可以說是從一座金字塔裏發現的。這個古怪的形象,也許您把它當作是一個花瓶,它的意義是‘人的生命’。在我們的國家裏,有許多人認為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最有意思。您瞧後麵跟著的一個形象,是一個盾和一個持著長矛的臂膀,意義是‘戰鬥,拚搏’。這兩個象形文字連在一起,就成為我認為相當美好的一句格言:‘人生就是戰鬥。’不要以為我能夠隨口翻譯象形文字,其實是一個老學究告訴我的。來,我把我的聖甲蟲像送給你,幾時你產生科西嘉的壞念頭,就瞧瞧我的法寶,對您自己說,必須戰勝這些壞念頭。——哎喲,說真的,我真會說教。”


    “我會想念您的,內維爾小姐,我會對自己說……”


    “對您自己說,您有一位女朋友,她知道您……被……吊死,是會傷心的。而且也會使您的班長祖宗感到痛心。”


    說完這些話,她笑著掙脫了奧索的臂膀,向著父親奔過去。


    “爸爸,”她說,“饒了那些可憐的鳥兒吧,來同我們一起到拿破侖的岩洞裏賦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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