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蓑衣門客把妖嬈美姬的屍體帶下去處理以後。


    管家前來稟報:“侯爺,長公子來訪。”


    “哦?長公子?”


    王賁有些意外,扶蘇一向與儒家博士那幫老朽親近,對於關中悍將往往都是敬而遠之的態度。


    今兒個這是什麽情況?


    王賁對於扶蘇的陡然轉變,有些奇怪。


    想不通。


    索性就不想了。


    權當一切都是皇帝的安排。


    於是。


    王賁親自接見了扶蘇,畢竟是大秦長公子,背後有整個楚係秦臣派係。


    華陽太後、國夫人羋華和昌文君都還在。


    王賁理應給予扶蘇相當的重視。


    另外更重要的是……


    王賁本身並不排斥分封製。


    論功行賞,裂土封疆,自古之禮!


    當然。


    王賁喜歡分封製,卻很排斥中原儒家派係,連帶著對扶蘇也談不上多麽支持。


    他隻是看在皇帝的麵子上,盡臣子之禮罷了。


    內堂。


    王賁設席擺下晚宴,開始款待我們的大秦長公子。


    簡單的推杯換盞後。


    扶蘇開始直入正題:“武侯,近來有位前輩給我出了一道題,究竟何為兵家的無情之道!”


    “我中午前往拜會了王老將軍……而王老將軍的意思是,他的兵法屬於有情之道。”


    “比如攻趙的時候,王老將軍與李牧便是決勝於朝堂政治斡旋,而非戰場殺伐。”


    “如此,李牧受到郭開背刺,敗北退場,大秦順勢橫推趙邊騎,進而才能把兩方傷亡降至最低。”


    “王老將軍說,善戰者,應當盡可能達到不戰而勝的目的,此為兵家之正道也!”


    ……


    王翦的打仗風格始終秉承著持正守正,不動如山。


    優點在於能夠少死人,且四平八穩,戰之必勝。


    缺點在於會消耗較高的國力與軍需。


    總體而言。


    王翦搭配嬴政,君臣齊心,再有大秦的巔峰國力。


    這個時代……


    誰來都不好使!


    王翦就是當之無愧的最強!


    上位。


    “有情兵法,兵家正道……長公子,我們家老爺子的話,聽聽就好,千萬別太當真。”


    王賁笑著滿飲杯中酒。


    扶蘇聞言一愣:“啊這……那依著武侯,究竟何為兵家正道,又何為兵家之無情?”


    扶蘇對於夫子給他留下的課題,還是相當重視的。


    王賁想了想:“我從來都不認為兵家有正道,即便有……那也隻存在於所謂的春秋禮樂鼎盛時期,等到禮崩樂壞發生,兵家便隻剩下了一條宗旨……兵者,詭道也!”


    王賁的統軍風格,與自家父親王翦是截然不同的。


    他不僅喜歡出奇兵。


    而且也極為擅長行詭道。


    “舉個例子,如果是我與軍神李牧對陣……”


    王賁組織了一下語言:“誠然我也會用些離間之法,做為勝利的托底。但我更加希望能夠跟李牧在戰場上決出勝負,以奇兵論高低。若不勝,再離間不遲!”


    王賁對於沒能跟軍神李牧交手,以及自家父親用非兵家的方式直接獲勝,顯然是較為遺憾的。


    他的內心依舊保留著【兵家榮耀】的信念。


    即:決戰於沙場,憑所習兵法,從詭道,以奇勝!


    這才符合兵家決勝的榮耀標準。


    而王翦無所謂這些,老王同誌隻想用最少的傷亡,換取最為平穩的勝利。


    至於所謂的兵家榮耀……


    一將功成萬骨枯。


    王翦顯然並不想用鮮血澆築自己的赫赫功績。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扶蘇聽完王賁所言,他也差不多搞清楚了兵家正道和兵家詭道的區別。


    以及。


    即便同為父子。


    王賁卻跟王翦走了相反的道路。


    亦如他與自家父皇。


    仁義王道與無情霸道。


    王賁繼續:“至於長公子想要了解的兵家無情,我可能不太理解……那位前輩以此出題進行考教的目的。”


    “我兵家本就無情,哪怕曾經呂不韋搞出了所謂的【義兵】新法,但在實際的一線戰場上,善待俘虜什麽的,依舊得以軍需物資和獲取勝利為首要標準!”


    “另外軍法如山,該殺就殺,無論是馭民亦或者馭軍,最重要的其實並非民心、軍心,而是先得讓他們怕……唯有【恐懼】才是最為立竿見影的驅使手段!”


    ……


    無情,恐懼,軍法如山。


    王賁提出了民心、軍心甚至不是最重要的說法。


    注意。


    不是最重要!


    不等於不重要……


    那麽問題來了。


    王賁所言有道理嘛?


    從後世的眼光來看,其實是有道理的。


    就拿民心而言。


    後趙暴君石虎,金朝入主中原,滿清的留發不留頭。


    上述哪一個遵從民心了?


    並沒有。


    民心所向四個字,有時候確實需要辯證看待。


    最起碼短期是這樣的。


    長期那肯定得遵從民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古理規則。


    至於以【恐懼】為核心的禦下之法。


    確實是兵家和法家一貫的核心主旨。


    即:軍法如山,高壓政策。


    “恐懼……”


    扶蘇瞬間眉頭大皺。


    毫無疑問。


    扶蘇根本接受不了王賁的人生信條。


    “長公子,兵家無情的春秋案例,還是有很多的。”


    王賁聲音低沉:“比如吳起殺妻證道,孫武斬妃立威!都是得用鮮血和人頭,鋪就兵家的前路……長公子能說吳起和孫武的殺伐無情,都是錯的嗎?”


    扶蘇:“……”


    昔年,齊攻魯。


    吳起身在魯國,希望獲得魯元公的重用,一展兵法所學。


    可吳起的妻子是齊國人。


    因此。


    吳起殺妻證道,成功得到了元公倚重,一舉抗齊成功。


    至於孫武的斬妃立威,意指吳王用後宮嬪妃測試孫武的兵法造詣。


    於是孫武采取了三令五申,再斬殺吳王最為喜愛的兩個宮妃,直至把婦人訓練得當,徹底讓吳王心服口服。


    或許這兩個案例依舊不能證實兵家之無情……


    那麽後世唐朝的名將張巡。


    為了守城,不惜領頭把自己的妻妾全部殺了做軍糧,其麾下將士隻能效仿之。


    綜上。


    兵家重殺伐,注定無情。


    尤其對於女人……


    曆代名將似乎要更加的狠厲一些。


    這時。


    王賁饒有興致的詢問:“不知長公子可有喜歡的女人,平時又都是怎麽調教聽話的?”


    扶蘇聞言麵容微紅:“不瞞武侯,我現在主要得多學習……”


    “學習固然是重中之重,女人卻也是得多玩玩的。”


    王賁咧嘴一笑:“想必我家老爺子應該贈給長公子美妾了吧?”


    王賁可太了解自家父親了。


    長公子登門。


    那不得表示表示……


    “武侯明睿,王老將軍確實贈給了我兩個美妾,實在沒能推脫得掉。”


    扶蘇顯然是十分無奈。


    他很想說,自己身為帝國長公子,正處於奮發向上的時期,豈能沉迷酒色?


    “長公子,一個男人的成長標誌,需要從女人的身體上彰顯。”


    王賁分享道:“所謂的男女之情,從兵家的角度來看,本質上就是狼吃羊,強者驅使弱者!”


    “有人嗜賭如命,動則打罵妻子,卻依舊能將其吃得死死的!”


    “有人挖心掏肝,卻反而被女人厭棄太腥!”


    “有人在感情中受騙,有人在感情中卑微如塵埃,有人在感情中縱橫捭闔、片葉不沾身……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兵法之道呢?”


    “女人是獵物,是敵人,需要調教之,征服之!”


    “這就是我今日能夠跟長公子所有想說的了。”


    ……


    王賁知曉,以扶蘇的仁義性格,一定會崇尚所謂的兩情相悅,相敬如賓。


    但……


    不好意思!


    兵家從來不信這一套!


    女人,本質上就是獵物和敵人!


    如果你不把她當獵物,那你就會變成獵物……


    這是一種此消彼長的必然規律。


    至於敵人……


    推倒敵人,征服敵人為己用,再調教之。


    向來是古之上策也。


    “來人,給長公子斟酒。”


    隨著王賁擺擺手。


    隻見兩名身著清涼的美姬迅速走了進來。


    扶蘇還在震驚王賁的男女之情理論……


    待兩名美姬走至近前。


    他連連擺手道:“武侯,我今日已經收了王老將軍的兩個美妾了,不能再收了。”


    話音未落。


    “嘭!嘭!”


    兩名美姬應聲匍匐跪地……


    “哈哈哈!”


    王賁大笑道:“長公子,你應該聽說過逆賊燕丹為了款待荊軻,隻因荊軻說了句姬妾的玉手甚為好看。”


    “遂燕丹便斬了姬妾的雙手,贈予荊軻……並成為了當時禮賢下士的風靡美談。”


    “同理,長公子若是覺得今天收下美妾過多,有損清名,我亦可斬了這兩個美姬的玉手、玉足,或者其餘任何部位,以贈長公子!”


    “他日傳將出去,或許也能成為一番美談佳話!”


    ……


    美談佳話!


    卻是以女子的斷肢為代價!


    不可謂不狠厲!


    扶蘇聞言自然是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武侯,依據秦法,你怎可……”


    王賁打斷道:“依據秦法,除不可赦之罪,其餘皆可用功爵相抵之!長公子……想來以我王賁的功勞,應當是可以抵掉區區兩個罪徒之女的吧?”


    扶蘇:“……”


    大秦已經廢除了奴隸製度。


    然。


    封建帝國,賣身為奴依舊是常事。


    尤其在大秦,封侯功勳,罪徒之女,兩者的身份差別,恐怕用鴻溝來形容都略顯不夠!


    最終。


    扶蘇心軟,隻能保下了兩個美姬。


    王賁拱手:“方才我有所莽撞,請長公子見諒……另外我還想多說兩句,今晚之一切,都隻為告知長公子,究竟何為兵家的無情之道,絕無任何冒犯之意!”


    扶蘇回禮:“我明白的,今晚叨擾武侯了,以後若有機會,再請武侯入府小聚。”


    扶蘇對於王賁明顯有了全新的認知。


    過往他跟大秦的各個將領接觸不深。


    他從未想過。


    王賁私下裏竟【無情】至此。


    就這樣。


    一場晚宴正式結束。


    內堂門口。


    王賁目送扶蘇離開。


    緊接著。


    蓑衣門客現身輕聲道:“侯爺,您剛剛似乎激進了些。”


    王賁勾起嘴角:“不激進怎麽在那位百家夫子麵前露臉?老爺子莫名其妙的收了離兒的兵書,又強行讓離兒各種沉迷酒色,一定都跟那位百家夫子有關……那我自然是來而不往非禮也,就用兩個美姬好好給長公子上一課!”


    王賁把扶蘇當成了百家夫子的學生……


    他的兒子吃了癟。


    他可沒有老爺子那麽好脾氣。


    該還回去,就得拚盡全力的還回去。


    絕不能讓人再看扁了他軍武王家!


    蓑衣門客:“侯爺英明!”


    王賁:“我隻是想讓人記住,我軍武王家才是大秦第一勳貴豪門!”


    蓑衣門客:“……”


    ……


    與此同時。


    另一邊。


    扶蘇帶著兩個美妾出了通武侯府邸,上了自己的馬車。


    一男四女,甚為擁擠。


    扶蘇卻依舊能夠保持著靜心克己……


    並且他能夠清晰的覺察到。


    武成侯府出來的兩個美妾,舉手投足之間,顯得端正得體,正正好好。


    反觀通武侯的兩個美姬,時時刻刻都神經緊繃著,雖然也非常恭敬有禮,卻表現的有些過火。


    也就是恭敬過頭了。


    讓扶蘇感覺有些不舒服……


    他道:“你們兩個,平時遭受過武侯的打罵嘛?”


    兩個美姬聞言立馬把小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不不不!武侯大人待小女子們不薄,斷無打罵之舉。”


    她們哪敢說王賁的壞話。


    扶蘇無奈輕歎一聲,卻也沒再多問。


    但他心中已經了如明鏡。


    王賁禦下的第一準則乃是:【恐懼】!


    完美符合兩個美姬眼下的狀態。


    王賁把她們調教成了隻會因為恐懼而聽話的木偶。


    兩刻鍾後。


    扶蘇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再度叫來了新得到的四個姬妾。


    目的是再問問一些日常細節。


    武成侯府的兩個美妾自然是知無不言,平時她們在武成侯府就是修剪些花花草草啥的,沒啥賞賜,也沒啥懲罰。


    可見王翦對於眾多美妾是不太關注的,也沒多少規矩。


    通武侯府的兩個美姬則是獎懲都很重……


    即:你月月都能把事情辦好,除了月例,還能有額外的賞賜!


    同樣的。


    你若犯了錯。


    王賁也會罰的極重,動則就是軍中的鞭刑,甚至直接杖斃!


    兩個美姬的背上,橫七豎八的全都是傷痕……


    顯然過去沒少挨打。


    “嗚嗚。”


    兩個美姬淒淒切切:“還望長公子千萬保密,如若讓侯爺知道了我們說背主之言,恐難逃一死。”


    扶蘇無奈:“安心,以後在我這裏,沒那麽多死不死的。”


    扶蘇隻覺有些心疼……


    因為通武侯府的【恐懼】準則和獎懲皆重,讓他不由得對標了商君之法。


    是!


    兩個美姬不犯錯,王賁確實會給到額外的賞賜。


    問題在於……


    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犯錯?


    一旦犯了錯就得罰重刑!


    這的確會讓人恐懼聽話。


    卻也讓人日日擔驚受怕,生不如死。


    相比之下。


    武成侯府雖然也會有規矩,卻是適中的程度。


    扶蘇覺得剛剛好。


    果然。


    他還是更喜歡王老將軍的兵家正道,持正守正……


    至於王賁的恐懼準則和兵家詭道。


    扶蘇無法反駁之。


    但他強烈反對王賁把極端的兵家要義,應用到日常生活中。


    因為那樣單是想想就很可怕。


    ……


    次日上午。


    扶蘇又去拜訪了隴西侯李信……


    反正這回大秦的封侯戰將之家,他都得跑一趟,隻為遵從夫子的課題安排。


    對於李信的家風。


    扶蘇的直觀感受是冷峻刻板。


    比如李信接見他,擺的是家宴。


    宴席之中。


    李信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除了對他敬酒之外,多餘的話……半句都沒有。


    同樣的。


    李信自己也是隻說恭敬之言。


    盡顯臣子本分。


    這讓扶蘇多少感覺有些怪怪的。


    並非他矯情。


    而是他從小到大,對於家庭的概念……充滿了溫暖和溫馨。


    他的母親就是一位十分溫柔的人。


    扶蘇現在大概能夠理解。


    夫子為何要讓他接觸兵家的無情之道。


    這不僅是一種理念。


    更是一種生活方式,家風傳統,甚至能夠反映整個關中的民生形態。


    扶蘇讀的書夠多。


    但他的切身經曆,以及對於關中各個階層的深度認知,都是遠遠不夠的。


    下午時分。


    扶蘇拜訪了倫侯蒙武……


    沒錯。


    蒙武也封侯了,卻沒有食邑,憑借的是與王翦一同攻楚的戰功。


    說實話。


    老將蒙驁猛的一批……難免顯得蒙武有些平庸……


    好在蒙武生了兩個好兒子,蒙恬、蒙毅一文一武,又跟嬴政共同長大,未來前途肯定是無量的。


    而蒙武對於扶蘇詢問的兵家無情之道……其給出了功爵之差的答案……


    蒙武把扶蘇帶到了鹹陽郊外。


    去親眼看著有功者和無功者的待遇差別。


    衣食住行,婚喪嫁娶!


    有功者根據軍功爵位製度,特權層層疊加……


    至於無功者。


    不好意思!


    就拿婚姻嫁娶來說。


    你一個無功者,連有功者的家門都別想邁進去,絕對的階級之差,隻有戰功方能彌補!


    不一會兒。


    蒙武和扶蘇來到了黃土村……


    也就是許尚最初所居住的村落。


    蒙武對於許尚的存在知曉的很早,畢竟蒙恬常年跟在皇帝身邊,屬於最先接觸許尚的一批人。


    這時。


    黃土村口。


    隻見一個身材較為高大的魁梧少年,正在欺負另一個麵黃肌瘦的少年……周圍還有一群孩子起哄……


    “哼!你的父親寸功未立,你見到我憑什麽不繞著走?還有你憑啥跟我搶小花!?”


    “我就是要教訓你!”


    “看我今天不打掉你三顆牙!”


    ……


    遠處。


    扶蘇見狀本能的就想上去阻止。


    蒙武卻直接拉住了扶蘇,他道:“長公子,你的仁義會幫助無功者的孩子,卻也會打消有功者孩子的敢戰、好戰的積極性。這放在我大秦……就是不適用的!”


    扶蘇:“……”


    扶蘇張了張嘴,他很想說自己隻是想製止眼前的欺淩之事。


    但當欺淩事件上升到有功者和無功者的階層對立之時。


    朝廷高層必須得為有功者站台。


    “長公子。”


    蒙武漠然道:“在我大秦,有功者的孩子,就應該淩駕於無功者的孩子之上,就應該能娶到最漂亮的媳婦,就應該獲得身邊人的簇擁……這都是理所應當之事!”


    “固然你過去看不慣,現在仍舊看不慣,可我必須要說……未來還望長公子能夠糾正自己的錯誤想法。”


    “有功者高無功者一等,就像獵人獵殺獵物,狼吃羊一樣,原本就應該如此。”


    “長公子的善良和仁義,固然能救下無助的獵物或者綿羊,卻也會餓死獵人和野狼!”


    “但我大秦最需要的恰恰是獵人和野狼……所以長公子你那不加區分的仁義,於國而言,隻會是百害而無一利。”


    ……


    蒙武給出了自己對無情之道全部理解!


    他希望扶蘇能夠少點仁義,多點無情……


    亦或者。


    把那所謂的仁義,分給有功者更多一些。


    而不是處處為無功者考慮。


    或許對扶蘇而言那是幫助弱者,伸張正義,主持公道……


    可在蒙武看來,扶蘇卻是偏袒無功者,妥妥的於國無益。


    兩人繼續行進。


    入黃土村。


    忽然。


    扶蘇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夫子!”


    扶蘇瞧的不錯。


    正是許尚和忘塵子。


    兩人今日悄悄越獄,是為了完善稻米種植諸事。


    許尚需要回到黃土村,找一家已經種了稻米的農戶,多詢問參照之。


    此刻正巧碰上。


    扶蘇把蒙武介紹為:久經沙場的族中長輩。


    蒙武對許尚仰慕已久,自然也是連連行禮,口稱夫子。


    “哈哈,沙場小友,無需多禮。”


    許尚擺了擺手。


    無論怎樣久經沙場的長輩,在他麵前也都是後輩。


    喚之小友。


    無妨無妨。


    這時。


    斷臂的殘疾農戶打眼瞧見蒙武和扶蘇的穿著,頓時覺得來了大人物,趕忙上前跪拜行禮。


    扶蘇立即將斷臂農戶扶起。


    許尚緩聲道:“他叫石,是黃土村唯一種過稻米的,老夫正向他討教經驗呢。”


    關中普通平民是沒有姓氏的,基本上都是村子裏有啥就叫啥。


    往往都是以物為名。


    扶蘇客氣的把斷臂農戶重新扶到了座位上……


    然後。


    就聽斷臂農戶述說家中情況。


    其有三個兒子,一個孫子。


    大兒子戰死了,留下了血脈。


    二兒子現在是家中頂梁柱。


    三兒子剛成年,已經分家出去了。


    另外。


    斷臂農戶自己也是命大,重殘卻沒死。


    須知。


    在戰場上受了傷都是大麻煩,會感染什麽的,這年頭可沒有消炎藥……


    尤其斷臂,斷腿。


    能活下來純屬命大。


    許尚想了想,特地詢問道:“石,對於那戰死的大兒子,你可感到惋惜。”


    “剛開始肯定是惋惜的,畢竟是我兒啊!”


    斷臂農戶歎息道:“但也不瞞許公,現在我對大兒子的歸宿,已經能夠看開了。”


    “老頭子我沒本事,一輩子在戰場上也沒能立下過半點功勞,反而因為一點不得已的事,犯了罪,成了刑徒。”


    “好在大兒子爭氣,他擱一統戰爭中,連斬三首!”


    “這才讓老頭子我免了罪徒的身份,又論功分得了田地,能夠帶著二兒子養活一大家子。”


    “更重要的是……未來我那大孫子,再也不會被當做罪徒之後!”


    “他將是功爵之子!”


    “他的驗、傳之上,都會標明和提及,他的父親曾參加過一統戰爭,於攻楚之時,立下了功勞!”


    “後於郢都成為先登,為國捐軀!”


    “我們全家……都感到無上光榮!”


    ……


    斷臂農戶越說越激動,滿臉通紅。


    看得出來。


    他真的發自內心的感到光榮。


    若再有戰爭開啟。


    他一定會讓剩下的兩個兒子趕赴現場,為了大秦而戰,也為了戰功拚搏。


    旁側。


    蒙武對斷臂農戶述說的一切,略顯動容。


    因為他也攻楚了。


    很可能斷臂農戶的大兒子,就是他手底下的兵卒。


    扶蘇同樣也被深深的感染到……


    先登郢都,為國捐軀,參與一統,無上光榮!


    縱然扶蘇再怎麽不提倡戰爭。


    這一刻。


    他似乎也有些理解了自己的父皇……


    更理解了關中的敢戰,好戰!


    突然。


    “阿爺!”


    一聲呼喚從眾人的身後傳來。


    扶蘇聞聲回首。


    他居然看見了剛剛那個欺負同歲的魁梧少年!


    霎時間!


    扶蘇愣住了。


    許尚見狀抬手拍了拍小儒生的肩膀,道:“那是石的大孫,也是先登烈士的血脈子嗣。”


    扶蘇:“夫子,可他……”


    扶蘇本能的想說這個魁梧少年剛剛恃強淩弱了。


    可臨到頭來。


    他終究是沒能把這些話說出口。


    隻因斷臂農戶方才振奮喊出的無上光榮,還音猶在耳。


    魁梧少年:“阿爺,他們是誰啊?”


    “不得無禮,快來見過貴人們。”


    斷臂農戶口氣稍嚴,但對於自家大孫明顯還是滿心滿眼的愛護。


    魁梧少年也很聽爺爺的話,一一恭敬行禮。


    輪到蒙武的時候。


    “啪嗒。”


    蒙武解下腰間佩劍,道:“小子!我看好你,以此劍為憑證,待你成年,便可直接前往藍田大營接受先登銳士的考核,若能通過,乃父英靈也必會為你感到驕傲!”


    “哇!謝謝貴人!”


    魁梧少年興奮的接過了佩劍。


    斷臂農戶則連連感激。


    扶蘇望著眼前的一幕,久久無言。


    許尚輕聲詢問:“小儒生,現在你可理解何為兵家的無情之道了?”


    扶蘇張了張嘴:“回稟夫子,我現在心中好似隻剩下了……無上光榮……”


    許尚滿意的點頭道:“這就對了,未來的路還長,慢慢悟吧。”


    扶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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