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禹陵公祭結束。


    九卿奉常立馬老淚縱橫的上前,緊緊的握住了扶蘇的手。


    沒辦法。


    九卿奉常表示他太難了!


    差點就要上不去泰山了!


    尤其前幾天,通武侯王賁還讓他別抱太大希望……


    九卿奉常當時是真感覺自己要完犢子了。


    結果現在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扶蘇攜李牧前來,輕而易舉的便擺平了禹陵長者,給九卿奉常看的是一愣一愣的,直到一切塵埃落定,他才後知後覺的上前對扶蘇表達感激之情。


    扶蘇自然是有點意外,莫名其妙的就收服了一個九卿之首。


    這著實是天降運勢啊!


    旁側。


    通武侯王賁則是陷入了沉默……


    九卿奉常溢於言表的激動之情,簡直就像是對他的無形打臉。


    但推斷錯了就是推斷錯了。


    王賁必須得認。


    他原以為禹陵姒氏頑抗到底,最終很有可能是朝廷選擇讓步。


    屆時。


    皇帝陛下難免會對那位百家夫子感到失望。


    畢竟陵邑製度開局不順,後續指不定還會鬧出什麽幺蛾子。


    如果遷徙花費過多,亦或者中原餘貴的反抗過於激烈。


    陵邑製度大概率就會被擱置……


    沒有了陵邑製度!


    就代表著所謂的九品中正製,還有經濟中心與政治中心的規劃,都將成為鏡花水月。


    這個時候。


    若再掀起一場大戰。


    那麽以關中為本位,進而軍事殖民於中原就會變成朝野默認之事。


    既定事實。


    哪怕是皇帝陛下,也很難更改。


    奈何。


    扶蘇的賢明,卻折服了軟硬不吃的禹陵姒氏。


    這大大的出乎了王賁的預料。


    但……


    “不愧是夫子,如此兵家絕地,卻依舊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


    通武侯王賁於心中暗暗道:“可下一局……若天命在我,夫子你再怎麽盡人事,也隻會是徒勞無功!”


    隨即。


    王賁側目看向了路邊的幾隻螞蟻。


    爾後他抬腳直接碾了過去。


    沒有任何懸念。


    螻蟻化作齏粉。


    徹底歸於塵土。


    隻可惜……


    王賁永遠不會明白。


    其實從一開始,他才是那隻螻蟻,注定難逃棋盤上方的那雙無形之手的把控!


    ……


    始皇二年,中旬。


    東巡隊伍前往東郡之地。


    沿途的時間,三公九卿都在加班加點的敲定封禪詔書事宜。


    這個詔書一方麵要歌頌皇帝之功績。


    另一方麵。


    則需要敲定大一統國策的施政方向和方略。


    也就是究竟是治世,亦或者開疆拓土,橫掃四夷。


    單論當下皇帝的態度,外加朝野的大體共識。


    在封禪詔書上敲定治世方略,絕對是主流的。


    不過……


    這個主流很快就要徹底被顛覆了!


    原因在於:東郡生變!


    始皇鑾駕正前。


    “報!”


    鐵鷹銳士手持密函竹簡上報。


    蒙恬接過呈現給了皇帝。


    嬴政打開一看……


    果不其然!


    一切皆如夫子所料。


    密函竹簡乃是東郡郡守撰寫的,言及天降隕石,上刻兩行字。


    正麵:亡秦者,胡也!


    背麵:始皇帝死而地分。


    “嗬嗬,好啊!好得很!!”


    嬴政掀開車簾,大手一揮道:“蒙恬,全速晝夜不停,盡快抵達東郡!”


    蒙恬拱手:“諾!”


    很快。


    晝夜疾馳的詔命就傳遍了整個東巡隊伍。


    嬴政並沒有解釋什麽。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必定發生了什麽大事!


    這才讓皇帝陡然間變得如此緊繃。


    自然而然的。


    所有大臣的隨行軍士,也都鉚足了勁兒,奉命開道。


    許尚則依舊睡的無比踏實……


    因為他所在的黑冰囚車依舊是勻速,每過一個地界,他都得在秦夫人的陪伴下,考察考察當地的風土人情,還有氣候各方麵。


    另外更重要的就是……基層農民的耕作經驗。


    他發現農民的五口之家,若是耕地百畝,往往隻能采取粗耕的方式。


    還有就是先秦時期所用的鐵犁鏵,效率比較差,操作也很吃力。


    許尚打算後續把唐朝的曲轅犁給整出來,隻有這樣才能讓九州基層農民,具備精耕細作的能力。


    不然兩季稻穀種植技術就算完善的再好,最後也很難落實的下去。


    因此。


    磨刀不誤砍柴功。


    有關農耕工具的換代升級,也被許尚記在了心中。


    路上。


    “秦夫人這是第一次來中原?”


    許尚隨口搭著話。


    華陽太後緩聲道:“應該算是第一次吧。”


    許尚聞言有些疑惑:“應該算是第一次?”


    來過就是來過。


    沒來就是沒來。


    秦夫人回答的這般模棱兩可,倒是顯得有些含糊其辭。


    華陽太後轉而道:“不瞞夫子,我小時候曾夢到自己在中原長大。”


    “哈哈哈!”


    許尚大笑道:“看來老夫與秦夫人甚是有緣,我也曾在夢中,重活過一世。”


    華陽太後:“……”


    兩人閑聊打趣。


    卻話裏話外都充滿了無心之言。


    就這樣。


    夢中話題,很快便翻篇而過。


    許尚與華陽太後回到黑冰囚車上。


    爾後不緊不慢的朝著東郡行去。


    ……


    另一邊。


    東郡。


    某村莊的郊外。


    一塊赤地隕石,赫然而立!


    上麵的刻字,恍若是鮮血鑄就,讓人觀之心顫不已!


    周圍。


    “……”


    嬴政帶領群臣,正觀摩著眼前這顆天降隕石!


    突然!


    群臣諸公憤然出聲!


    “這些六國餘孽真是膽大包天!”


    “是啊!他們竟敢捏造天意,不知從哪弄來了一顆所謂的天命隕石,還刻上了如此悖逆之言!”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對於六國餘孽,過往就是太仁慈了,要我說……什麽陵邑遷徙,就應該施行商君之法,直接奪地化作國有,施行軍屯!”


    “問題是現在怎麽辦?亡秦者胡……這個胡究竟是何意?”


    “還能是何意?必是指胡人無疑!這些中原餘孽無非就是想要借著天命,說匈奴之禍依舊於邊關蔓延,我大秦沒有資格坐鎮九州!”


    “哼!查!必須得查個水落石出!”


    ……


    群臣諸公你一言,我一語,盡皆憤慨無比!


    有人要求嚴查!


    有人提出擱置陵邑遷徙諸事,國尉屠雎的軍屯製度被重新搬上了台麵。


    也有人……想要直接用殺伐,讓中原餘孽徹底閉嘴!


    另外。


    匈奴之禍確實不敢在李牧駐守的雁門關放肆。


    但北境的邊界線非常長。


    現今萬裏長城並沒有連接起來。


    匈奴總能鑽空子南下打打草穀,擄掠一下兩腳羊什麽的。


    此刻。


    再觀嬴政……


    “……”


    嬴政劍眉緊鎖,若非夫子對於東郡隕石事件,早有推衍和定論。


    恐怕他也會跟群臣一樣,以為定是六國餘孽所為!


    尤其那句始皇帝死而地分。


    妥妥的六國餘孽風格。


    至於亡秦者,胡也!


    矛頭直指開啟北伐戰役!


    毋庸置疑!


    這就是挾天命倒逼始皇!


    哪怕嬴政早已提前了然,眼下他依舊非常難受……


    何至於此啊?


    他對於大秦的軍武功勳,向來是包容頗多,年年厚賞的!


    畢竟他曾親口說過,若功臣不能全身而退,他嬴政又有何顏麵立於天地之間?


    奈何!


    他的厚賞和包容……現在顯然全都變成了縱容……


    關中軍武階層中的極端激進派,他們就是敢於擾亂視聽,行險捏造天命,倒逼嬴政由治轉戰!


    注意!


    是由治轉戰!


    戰戰戰!


    這時。


    軍武校尉辛勝開口道:“陛下,末將願親率甲士,於東郡徹查六國餘孽捏造天命隕石,動搖我大秦根基一案!”


    辛勝,曾隨李信一同攻燕。


    兩人都是先鋒猛將的類型。


    區別在於。


    李信更猛!


    辛勝則是弱上一線……但辛勝很早就跟在了皇帝左右,乃是心腹級別的將領。


    故。


    辛勝才會於此刻率先站出來,挑頭徹查這個驚天大案!


    霎時間!


    嬴政卻在心中對辛勝存疑了起來。


    他現在麵臨的問題在於……


    分不清哪些將領、大臣,屬於極端激進派係。


    因為大秦一直以來的廟堂風格,都是挺激進的。


    如果單憑辛勝領頭請戰的態度,就給其提前在心中定了罪。


    肯定也是不太合適的。


    隨即。


    通武侯王賁拱手:“陛下,末將也願盡一切努力,查明天降隕石事件的幕後黑手。”


    倫侯蒙武:“末將願同往!”


    話音未落。


    將軍馮劫,上大夫趙廖,將軍任囂,將軍趙佗,將軍羌瘣,將軍楊端和……等等,全部站了出來!


    茲事體大!


    天命隕石都鬧出來了!


    他們這些軍武將領,自然全都得表態為皇帝解憂!


    最後。


    國尉屠雎也道:“陛下,查……必須得查!不然無法對給天下萬民交代,還有後續的封禪、立儲,以及宣布我大秦正統法理性諸事,全部都會受到嚴重影響!”


    國尉屠雎一語中的。


    天命隕石,造成的影響實在是太廣,也太惡劣了!


    若是處理不當……


    大秦國祚根基勢必動搖!


    “依屠公之見,如何查?”


    嬴政負手道:“若朕把此事交由屠公,你確定能夠在查得清的同時,把負麵影響降到最低?”


    “回稟陛下!”


    屠雎拱手道:“老臣之見很簡單,這隕石如此之大……若非天降,而是人為,就定然會留下蛛絲馬跡。”


    “老臣隻需帶人以隕石為中心,不斷擴大嚴查範圍,挨家挨戶的嚴刑逼供,總能查出幾個眼線出來!”


    “不知陛下以為此法如何?”


    ……


    屠雎不擅長查案。


    可他極其擅長殺人!


    以追剿六國餘孽的名義,嚴刑逼供東郡萬民……


    真相遲早會水落石出。


    對麵。


    嬴政沒有立刻回應國尉屠雎,他抬手摸了下隕石上的血色刻字……


    他仿若看到了。


    隻要他下令讓國尉屠雎放開手去幹。


    以隕石為原點。


    方圓百裏,必會赤地一片,屍骨橫於野!


    可這樣就能換來真相嘛?


    嬴政覺得非也!


    他都不用想,便知曉國尉屠雎會把人屈打成招,並推出東郡最具名望的六國士卿,進行頂罪!


    “陛下……”


    國尉屠雎見皇帝失神,他本能的試著呼喚了一聲。


    下一刻!


    “唰!”


    嬴政豁然轉身!


    他大踏步的徑直來到了屠雎麵前……


    “屠公!朕覺得,天降隕石事件若是人為,就必定是朝廷內部生出了蛀蟲!”


    嬴政一邊說著,一邊環顧八方的道:“不然……東郡之地的三千官吏,難不成全都特麽瞎了!?”


    說完!


    嬴政用餘光掃向了東郡郡守……


    “甘卿,你本為甘氏一族的旁支,是朕念你在一統過程中,籌謀有功,這才把你外放成為東郡郡守,可你……卻依舊讓朕失望了啊!”


    嬴政威壓四溢!


    東郡郡守:甘尋聞言瞬間癱軟於地……


    他無比惶恐的道:“陛下,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關中甘氏,在獻公和孝公時期處於鼎盛,上大夫甘龍權柄甚大!


    還有那個著名的神童甘羅。


    都是關中甘氏一族。


    結果。


    現今東郡郡守身為甘氏旁支,似乎唯一的下場就是擔當替罪羊。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兒。


    甘尋除了頂包擔責,再無任何別的出路。


    “屠公!亡秦者胡……胡!匈奴人,這明顯是有人想要北伐建功啊!”


    嬴政逼視著屠雎的雙目,沉聲道:“朕懷疑,有人在借甘尋之手,挾天命行逼宮北伐之舉。屠公,你意如何?”


    嬴政此言一出!


    群臣諸公全部麵麵相覷起來。


    他們明顯有些跟不上嬴政的思路。


    也確實反轉的太快了。


    剛剛他們還在義憤填膺的抨擊六國餘孽。


    但皇帝轉頭就指出了很可能是帝國內部生出了蛀蟲。


    理由是:哪怕大秦在中原的基層掌控力嚴重不足,可隕石如此巨大,幕後黑手要想遣人運過來絕非易事!


    結果東郡上下官吏卻毫無察覺!


    這說明什麽?


    似乎還真像是東郡的地方官有問題!


    皇帝洞察秋毫啊!


    不等群臣繼續心中驚駭……


    嬴政擺了擺手。


    除三公九卿等重臣,其餘官員皆退往百步開外……


    緊接著。


    “陛下天威日盛,以老臣之見,帝國內部斷無……挾天命行逼宮北伐之舉的悖逆之臣!”


    國尉屠雎深吸一口氣,道:“天降隕石之事,必是六國餘孽所為,老臣無論如何,都會替陛下解憂,查個水落石出!”


    國尉屠雎的意思很簡單。


    天降隕石的案情定性,絕不能是帝國內部出了問題。


    不然牽扯實在太大了!


    “陛下!”


    右相王綰補充道:“泰山封禪,立儲長公子,昭告嬴秦起源之統禦法理性,琅琊開海,還有已成定局的北伐諸事,全都涉及國本!”


    “這些也注定了帝國當下需要一個堅實的基本盤。”


    “若這個時候捕風捉影,興起大獄,我大秦立時就會變了天。”


    “還望陛下明察,追剿六國餘孽,滌清九州,以正萬民之心!”


    ……


    右相王綰的態度是……


    真相不重要!


    我大秦自有國情在此!


    即便天降隕石乃是內部蛀蟲的狂悖逼宮之舉!


    當下也隻能把賬全部算到六國餘孽的頭上!


    隻有這樣……


    才能夠讓帝國的各項國策方針,依照原定計劃落實下去。


    另外。


    右相王綰把諸多國策都列舉了一遍,唯獨沒有提陵邑製度。


    他顯然不是遺漏了。


    亦或者忘了。


    因為王綰著重提及了已成定局的北伐諸事,這代表了他認為大秦已經不可能再推行陵邑遷徙製度。


    畢竟一旦掀起北伐。


    大秦的政治、經濟、律法、建設等等全都要朝著戰爭靠攏!


    五座陵邑必須停建!


    調派的民力,應該用於秦直道的滿負荷建造!


    還有預定的遷徙補償款項,自然全都得變成北伐的軍費!


    這就是標準的古典軍國主義慣性……


    任由許尚把治世國策製定的再怎麽完美!


    隻要戰端一開!


    關中軍武階層立馬就會重奪朝堂話語權!


    大秦會像一輛失控戰車火速開動!


    試問!


    誰能踩住這個急刹車?


    秦二世?


    顯然扶蘇沒有這個資格和能力!


    唯有始皇才能暫時性的,覆手按住整個關中軍武階層……


    “追剿六國餘孽暫且不急,朕這回隻要真相!”


    嬴政漠然道:“李斯,蒙恬,你二人率領鐵鷹銳士,羈押審訊東郡所有官吏!敢有藏匿潛逃者,夷滅三族,殺無赦!”


    李斯:“諾!”


    蒙恬:“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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