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尚一言。


    石破驚天!


    你孔謙不是在祖廟祠堂閉關十餘年嗎?


    你曲阜孔氏不是動則言及先賢孔子嗎?


    甚至於妄圖代表華夏文脈嗎?


    現在怎麽說!


    過往痛罵殷商殘暴的次數太多了。


    結果把自己也是殷商餘貴的事實給選擇性忘記了?


    亦或者從來都是你曲阜孔氏站在道德的製高點抨擊別人。


    導致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這種情況。


    有句俗話說得好。


    就是妥妥的欠抽!


    隻有巴掌打到了自己的臉上,才會親身體會到有多疼!


    高台之上。


    孔謙抬起的那隻手,正在劇烈顫抖……


    此刻他的耳邊正不斷回想著許尚的斥罵之言!


    “有何麵目見殷商先祖乎?”


    “有何麵目見殷商先祖乎?”


    “有何麵目見殷商先祖乎?”


    霎時間!


    孔謙隻覺天旋地轉!


    隨即!


    他本就老邁的身軀僵直一震!


    “哇!”


    孔謙血濺三尺,當場跌坐在了高台之上!


    幾名孔氏子弟見狀驚呼。


    “族祖!”


    “嗚嗚,族祖,您沒事吧。”


    “族祖……”


    孔氏子弟想要登台把孔謙扶下來。


    然而。


    孔謙卻依舊顫巍巍的抬手製止道:“都別上來。”


    孔謙抬棺死諫,他早知自己今日無法全身而退。


    但……


    他絕不能死在一個粗鄙罪徒的手上。


    他必須得見到秦皇嬴政。


    於是。


    孔謙掙紮著又坐了起來。


    以他現在的狀態,再想站起身那確實是比較難了。


    黑冰囚車內。


    許尚聳聳肩道:“這居然沒把孔謙給氣死,倒是老夫小瞧了他的臉皮。”


    許尚原本還想等等再放大招。


    結果孔謙這廝……


    著實不知所謂。


    明明自己的屁股非常不幹淨。


    偏偏張口閉口都是烏鴉笑豬黑的言論。


    有時候真搞不清楚這種人。


    究竟哪來的自信。


    簡直盲目的忘乎所以。


    讓人十分的看不懂!


    旁側。


    華陽太後則感到甚為可惜……


    “夫子一言誅心,卻未能將其置於死地,那麽接下來恐怕很難有合適的機會了。”


    華陽太後認為,想要通過言語相激,逼死對手。


    需要層層鋪墊。


    以及話趕話到了一定程度的重要關節之處。


    正好能夠一言穿心!


    如若不成……


    就像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後續駁倒對方容易。


    再想通過言語奪其性命,很難。


    許尚笑笑:“秦夫人,你對曲阜孔氏終究還是不夠了解,他們身上的軟肋,又何止殷商先祖一處?”


    許尚接下來將會火力全開!


    誅其心!


    斷其魂!


    眾所周知。


    兩個人吵架。


    最為忌諱陷入自證陷阱。


    而是應該力求在別人的身上挑刺,讓對方自證,破防!


    剛剛許尚其實屬於防守方,孔謙是挑刺的進攻方。


    結果孔謙反而被氣到吐血!


    現在輪到許尚進攻挑刺……


    那麽就注定孔謙要神魂俱滅了!


    ……


    林木之間。


    嬴政見到孔謙吐血後,卻又慢慢苟延殘喘了回來。


    他同樣覺得有點可惜。


    不過他並沒有多想……


    “李斯。”


    嬴政側目吩咐道:“夫子給我們開辟出了一個很好的方向,朝廷對於曲阜孔氏的殷商餘貴身份,理當給予充分認可和褒獎,從某種程度來說,我們畢竟也算是同出一脈。”


    嬴政表示……


    現今的世家大族,隨便往上追溯一下,基本都跟殷商有些關聯。


    大家屁股都是一樣的黑。


    有啥區別?


    沒有區別!


    “是,陛下。”


    李斯拱了拱手,又補充道:“微臣覺得可以專門賜給曲阜孔氏一塊石碑,就放在他們的宗祠正門前,上刻:殷商後裔,叛族之臣!”


    商朝的國姓為:子。


    子姓分化繁衍,逐漸分出了孔、華、蕭、戴、樂、宋、魚等姓氏。


    而孔氏的殷商先祖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和族人。


    無論何等理由!


    這個事兒都是可以拿出來說道說道的。


    該讓舉世共議之!


    “殷商後裔,叛族之臣!”


    嬴政回味了一下這八個字,道:“李斯,你很不錯,當賞!”


    李斯拱手:“謝陛下。”


    君臣相視一笑。


    他們既然要尊荀子為儒家正宗。


    自然就得把曲阜孔氏給貶入深淵之中!


    永世不得超生!


    忽然。


    淳於越身後的兩位孔氏大儒在一陣躊躇之後,仍舊選擇了上前道:“陛下……我孔氏先祖,當年也是為了大義方才背叛親族的啊!還望陛下駁回李相之提議,還我孔氏正名!”


    “哼!”


    嬴政劍眉一挑:“大義?姬周破商殺的人頭滾滾是大義?各種汙蔑紂王加罪是大義?朕告訴你們,有些事既然做了,遲早得麵對真相,也要為之付出代價!”


    兩位孔氏大儒:“陛下……”


    嬴政擺手:“拉下去,從今以後,我大秦對曲阜孔氏,永不錄用!”


    隨著嬴政一聲令下。


    幾個鐵鷹銳士立即上前把兩位孔氏大儒給拖拽遠離。


    淳於越眼觀鼻、鼻觀心,他不敢有半點出麵求情之心。


    沒辦法。


    孔謙連棺材都準備好了。


    可他淳於越明顯並沒有準備棺材。


    ……


    對麵高台。


    “紂王聽信女子妖言禍國,先祖與微子啟屢諫不成,眼看著殷商將亡,先祖選擇了大義滅親,也未嚐不可!”


    孔謙終於緩了過來。


    他跟那兩個孔氏大儒一樣,選擇了用大義二字,為自己的先祖洗脫叛國叛族之罪。


    “哈哈哈,可笑至極!”


    許尚冷喝道:“紂王寵幸妲己禍國,幽王烽火戲諸侯……爾等就是喜歡把改朝換代歸為女禍,實則一個女人,她哪來的本事令山河破碎?九州浮沉?”


    殷商滅亡,乃妲己之過。


    西周慘遭犬戎攻破,全怪褒姒的紅顏禍水。


    因此。


    儒家便出現了一個專有名詞:女禍!


    這個詞語無意間阻礙了青史唯一女皇帝登基之路。


    後世武曌上位,轉頭就把佛門抬到了無比崇高的位置。


    大雲經上言:有天女臨世,以女身威服天下。


    於是武曌便自詡天女。


    後來受到在野指責,牽強附會。


    武曌又搬出了【寶雨經】,汝於此贍部洲東北方摩訶,實為菩薩,故現女身,為自在主,經於多歲,正法教化,養育眾生。


    女身天子,謂之女神。


    故。


    武曌身為女帝,被儒家排斥,隻能棄儒從佛,再攜酷吏嚴法鎮壓不臣。


    言歸正傳。


    在許尚看來。


    偌大一個帝國的崩潰,首要責任居然是區區一個女人造成的。


    這絕對是純屬鬼扯。


    更何況……


    妲己和褒姒可沒有躋身成為女帝,她們也沒有像武則天那麽能折騰。


    所以。


    殷商和西周的滅亡。


    妲己和褒姒縱然起到了加速的作用,但決定性的主要責任,絕不在她們身上。


    至於滿清的慈禧……不提也罷!


    這時。


    “咳咳!”


    孔謙咳血沉聲道:“【周書】有明文記載,皆為女禍靡亂國祚,紂王和幽王受美色蒙蔽,乃是不爭的事實!我先祖受大義驅使,實乃棄暗投明之舉!”


    “好一個棄暗投明!”


    許尚深吸一口氣,道:“那我們就來仔細談一談【大義】好了!”


    孔謙:“……”


    許尚不想爭辯女禍的真真假假。


    因為他有更好的進攻方向。


    大義……


    你曲阜孔氏當真有大義嗎?


    “縱觀春秋大義者,當屬介子推,豫讓,陳嬰,屈原。”


    許尚聲震八方的道:“介子推割肉侍主,事後摒利從義,隱於深山,晉文公重耳聽信小人讒言,使介子推慘遭燒山之害,故得寒食節(清明節)。”


    “豫讓秉承士為知己者死,踐行大義,吞炭塗漆,兩刺趙襄子,事敗持劍刺衣以明誌,後殉節矣。”


    “程嬰忍辱負重,以親子之命,換得舊主血脈延續,最終奉主得報大仇,又自殺明誌……生前屈辱圖存十數年,都隻為忠義二字!”


    “再論屈原一心隻為故國盡忠,然而楚懷王聽信小人之言,竟將屈原放逐貶責放逐,於是屈原自投汨羅江,先行為故國殉葬!”


    ……


    忠君報國。


    自古便為大義!


    介子推、豫讓、程嬰和屈原踐行大義的方式各有不同!


    卻都是明誌高節!


    介子推在晉文君重耳最艱難的時候,不離不棄,哪怕割肉侍主,他也義無反顧。


    豫讓秉承士為知己者死,吞炭塗漆,自毀音容,一心為舊主報仇雪恨。最後雖未成,卻也盡了忠君之誌。


    程嬰則是用屈辱圖存的方式,彰顯了自身的忠義……也正應了那句話,有時候活著比死要難的多。


    屈原就不用說了,端午節的盛傳者,其忠國之名,早已亙古流傳。


    “那麽問題來了,春秋戰國五百餘年,你曲阜孔氏可有一人肩挑大義之名?”


    許尚幽幽的反諷道:“答案是沒有,一個都沒有……甚至你曲阜孔氏就連故國是哪個,估計都分不清!因為你們背商、離宋、忘魯,仇楚!”


    孔氏先祖背叛了商朝。


    周成王封其於宋。


    奈何。


    宋國內亂,孔父嘉被殺,孔氏一族隻能卷鋪蓋跑路。


    孔防叔至魯,帶領族人成為了魯國人。


    後楚滅魯。


    曲阜孔氏又成了名義上的楚人。


    直至大秦一統九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皆為秦人!


    “咳……”


    孔謙猛然捂嘴,身軀劇顫!


    “那是因為我曲阜孔氏始終忠於華夏正統,忠於人間正道,今日老朽死諫諍秦,便是要肩挑大義之名!”


    春秋戰國五百餘年。


    孔氏一族確實沒有大義加身者!


    但……


    從今以後就有了!


    孔謙認為他能夠以一己之力擔之!


    “哈哈哈!是嗎?”


    許尚從車窗扔出一則竹簡,他道:“孔謙,這是薛郡郡守對你孔氏族人的審訊詳情……怎麽?你曲阜孔氏踐行大義,為何還要我大秦前任三公尉繚子出麵鞭策?”


    “東郡士卿可以死,項氏一族也可以死,為何你曲阜孔氏就不能死了?”


    “尉繚子的這幾句話說的可真對啊!”


    “紂王願以身獻祭諸神,拯救大商!”


    “宋滅之時,多少士卿為之殉葬!”


    “魯亡之際,魯民黔首也願以身擋於楚軍的屠刀正前!”


    “楚有屈原忠國之魂,永世流傳。”


    “反觀你孔謙現在這是在幹什麽?死諫諍秦?踐行大義?”


    “敢問你的這個大義,究竟是為了報恩、忠君、忠國、為民……亦或者隻是因為尉繚子挑撥的三言兩語,有如兒戲!!”


    ……


    孔謙在路上顛簸了那麽久。


    許尚自然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小趙一早就派人去找了薛郡郡守。


    薛郡郡守也明白,茲事體大。


    如果讓孔謙攪和了皇帝的封禪諸事。


    薛郡郡守就算有一百顆頭顱都不夠砍的!


    在死亡的威脅下。


    薛郡郡守自然會拚盡全力的審訊出實情。


    僅僅隻用了半天時間。


    就得到了孔氏族人內部的投機者披露。


    孔謙抬棺,赴死泰山。


    皆因尉繚子的推波助瀾!


    這就很有意思了。


    也非常值得玩味兒!


    “老朽諍秦,自然是攜大義為民!”


    孔謙抵死狡辯道:“至於尉繚子……老夫與他隻是英雄所見略同。再者,就連前任大秦三公,現在都開始反秦倒算,可見暴秦是何等的不得天命,毫無民心!”


    “好一個英雄所見略同!”


    許尚嗤笑道:“照你的意思,之前的東郡隕石案,乃是你跟尉繚子的合謀了?捏造天命,蠱惑九州,倒逼掀起北伐戰役,讓九州民眾不得休養生息……你孔謙就是這樣肩挑大義?舍身為民的?”


    許尚要的就是這一聲英雄所見略同!


    尉繚子主謀東郡隕石案。


    原本是盡量不要扯到明麵上,以免朝野人心惶惶,廟堂動蕩。


    但……


    現在辯經到這個地步。


    已然顧不得許多了!


    許尚必須要把孔謙攜大義的死諫諍秦,徹底變成為禍蒼生之舉!


    “不……不是!”


    孔謙後知後覺,本能的想要辯解:“老朽根本不知曉什麽東郡隕石案!”


    孔謙暗呼中計!


    可惜已經晚了!


    “哼!”


    許尚冷哼:“事到如今,你這廝居然還想著狡辯裝傻……孔謙,原本我隻以為你是無忠無義,卻沒想到你竟禍害蒼生!”


    “背商、離宋、忘魯,仇楚……禍秦!”


    “你曲阜孔氏可真是代代逆亂,遺禍無窮啊!”


    “紂王隻是對爾等稍有冷落,你們便引周軍覆滅了自己的國家!”


    “宋國生出內亂,你們不想著如何撥亂反正,第一反應竟然是拋棄故土!”


    “魯國絕祀於莒,頃公憂鬱至死,多少魯民追尋而去,其中可有你曲阜孔氏一人?”


    “楚國就不用說了,你們從未視自己為楚人。”


    “到了大秦,皇帝也沒指望你們能把自己當做秦人,但該有的優待,可曾少於爾等?”


    “那薛郡郡守奉皇命,最初對你曲阜孔氏,各種禮遇有加,甚至為先賢孔子大開祭祀的方便之門。”


    “結果呢?爾等不思報答皇恩浩蕩,竟密謀策反我大秦前任三公,捏造天命,蠱惑九州……孔謙,你今日也別再扯什麽肩挑大義了,趕緊自絕於天下吧。”


    “或許老夫還能給你……留個全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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