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這兩天心情很好,因為隻要楚地能夠安定,整個中原也就穩當了一大半。


    甚至於包括朝廷內部,也會比過往少一些暗流洶湧。


    畢竟有些楚係秦臣派係的蛀蟲,吃裏扒外,是真的非常可恨。


    好在眼下都已經清除了。


    整個大秦的國運,想必都會因此而蒸蒸日上。


    結果在這個節骨眼上。


    又冒出來了一個楚地隱仕……


    正常情況下。


    嬴政對於所謂的隱仕,都不怎麽看得上眼的。


    隻是有夫子的前例就擺在眼前。


    許尚曾幾何時,也是個隱仕。


    所以。


    嬴政一想到此處,立馬就收起了輕視之心。


    一個擅長謀劃布局的在野隱仕。


    又能夠控製巫覡圖騰,操縱人心,這點還是有些麻煩的。


    也正因此。


    許尚才要把楚地巫覡文化,強行並入陰陽家之中,外加還要慢慢廢掉民間的淫祀之權。


    祭祖,沒關係。


    祭神……此乃大秦皇族才能夠擁有的專屬特權……


    不經允許,擅行祭祀者。


    當問罪之。


    這時。


    “上卿,夫子。”


    昌文君拱手道:“泗水改道諸事,如想盡快完成,就不能再出現溺死之人。否則,不僅是楚地徭役勞工會人心惶惶,包括從關中征召來的青壯,同樣也會心生猜忌和恐懼。”


    一個工地,總是死人,這還怎麽幹的下去?


    現在的情況就是……


    楚地有在野巫祝,為了阻止泗水改道,甚至不惜令人從上頭投河,說白了肯定也是以祭祀的名義,害人性命,進而達到破壞秦廷改道泗水的目的。


    旁側。


    右相王綰接過話茬的道:“我們現在已經鎮壓收服了楚地五大家族,偽王謀逆也已經盡數蕩平,項氏一族剛剛被連根拔起……再收拾一些民間的巫覡,還不是手到擒來?”


    王綰的意思,直接來硬的。


    反正前麵他們都硬了這麽多次了。


    再硬一次,徹底解決問題。


    似乎就能夠一勞永逸了。


    然而。


    許尚卻擺了擺手,道:“任何時候,我們都需要出師有名。此次黃石公提前定了基調,說是【泗水龍脈,斷之不祥】,他有說錯嗎?顯然在楚人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在許尚眼中。


    長江、黃河、萬裏長城,九州文脈,都可以被稱作龍脈。


    唯獨泗水……顯然有些份量不夠。


    但並非所有人都有許尚的眼界。


    對於大多數楚民而言,尤其是泗水兩岸的民眾,泗水就是龍脈,更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盡管秦廷現在拿出了龍骨水車。


    但水車的作用,隻能保證來年春耕之時,楚地黔首民眾的莊稼灌溉不出問題。


    卻無法阻止在野巫覡煽動人心。


    尤其在野巫覡扯出的大旗,還極具正當性……


    “夫子。”


    右相王綰微微垂首:“我的意思是,最起碼要讓那個黃石公閉嘴才行,他若是後續再說些什麽,顯然隻會給我大秦增添更多的麻煩。”


    王綰的這個提議,倒是還算有些道理。


    即便不采取血腥的鎮壓方式。


    也總得控製一下後續的輿情傳播。


    忽然。


    尉繚子饒有興致的道:“一個小隱隱於野的黃石公,倘若他有心想跑,這個時候再去抓就已經晚了。畢竟他可是號稱圯上老人,又稱下邳神人,謀略格局方麵,決計是不差的。”


    下邳黃石,淮陽應曜。


    楚地的兩大頂尖隱仕,論名望估計比商山四皓都要更高一籌。


    尉繚子自然是知曉一二的。


    這使得他對於黃石公相當認可。


    “尉繚所言在理,直接抓……肯定是有些麻煩的,而且費力不討好。”


    許尚明白,像黃石公和應曜這樣的頂尖隱仕。


    貿然殺之,難免會惹人詬病。


    比如商山四皓……


    許尚也隻是將其關押致死,而非將其直接斬首。


    這裏麵有根本性的區別。


    除非黃石公和應曜真的犯下了什麽大逆之罪。


    “對了,這樣吧。”


    許尚想了想:“以老夫的名義,分別去往下邳和淮陽,邀請黃石公和應曜前來坐而論道。”


    “期間我會試探黃石公是否鐵了心要跟大秦作對,假設他隻是單純口無遮攔的評判時事,那麽這個事兒還是可以翻篇的,我們不能不讓人說話。”


    “反之,黃石公若是跟儒家八派一樣頑固,那就隻能出一手下策了。”


    “我記得黃石公早先曾說過一句【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現在他又講什麽【泗水龍脈,斷之不祥】,說白了就是詛咒朝廷即便斷開了泗水,也不可能打撈得出豫州鼎。”


    “我們隻需用事實說話即可。”


    “現今楚地已無三戶,泗水再出九鼎,則黃石公便是妥妥的妖言惑眾,論罪關押之,實乃名正言順!”


    ……


    許尚給出了一個非常詳細的應對方案。


    他非常清楚。


    縱然他一再強調自己不入朝堂,更不入世。


    但……


    此番東巡實在經曆了太多。


    想來九州天下,也都開始流傳他百家夫子的傳說。


    論及名望。


    許尚比黃石公和應曜……隻高不低……


    這就夠了!


    以吾之名,邀爾論道。


    你若連來都不敢來……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秦廷會頂住壓力,不顧一切的斷開泗水,直至把豫州鼎給挖出來!


    屆時!


    一切謠言!


    都將不攻自破。


    爾後秦廷便能夠順理成章的順天命,靖浮言,強行重整楚地巫覡圖騰。


    總之。


    大秦整治楚地的結果,絕不會因為一個在野的黃石公,出現任何改變。


    區別僅在於:過程方麵會小有差別,略微的多點波折罷了。


    “坐而論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嬴政聞言,他的雙目中綻放出了些許危險的味道:“真是好大的膽子啊!這種話都敢亂說,其所謂的三戶,便是代指屈景昭吧?”


    許尚點了點頭。


    黃石公口中的三戶,自然不是真的隨便說楚地三戶人家。


    而是代指楚地最大的三個家族。


    奈何。


    屈氏現在完了。


    昭氏小部分被殺,剩下的大部分基本上都得被流放,估計得前往魏地修繕黃河。


    唯獨景氏投效的最早,後續朝廷自然也會給予景氏相應的待遇。


    如此。


    黃石公所推演的天下大勢走向,其實已經成為了妖言惑眾。


    當然。


    青史上的黃石公,所行所言都盡顯高深,推斷也都對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


    黃石公的眼界格局,跟尉繚子比較相像。


    兩人都認為秦國無法由霸轉王,注定隻會崩潰於永無休止的戰爭車輪之上。


    爾後尉繚子布局王道,培育出了赤帝劉邦。


    黃石公則是完全站在楚地的立場……可青史上的黃石公傳承,被張良所得,結果張良投了劉邦……


    這就相當於黃石公最終在冥冥之中,應驗了尉繚子的誌向。


    進而導致西楚霸王代表的霸道,會在赤帝王道麵前,一敗毀所有。


    ……


    回到此刻。


    尉繚子對於許尚所說的坐而論道,非常感興趣。


    他興致盎然的詢問:“許公,看你這意思,是想再現一次舌辯稷下了?”


    尉繚子非常喜歡看熱鬧。


    橫豎都到這個年紀了。


    再不熱鬧熱鬧。


    說不定明兒個人都沒了。


    許尚笑笑:“再現一次舌辯稷下不至於……不過跟黃石公和應曜論一論道德經,談一談我們對於【守虛】的看法,還是沒毛病的。”


    諸子百家,皆源於一道。


    像許尚、黃石公和應曜這種頂尖層次的隱仕,論別的已經沒什麽意思了。


    肯定得直接難度拉滿。


    用道德經開局。


    再以天宗至高境界【守虛】【合道】作為討論核心。


    至於最後究竟會怎麽結束。


    那就順其自然了。


    許尚頂多隻會搭個大體的框架,提前定個基調,但他不會把自己給框死了。


    儒家那套固步自封的思想習慣,萬萬要不得。


    “哈哈哈,好好好!”


    尉繚子振奮不已。


    他表示若能親眼見證許尚跟黃石公、應曜論及守虛合道,就算看完就閉眼他也不枉此生了。


    同樣的。


    嬴政也頗為振奮的道:“用夫子的名義,再提及守虛合道諸事,想來黃石公和應曜定會主動赴約前來。”


    隱仕,並不代表徹底的兩耳不聞窗外事。


    有關論道層麵的思想碰撞。


    當是我輩的至高追求。


    隱仕也不例外。


    右相王綰聞言也感覺確實是夫子更為妥當,派人前去捉拿黃石公,肯定不如邀請來的妥當。


    不過話又說回來。


    如果秦廷沒有夫子怎麽辦呢?


    難道就隻能放任黃石公於民間大放厥詞?


    右相王綰本能的想到了一個更加有效的處理方式……暗殺……


    反正黃石公都是一隻腳踏進棺材板的年紀了,哪天突然暴斃在家中,有什麽不妥當嗎?


    顯然十分妥當。


    不過還是那句話。


    朝廷行事,最好少行陰謀,多走陽謀。


    許尚邀請黃石公坐而論道,就是妥妥的陽謀。


    王綰想著行暗殺之舉,便是無法上得了台麵的陰謀。


    兩者沒有絕對的高下之分。


    隻能說……


    人在做,天在看。


    很多時候。


    我輩行事,需得對得起天地祖宗。


    忽然。


    昌文君拱手道:“那怎麽這就按照夫子的安排,吩咐下去。”


    許尚補充:“最好派個相當有份量的人去邀請,一路上把排場鬧的大一些,最好讓楚地十一郡,人盡皆知!”


    正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相邀坐而論道。


    實乃極為正當之事。


    無需搞的太過低調。


    “是,夫子。”


    昌文君看了一眼嬴政,爾後拱手領命,他打算親自前往邀約。


    堂堂楚係秦臣派係之首。


    皇親國戚。


    昌文君的份量,絕對是夠的。


    就這樣。


    一切暫且安排妥當了。


    昌文君就要下去執行諸事。


    隨即。


    外麵有名謁者前來通稟:“夫子,上卿,國師提前回來了。”


    這個時間,鄒奭應當繼續去做整合楚地巫覡文化的工作。


    現在提前回來……


    毫無疑問。


    必然是遇到什麽難題了。


    嬴政抬了抬下巴,道:“快讓國師趕緊進來。”


    嬴政也沒有表現的太過意外,現在楚地巫覡還有一批不怕死的狂熱份子,鄒奭碰到一鼻子灰,都是正常的。


    於是。


    謁者拱手退下,昌文君也緊隨其後。


    很快。


    離去的昌文君就碰到了前來覲見的國師鄒奭,隻見後者滿麵狼狽之色,就連發冠都是歪的。


    須知,鄒奭平時可是很講究的一個人。


    昌文君忍不住止步好奇的詢問出聲道:“國師這是遇到什麽事兒了?怎的這般狼狽?莫不是遇襲了?”


    昌文君記得國師鄒奭出去之時,身邊有著千餘都尉軍隨同,還有當地駐軍護佑安全諸事。


    按理說,就算遇到零星的叛逆分子突襲,也不至於慌成這般模樣吧?


    至於為何是零星的叛逆分子……


    前有冒牌偽王,後有項氏餘孽。


    基本上楚地成規模的叛逆分子,前些天全都聚集在了九江郡那邊。


    而國師鄒奭則是就近前往了陳郡,那邊應該沒什麽叛逆份子才對。


    昌文君表示……


    如果楚地四處皆敵的話。


    他自己都過不了心裏那一關。


    畢竟這兩三年他對於楚地的整治也是非常上心的,盡管沒有夫子這般有章法的大刀闊斧,卻也不至於遍地狼煙吧?


    “君侯,我……我沒遇到襲擊,可我遇到了……遇到了……”


    國師鄒奭一邊說著,一邊直咽唾沫。


    昌文君見狀立馬急的不行的道:“快順順氣,你遇到啥了?”


    話音未落。


    國師鄒奭無比認真的道:“我遇到鬼了!”


    昌文君:“┑( ̄Д  ̄)┍”


    國師鄒奭:“你為何這個表情,我是說真的,我真遇到鬼了!”


    昌文君:“┑( ̄Д  ̄)┍”


    昌文君現在隻有一個想法。


    那就是他真不知曉夫子看中了鄒奭什麽,竟然把這樣的家夥扶持為了大秦國師,而且還對其委以重任。


    結果這個貨……剛外出整合巫覡圖騰諸事沒幾天,就遇到鬼了?


    鬼在哪呢?


    鬼長什麽樣?


    淨特麽扯犢子!


    “茲事體大,我不便多言。”


    昌文君滿心滿眼的無語之色,他連問都沒有多問,轉而道:“夫子和陛下都在裏麵等你呢!快去吧。”


    “好……好的。”


    國師鄒奭聞言本能的扶了扶發冠,緊接著他便鄭重其事的進入了內院大堂。


    昌文君也快步離去,邊走邊繼續小聲吐槽……光天化日之下,何來鬼怪之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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