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前,前身父親帶著一條跟隨多年的跑山犬進入赤烏山,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這種情況雖然罕見,但也並非沒有過。


    比如陳榮山提及的尋找合適虎骨的那次就是一例,回來時模樣雖然狼狽,但終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這一次之所以被認定已經死亡,是因為就在前身父親進山數日之後,便有個同坊的、由五人組成的狩獵小隊帶回了幾件破碎的兵器。


    其中特征最明顯的是一把斷裂的長刀和一張斷了弦的硬弓,全是前身父親的隨身之物。


    雖然並沒有見著屍體,但這已足夠大家一致認定前身父親已經死亡。


    在赤烏山那種地方,死不見屍才是正常現象,真見著了那才是咄咄怪事。


    當時那種局麵,前身一個才剛滿十八的毛頭小子,已經完全慌了神,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根本沒有主意,完全沉浸在悲痛的情緒之中。


    一切事務,幾乎都是陳榮山、坊主以及其他一些熱心鄰裏的幫手下完成的。


    等前身反應過來的時候,儼然已經進入服喪的狀態。


    ……


    耿煊將前身父親亡故的記憶又仔細的捋了一遍,目光變得幽深。


    “他的遭難本身,會不會就有問題呢?”


    在前身的記憶中,對此並沒有任何懷疑。


    畢竟,在赤烏山中遭遇意外,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有下一次進入就再也回不來的覺悟。


    可有昨夜這一番經曆,耿煊對此很自然的便多了許多猜測和懷疑。


    “嘭——啪——”


    忽然傳入的異響把耿煊拉回了現實。


    他趕緊出門一看,卻見自家那破舊的院門歪倒在地上,而陳叔那隻四五歲的女兒正一臉無措的站在那裏。


    “你幹嘛拆我家的門?”


    小女孩抬頭看向他,緊張又可憐的道:“我……我就是輕輕踢了一下,哪知道它這麽不頂用……”


    那委屈的小表情,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


    “你用腳踹?”耿煊很善於抓住重點。


    “我……我……你趕快吃吧!”


    支吾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她趕緊將雙手提著的食盒遞到耿煊麵前。


    “這是?”


    “阿娘讓我給你送的早飯。”


    “啊?!”


    耿煊趕緊接過,已經想到剛才是怎麽回事了。


    這食盒的分量對她來說確實有些沉,需要兩手才提得起的她來到院門前,很自然的便用腳踢了。


    結果卻沒想到,這院門居然是個會訛人的。


    說話間,耿煊已經把歪倒的院門扶正,讓它繼續上崗充當門麵。


    小院一角就有個石桌,耿煊將食盒中的食物取出,一罐熬得軟爛的粟米粥,幾碟下飯的小菜。


    “……替我謝謝你娘。”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你自己去謝不行嗎?”


    “嗯……你也吃點?”


    “不了,我已經吃過了,阿娘特意給我做的雞蛋羹,可好吃了。你這裏沒有,嘻嘻。”


    “……你爹呢?”


    “被坊主叫走了,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呢,娘讓我給你送過來。”


    “額……”


    耿煊忽然感覺這孩子有些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管怎樣,當他吃完飯後將所有碗碟洗淨歸盒,再次遞到小女孩手中時,又再一次鄭重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待小女孩離去,耿煊開始考慮今日的行程安排。


    有了大概的思路之後,他回屋將一個布包揣入懷中,出門而去。


    這布包裏不是別物,就是銀子。


    其中,既有前身分散藏匿在屋中各處的碎銀約五十兩,耿煊趁著這次給屋子做“大掃除”的機會收集在了一起。


    另有二兩銀錠五枚,這是從吳有仁處收獲的戰利品之一。


    說來,耿煊也在吳有仁身上摸出來不少東西。


    不過,其中大部分最後又被他重新與吳有仁一起埋進了地洞深處。


    一番斟酌之後,耿煊隻取了五件。


    五枚二兩小銀錠算一件。


    沒有特別的標誌,就是市麵上流通的銀錠。對吳有仁來說,這就是一點隨身的零花錢,也是所有戰利品中價值最低的。


    另有一柄吹毛斷發、殺人不沾血的長劍。


    前身用自己的生命驗證過,品質確實好。


    還有一塊刻有“安樂”二字的令牌,一枚刻有“有仁”二字的玉佩,一個同樣繪有特殊圖案的香囊。


    除了銀子,這些東西雖都價值不菲,但無一例外都有著極鮮明的特征,很容易就讓人與吳有仁聯係在一起。


    所以,耿煊雖然沒有將它們與吳有仁的屍體埋在一起,卻也沒有傻乎乎的藏在家裏,同樣被他深埋在了地洞之中。


    短時間內,這些東西都不可能示於人前。


    反倒是價值最低的銀子最沒風險,現在就可以使用。


    解割刀插在腰間,所有銀子揣在懷裏,所有值錢的家當全在身上,耿煊也不擔心被人偷家。


    他這一走,就是整整一個白天。


    歸來時,日已西斜。


    剛打開院門準備進屋,一道輕聲呼喚在身後響起。


    “喂。”


    耿煊扭頭,便見對麵陳叔家的院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小女孩探出腦袋看他。


    “陳小鈺,你給我送晚飯來啦?”


    “沒有晚飯,不叫陳小鈺!”小姑娘陳鈺嘟嘴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說著,便眼巴巴的看著他,仿佛在期待他的回應。


    “……”


    耿煊不說話,就這麽看著她。


    陳小鈺終於沒熬住,先是做賊一般左右看了看,見左右無人,趕緊從自家院裏跑出來到耿煊旁邊,一個勁催促:“快,快,咱們進裏麵去說。”


    一天的奔波,耿煊實在不想與一個小孩子遊戲,但看她演得這般投入,他也不好掃興,便點頭開了院門,陳小鈺機靈的趕在他進院之前鑽入院中。


    “說吧,你要告訴我什麽?”


    “你先把門關上。”


    耿煊配合著把並沒有卵用的破舊院門關上。


    “蹲下來。”


    耿煊蹲下。


    陳小鈺湊到他耳邊,細聲細氣的道:“今天你家裏進賊了。”


    耿煊聞言,心頭便是一緊。


    麵上卻是配合小孩遊戲的裝模作樣。


    “進賊?你看到了?”


    陳小鈺點頭,“我親眼看到的。”


    “賊有幾個?”


    “一個。”


    “什麽模樣?”


    “嗯……是個男的。”


    陳小鈺皺眉,準確描述一個人的模樣,這對她來說或許有些超綱,於是她“狡猾”的變成了性別描述。


    “什麽時候?”


    “第一次是上午,就在你走後不久。”


    “……他來過幾次?”


    耿煊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又悄然提高了一級。


    “嗯,他第一次並沒有進你家裏去,隻是在外麵轉,他這是在踩點!”


    “你還知道踩點?”


    “當然啦,阿爹說了,賊偷東西前都會踩點,所以那些在周圍亂瞧的就不是好人。”


    “……他第二次進來沒?”


    陳小鈺點頭,“進了,而且還帶了條狗。”


    “啊?還帶了條狗?!”


    這一次,耿煊是真的有些沒繃住了。


    陳小鈺點頭,雙手比劃:“這麽大,白絨絨的,鼻子粉嘟嘟的,怪好看的。”


    看著她的比劃,耿煊遲疑道:“小狗?”


    “嗯,小狗。”陳小鈺很肯定的點頭。


    好一陣之後,耿煊才勉強將這消息消化掉。


    他看向陳小鈺:“你看得這麽清楚,當時你在哪?”


    陳小鈺指了指院門口:“我站在那兒。”


    耿煊瞬間隻覺電流過腦,頭皮發麻,他呆呆的看著麵前這小姑娘,“你……你當時就在他旁邊看著?”


    陳小鈺點頭:“是啊。”


    “他看到你了?”


    “是啊。”


    “他……他有沒有凶你啊?”耿煊小心問道。


    目光甚至忍不住在她身上看,生怕哪裏少了點什麽。


    陳小鈺癟癟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他讓我滾開。”


    “啊?”耿煊有點呆。


    “他當時抱著狗狗從你家裏出來,我說我想抱抱,他……他不給,還罵我!”


    陳小鈺說著,似乎又想到了當時情景,一時間悲從中來,聲音都哽咽了。


    “你……你……”


    耿煊瞠目結舌,已經不知道該用何種言語描述自己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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