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皇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套在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思考著對張五味的處置。


    太後有孕是他診出來的,弘曆大逆不道的言語也是他主動上報的,甚至還在他的暗示下毀了弘曆的嗓子。


    此人確實忠心耿耿,但運道不算好,他知道的哪一個皇家幸秘都足以殺頭。


    皇上能坐上如今的位置,比任何人都明白隻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的這個道理。


    “張五味,你可知朕為何獨獨將你從太醫院調到養心殿?”


    “罪臣愚鈍,還請皇上明示。”


    張五味也納悶兒得很。


    他當年聽聞太醫院有全天下最厲害的醫學典籍,不顧夫人的勸阻一頭紮了進來。


    哪曉得進了太醫院才知道,太醫與後宮聯係緊密,稍有不慎就九族全消。


    從那之後他就一心躲在太醫院裏看醫書,偶爾替宮人們把把脈。


    後宮娘娘們爭奇鬥豔,前朝阿哥們為了皇位爭得頭破血流。


    張五味對此充耳不聞,也隻有躲不過去了才替沒什麽地位的娘娘們瞧瞧病。


    皇上摸著右臂上的刀疤,煩躁的擺了擺手。


    “你......算了。你自行找蘇培盛領十個板子,永安貝勒那裏由其它太醫接手。”


    “微臣多謝皇上開恩。”


    張五味這話喊得特別響亮。


    他樂嗬嗬地向蘇培盛轉達皇上的話時,惹得蘇培盛詫異地看了他好幾眼。


    “張太醫,雜家看著你好像心情不錯?”


    “蘇公公,走快點兒,別耽擱了打板子。”


    張五味嫌棄蘇培盛走得慢,連忙催促。


    皇上這會兒說打板子,要是後悔了上鍘刀怎麽辦?


    他們得搞快點兒。


    “行行行,張太醫你是個真男人,雜家一定讓手下人好生招呼你。”


    十個結結實實的板子打完,張五味婉拒了蘇培盛的攙扶,拖著帶著血腥味兒的傷軀回了住的地方。


    一關上門,張五味忍著痛齜牙咧嘴地笑了起來。


    他沒辜負夫人所盼,這條命終於保住了。


    沒過多久,蘇培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張太醫,皇上仁慈,讓你回家養傷。”


    推門而入的蘇培盛直接掀起他的褲子,給他清理傷口。


    “這是雜家上回用剩下的藥膏,倒是便宜你了。”


    “多謝蘇公公,待我回宮,再給你準備幾盒子......”


    “哎呦!蘇總管你輕點兒啊!”


    張五味疼得直叫喚。


    蘇培盛對張五味的抗議充耳不聞。


    這老家夥真他娘的不會說話,就該讓他吃苦。


    “張五味,你可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皇上不僅許了你半個月的假期,還破例將你開醫館的兩個兒子調入太醫院。”


    “張家一門三太醫,可真是羨煞旁人啊。”


    張五味聞言,渾身一震。


    皇上這是怕他嘴不嚴,將兩個兒子捏在手中為質?


    他一想明白,能回家的欣喜瞬間蕩然無存。


    張五味哽咽地回複。


    “蘇總管,我現在身上血腥味重,怕熏到皇上,還請您替我向皇上謝恩。”


    “小事一樁,包在雜家身上。”


    蘇培盛一邊綁著布條,一邊勸道。


    “張太醫,你我都是皇上跟前伺候的人。雜家不知道你犯了皇上的什麽忌諱,但主子爺能當場對你發火,就說明這事兒過了。”


    “你好生養傷,別擔心入職太醫院的那倆崽子,雜家會讓人幫忙照看著。”


    “蘇總管,多謝了。”


    張五味默默地在心裏下決定,下回給蘇培盛開藥時,盡量不再多放黃連。


    “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別客氣。雜家有挨板子的經驗,上了藥後也不能放鬆。你給自個兒開個退熱的藥方子,我讓人去抓藥。”


    伺候張五味筆墨的人正是小夏子,蘇培盛隨手將拿藥的活計指派給他。


    宮道上涼風時不時地刮過,除了巡邏的侍衛外,幾乎見不到在外行走的宮人。


    小夏子攏緊了領子,將涼風擋在外頭,輕咳幾聲後,埋頭趕往太醫院。


    隨著夜幕漸深,宮殿的燈火漸漸熄滅。


    永壽宮也不例外,一名拿著燭台的宮女輕手輕腳地步入正殿的小間,輕聲詢問。


    “主子,您可睡下了?”


    安陵容略帶茫然的雙眼一聽到熟悉的詢問聲,瞬間變得清明。


    “寶鵲,本宮尚未入睡。你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事要回稟?”


    “主子,餘庶福晉命人傳來的消息,永安貝勒餘毒未清,以致傷了喉嚨,口不能言。”


    “還有底下人上報:給永安貝勒看診的張五味太醫到養心殿請罪,挨了十個板子,正躺在床上養傷。蘇培盛安排了小夏子照看張五味。”


    “本宮知道了。寶鵲,你快回去歇息,明早還要去翊坤宮請安,別誤了時辰。”


    安陵容溫聲趕人。


    她現在終於知道皇上給四阿哥的貝勒封號哪裏奇怪了。


    順著才發生的兩件事來看,這“永安”可不就是永久安靜之意嘛。


    安陵容一想到四阿哥的喉嚨是皇上授意張五味毀壞的,一股寒氣瞬間從尾椎處升起,擴散至全身,冷得她裹緊了被子。


    “皇阿瑪”這三個字中皇字在前,不正是說明皇上先是皇家之主,其次才是阿哥們的阿瑪。


    難怪香山居士留下“最是無情帝王家”這樣的詩句警示後人。


    曾經的她以為皇上疼愛膝下的孩子,她到底是被什麽糊住了眼睛。


    安陵容狠狠地在床上捶打了幾下,隻要涉及到皇位,皇家沒有絲毫的親情可言。


    黑夜下的宮殿陷入了一片寂靜,可被寒意包圍得安陵容有些無法入眠。


    四阿哥幾乎用命為覬覦皇位的後來者留下了教訓,她思來想去,這件事應該讓弘瞻知道。


    細小的開門聲傳來,抱著錦被入睡的安陵容刷地一下睜開了雙眼。


    “主子,今日要到翊坤宮請安,該出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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