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載基因航行過生命的一艘小船……


    星期天上午,席德被一聲響亮的碰撞聲驚醒,原來是講義夾落地的聲音。昨晚她一直躺在床上看蘇菲與艾伯特有關馬克思的對話,後來就仰躺著睡著了,講義夾放在棉被上,床邊的台燈整晚都亮著。


    她書桌上的鬧鍾現在正顯示著8:59這幾個綠色的發光數字。


    昨晚她夢見了巨大的工廠和受到汙染的城市,一個小女孩坐在街角賣火柴,而穿著體麵、披著長大衣的人們來來去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席德在床上坐起來時,突然想到那些將會在他們自己所創造的社會中醒來的立法委員,她很高興自己醒來時還在柏客來山莊。


    萬一她醒來時身在挪威另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她會不會害怕呢?不過,這還不隻是在哪裏醒來的問題而已。她會不會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另外一個年代呢?譬如說中世紀之類的,或一兩萬年前的石器時代?席德想象自己坐在山洞口,製作獸皮的模樣。


    在世上還沒有一種叫做文化的東西以前,當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會是什麽滋味呢?那時的她會有什麽想法呢?席德穿上一件毛衣,使勁把講義夾拿到床上,然後便安坐床上,開始讀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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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伯特剛說完“下一章”,便有人敲少校小木屋的門。


    “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吧?”蘇菲說。


    “我想是沒有。”艾伯特嘀咕道。


    門外的台階上站著一位年紀很大的老人,有著長長的白發和一臉白胡子。他一手拿了根拐杖,另一手則拿了一塊板子,上麵畫了一艘船,船上載滿了各種動物。


    “老先生貴姓大名?”


    “我名叫諾亞。”


    “我猜也是。”


    “孩子,我是你的老祖宗。不過現代人大概不流行認識自己的祖先了。”


    “你手上拿著什麽?”蘇菲問。


    “這上麵畫的是所有從大洪水裏獲救的動物。拿去,孩子,這是給你的。”


    蘇菲接過那塊大板子。老人又說道:“我得回家去照管那些葡萄藤了。”說著他便跳了起來,雙腳在空中啪答互敲了一下,然後便以輕快的步伐跳進樹林中。隻有年紀很大的老人家在一種很不尋常的情緒下才會有那種步法。


    蘇菲和艾伯特走進屋裏再度坐下。蘇菲開始看那幅圖畫。可是在她還沒來得及細看之前,艾伯特便很權威地一把將它拿了過去。


    “我們首先要談談大綱。”


    “好,好,先生!”


    “我剛才忘了提到馬克思一生的最後34年是在倫敦度過的。他在1849年遷居到那兒,並在1883年去世。這段時間達爾文就住在倫敦近郊,在1882年去世,在一場隆重盛大的典禮中下葬於西敏寺,成為英國最傑出的人士之一。就這樣,馬克思和達爾文在人生的旅途上曾經交錯。達爾文死後一年,馬克思也去世了。當時他的友人恩格斯說:達爾文創立了有機物進化的理論,而馬克思則創立了人類曆史進化的理論。”


    “喔,原來如此。”


    “另外一個在作品上也與達爾文有關聯的大思想家是心理學家佛洛伊德。他最後幾年也是在倫敦度過的。佛洛伊德說,達爾文的進化論和他自己的精神分析理論對於人類以自我為中心的天真無知態度構成了挑釁。”


    “你一下子提太多名字了。我們現在要談的究竟是馬克思、達爾文還是佛洛伊德?”


    自然主義


    “我們可以更廣泛地談到從十九世紀中到我們這個時代所流行的一股自然主義風潮。所謂‘自然主義’指的是一種認為除了大自然和感官世界之外,別無其他真實事物的態度。因此,自然主義者也認為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一個自然主義的科學家隻相信自然現象,而不相信任何理性假設或聖靈的啟示。”


    “馬克思、達爾文和佛洛伊德都是這樣的人嗎?”


    “一點也沒錯。從上一世紀中期開始,最流行的幾個字眼就是自然、環境、曆史、進化與成長。當時馬克思已經指出人類的意識形態是社會基礎的產物,達爾文則證明人類是生物逐漸演化的結果,而佛洛伊德對潛意識的研究則發現人們的行動多半是受到‘動物’本能驅策的結果。”


    “我想我多少了解你所說的‘自然主義’的意思。可是我們是不是最好一次隻談一個人呢?”


    “我們要先談達爾文。蘇菲,你可能還記得蘇格拉底之前的哲學家曾試圖為大自然的變化尋找合乎自然的解釋,因為他們不接受那些古老神話中的說法。同樣的,達爾文也不接受教會對人與動物如何創造出來的說法。”


    “不過他算是哲學家嗎?”


    “達爾文是一個生物學家和自然科學家,不過他也是近代唯一一個公開質疑聖經中對人在萬物中的地位的說法的科學家。”


    “那麽你得說說達爾文的進化論到底是怎麽回事?”


    達爾文


    “我們先來談談達爾文這個人吧。他在1809年生於休斯柏瑞(shrewsbury)這個小鎮。他的父親羅伯特·達爾文博士是當地一位很有名望的醫生,對兒子的管教非常嚴格。達爾文在當地的小學上學時,他的校長說他總是到處亂跑,把玩東西,不知所雲,從不做些有用的事。這位校長所謂的‘有用的事’是指勤念希臘文和拉丁文的動詞。所謂‘到處亂跑’,則是說達爾文到處去搜集各式各樣的甲蟲。”


    “我敢打賭他後來一定會後悔自己說過那些話。”


    “達爾文後來開始研究神學,可是他對賞鳥和搜集昆蟲等事更有興趣,因此他在神學方麵的成績從來不頂好。不過,他在大學時就已經有了自然科學家的名聲,一部分是因為他對地質學有興趣的緣故。地質學也許是當時最大的一門學科。1831年他從劍橋大學神學院畢業後,隨即前往北威爾斯研究岩石的形成並搜尋化石。同一年八月(當時他還不到二十二歲),他接到了一封從此改變他一生的信……”


    “那是一封什麽樣的信呢?”


    “是他的朋友兼老師韓斯洛(johnstevenhenslow)寫的。他在信裏說:


    有人請我……推薦一位自然科學家陪同受政府委派的費茲羅伊(fitzroy)船長前往南美洲南部的海岸從事調查研究工作。


    我向他們說我認為你是最有資格且很可能會接受這類工作的人。至於其中牽涉的經費問題,我並不清楚。這次航程將花兩年的時間……”


    “你怎麽會記得這麽多東西?”


    “小事一樁。”


    “那達爾文怎麽答複呢?”


    “他迫不及待要抓住這次機會,可是在那個時代,一個年輕人做任何事都必須得到父母的許可。經過他一番遊說之後,他的父親終於同意了,並且答應資助旅費。因為在所謂的‘經費問題’上,他顯然並沒有得到任何補助。”


    “喔。”


    “那艘船是海軍艦艇小獵犬號。它在1831年12月27日從普利茅斯航向南美洲,一直到1836年10月才返航。原本隻有兩年的航程變成五年,而航行的範圍也從原定的南美洲擴展到世界各地。這是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次調查航行之一。”


    “他們就一路環繞世界嗎?”


    “是的,差不多就是這樣,他們從南美繼續航行,經過太平洋到紐西蘭、澳洲和南非,然後又開回南美洲,最後才回到英國。達爾文寫道,在獵犬號上的這次航行無疑是他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事件。”


    “在海上做自然科學研究可不容易呀!”


    “最初幾年,小獵犬號在南美海岸來回行駛。這使得達爾文有很多機會可以熟悉這塊大陸,包括內陸地區。他們多次進入南美洲西邊大平洋上的加拉帕哥斯(gpagos)群島,而這幾次探險對他們的發現也有決定性的影響。他在那兒搜集到大量的材料並將它們寄回英國。可是當時他並沒有透露他本人對於自然與生命進化的看法。當他回到英國(那時他才二十七歲)時,發現自己成了一位著名的科學家。在那個時候,他內心關於進化論的概念已經很清晰了。可是直到許多年後他才發表他的主要作品,因為他是一個很謹慎的人,而這也是一個科學家應有的態度。”


    “他的主要作品是什麽?”


    “事實上他寫了好幾本書。但其中在英國引起了最熱烈的辯論的是《物種起源論》。這本書出版於1859年。它的全名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物種起源論》。這樣長的書名事實上就是達爾文進化論的完整摘要。”


    “他確實是把好多東西放在一個書名裏。”


    進化論


    “我們還是一樣一樣地談。達爾文在《物種起源論》一書中提出兩個理論。首先他認為,既存的所有動植物樣式都是依照生物進化的法則,從較早期、較原始的形式演變而來。其次,他認為生物進化乃是自然淘汰的結果。”


    “適者生存,對嗎?”


    “對。不過我們還是先來談進化的概念好了,這個觀念其實並不很新鮮。早在18oo年時,某些領域內的人士就已經開始普遍接受生物進化的觀念。最主要的倡導人是法國的動物學家拉馬克marck)。甚至在他之前,達爾文的祖父伊拉斯穆斯·達爾文(erasmusdarwin)就已經提出動植物是由某些少數原始物種進化而來的觀念。可是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說明進化的過程是如何發生的,因此教會也就不認為他們是很大的威脅。”


    “但達爾文就是了嗎?”


    “是的,而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在當時,無論教會還是科學界都堅決相信聖經中所說的所有動植物種類都不會改變的說法。他們相信上帝一次就造出了所有的生物。而基督教的這種看法也與柏拉圖和亞理斯多德的學說一致。”


    “怎麽說呢?”


    “柏拉圖的概念理論主張各種動物都是不可改變的,因為他們是根據永恒的概念或形式造的。這也是亞理斯多德哲學的基礎之一。但在達爾文的時代,一些新的發現促使這種傳統的觀念受到考驗。”


    “什麽樣的新發現呢?”


    “首先,愈來愈多的化石被挖掘出來。此外也有人發現一些絕種動物的大型骨頭化石。達爾文本人也在一些深入內陸的地方發現海洋生物的遺跡,使他感到很困惑。在南美洲高聳的安第斯山山頂上他也發現了類似的現象。蘇菲,你說說看,海洋生物跑到安第斯山做什麽呢?”


    “我不知道。”


    “有人認為他們是被人類或動物扔在那兒的,也有人相信那些化石和海洋生物的遺跡是上帝故意安排的,目的在讓那些不信神的人走入迷途。”


    “那科學家們怎麽說呢?”


    “大多數地質學家相信一種‘大災難理論’,認為地球曾經遭遇大洪水、地震等等大災難,導致所有的生物都被毀滅。我們在聖經諾亞方舟的故事中也讀過類似的記載。他們相信,在每次天災後,上帝會重新再創造更新、更完美的動植物,以延續地球的生命。”


    “所以他們認為那些化石就是古時的大天災所毀滅的生物的印記?”


    “沒錯。舉個例子,他們認為化石裏的那些動物就是當年沒有登上諾亞方舟的動物。不過,當年達爾文搭乘獵犬號啟航時,身邊曾帶著英國生物學家萊爾(charleslyell)所著的《地質學原理》第一冊。萊爾認為目前地球的地質——包括山脈和河穀等等——都是長期不斷逐漸演化的結果。他的論點是:在這千萬年的過程中,即使一些小小的變化也會造成地質上的大變動。”


    “他所說的變化是指哪一種?”


    “他指的是那些直到今天仍然在作用的一些力量,如風力、天氣、冰層的融解、地震和地平麵的隆起。你應該聽說過‘滴水穿石’的故事,它憑的不是力量,而是不斷的侵蝕。萊爾相信這類微小而逐漸發生的變化,持續千百年後就可以完全改變大自然的形貌。


    雖然這種理論並不能夠完全解釋,為何達爾文會在安第斯山山頂這樣高的地方發現海洋生物的遺跡。不過達爾文本人也一直相信,隻要時間足夠,逐漸發生的微小改變就可以造成巨大的變化。”


    “我猜他一定想同樣的現象也可以用來解釋動物的進化。”


    “是的,他正是這麽想。但我曾經說過,達爾文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先提出問題,等到過了很久之後才加以回答。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用的方法正和所有真正的哲學家一樣,也就是說:重要的是提出問題,而毋需急著解答問題。”


    “嗯,我懂了。”


    “萊爾的理論中有一個決定性的因素就是地球的年紀。在達爾文那個時代,人們普遍相信上帝創造世界大約已有六千年。這個數字是由計算亞當與夏娃以後的世代得出來的。”


    “真是太天真了!”


    “說到這點,後見之明當然是比較容易。達爾文推算地球的年紀大約在三億年左右。因為很明顯的,除非地球存在的時間確實很長很長,否則無論萊爾的地質逐漸演進論或達爾文自己的進化論都無法獲得證實。”


    “那麽地球存在到底有多久了?”


    “據我們今天所知,應該有四十六億年了。”


    “哇!”


    “我們剛才已經談到達爾文提出的生物進化的證據,就是那些在岩石各層結構中發現的一層層化石礦床。另外一個證據則是各現存物種的地理分布情況。在這方麵,達爾文的科學之旅提供了許多完整的新資料。他親眼看到同一個地區內的同一種動物彼此之間有極細微的差異。此外,他在加拉帕哥斯群島,尤其是在厄瓜多爾西部,也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現象。”


    物競天擇


    “是什麽現象?”


    “加拉帕哥斯群島是一小群火山島,因此那兒的動植物並沒有很大的差異。但使達爾文感到興趣的是它們之間的細微差異。他發現,他在每個島嶼上看到的大海龜都和其他島嶼有些不同。難道上帝為每個島嶼各創造了一種海龜嗎?”


    “嗯,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達爾文在加拉帕哥斯群島上觀察到的鳥類生態更令人驚訝。


    他發現每個島嶼上的雀鳥都各有特色,尤其是在鳥喙的形狀上。達爾文指出,這些差異與雀鳥在各個島嶼上覓食的方式有很密切的關係。鳥喙又尖又長的地雀是以鬆子為食,小鳴雀是以昆蟲為食,樹雀則以樹皮和樹枝裏的白蟻為食……每一種雀的鳥喙形狀都完全遷就它攝取的食物種類。於是他想,這些雀可不可能有共同的祖先呢?它們是不是因為千百年來不斷適應各個島嶼不同的環境之後才變成新的品種呢?”


    “這就是他得到的結論,不是嗎?”


    “是的。達爾文可能就是在加拉帕哥斯群島上變成一位‘達爾文主義者’的。他還發現當地的動物與他在南美洲見到的許多種類非常相似。於是他問:上帝真的一次就創造了這些各有細微差異的動物嗎?還是它們是進化而來的?他開始愈來愈懷疑物種不會改變的說法。不過,對於進化現象發生的過程,他還是提不出合理的解釋。不過,後來他又發現了一個現象,顯示地球上所有的動物可能是互相關聯的。”


    “什麽現象?”


    “就是哺乳動物胚胎發育的情況。如果你把狗、蝙蝠、兔子和人類早期的胚胎拿來比較,你會發現它們非常相似,幾乎難以分辨。一直要到非常晚期之後,你才能分別人類的胚胎與兔子的胚胎。這不正顯示我們和這些動物是遠親嗎?”


    “可是這時他仍然無法解釋進化的現象是如何發生的。”


    “他時常想到萊爾所說的細微的變化經過長時間作用後可以造成很大效果的理論。不過他仍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解釋各種現象的通則。此外,他對法國動物學家拉馬克的理論也很熟悉。拉馬克指出,各個物種會逐漸發現自己所需的特征。例如長頸鹿之所以長了一個長脖子就是因為它們世世代代都伸長了脖子去吃樹上的葉子。拉馬克認為每一種動物透過自己的努力獲取的特征會遺傳給下一代。可是達爾文並不接受這種‘後天特征’遺傳論,因為拉馬克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這項大膽的說法。不過這時達爾文開始往另外一個較為明顯的方向思考。我們幾乎可以說物種進化現象後麵的實際機轉恰恰就在他的眼前。”


    “是什麽呢?”


    “我寧願讓你自己想出來。所以我要問你:如果你有三隻母牛,但你所有的飼料隻夠養兩隻,那你會怎樣辦呢?”


    “我想我隻好把其中一隻殺了。”


    “好……那麽你要殺哪一隻呢?”


    “我想我會殺那隻產奶最少的。”


    “是嗎?”


    “是的,這不是很合理嗎?”


    “這正是人類千百年來所做的事,可是我們還沒講完那兩隻牛的事。假設你希望其中一隻能生小牛,你會選哪一隻?”


    “最會產奶的那一隻。這樣它生的小牛以後可能比較會產奶。”


    “這麽說,你比較喜歡產奶多的母牛。那麽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你去打獵,而你有兩條獵狗,可是必須放棄其中一隻。那麽你會留下哪一隻?”


    “我當然會留下比較能夠找到獵物的那隻。”


    “對,你會選擇那隻比較好的獵狗。這正是一萬多年來人們豢養牲畜的方式。從前的母雞不一定每周下五個蛋,羊也不一定會產那麽多羊毛,馬兒也不一定像現在這麽強壯敏捷。在這方麵,飼主做了人為的選擇。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植物。如果有品種比較好的馬鈴薯,你一定不會種那比較差的,你也不會浪費時間去砍那些不會結穗的玉米。達爾文指出,沒有一隻母牛、一株玉米、一隻狗或一隻雀是完全一樣的。大自然造成了許多差異。即使是同一品種,也沒有兩個個體會一模一樣。你喝下藍色瓶子的水時,可能有過這種經驗。”


    “可不是嘛!”


    “所以達爾文開始問:大自然是否也有同樣的機轉?大自然是否也可能選擇哪些物種可以存活?而這種選擇淘汰的過程在曆經很長的時間之後是否可能形成新的植物或動物品種?”


    “我猜答案是肯定的。”


    “這時達爾文仍然無法確知這種‘天擇’的過程是如何發生的。


    但在1838年10月,也就是他乘獵犬號返航整整兩年後,他偶然讀到了一本由一位人口研究專家馬爾薩斯(thomasmalthus)所寫的一本小書,書名叫《人口論》。馬爾薩斯撰寫此書的靈感是得自那位發明避雷針等東西的美國人富蘭克林。富蘭克林曾經指出,如果沒有受到大自然的限製,一種植物或動物將會遍布全球。但是由於世上有許多物種,因此這些物種會彼此製衡。”


    “這點我可以了解。”


    “馬爾薩斯將這個觀念加以發展,並應用於全球人口上。他相信人類的生殖力很強,因此世界上出生的兒童人數永遠多過能夠存活的人數。他認為既然糧食的生產永遠無法趕得上人口的增加,因此有一大部分人口注定要在求生存的競爭中落敗。那些能夠存活、長大並延續種族生命的人一定是那些在生存競爭中表現最好的人。”


    “聽起來很有道理。”


    “這正是達爾文一直在尋找的普遍性機轉。他以此來解釋進化發生的過程:進化是生存競爭中自然淘汰的結果。在這個過程中,那些最能夠適應環境的人就存活下來,繼續繁衍種族。這是他在《物種起源論》一書中所提的第二個理論。他在書中寫道:在所有動物中,大象是生育速度最慢的一種。但如果所有的幼象都得以存活,則在七百五十年之後,一對大象將可有一千九百萬個後代。”


    “那麽一隻可以產下幾千個卵的鱈魚就更不用說了。”


    “達爾文進一步指出,生存競爭在那些彼此最為相似的物種之間往往也最激烈,因為它們必須爭奪同樣一些食物。在這種情況下,縱使隻比別人多占一點點優勢——也就是說與別人有一點點差異——也會使情況大不相同。生存競爭愈激烈,進化到新物種的速度也愈快,到最後隻剩下最能適應環境的品種可以生存下來,其他的則會滅絕。”


    “那麽食物愈少,生育數量愈多的種類進化的速度也就愈快哼?”


    “沒錯。可是這不隻是食物多寡的問題而已。如何避免被其他動物吃掉也是很重要的。舉例來說,動物有沒有保護色、是否能跑得很快、是否能辨識有敵意的動物或(在最糟的情況下)是否能聞出驅蟲劑的味道,都可能攸關它是否能生存。如果能分泌一種毒液殺死敵人也很有用。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仙人掌都有毒的原因。由於沙漠中幾乎沒有其他植物生長,因此仙人掌特別容易受到那些草食類動物的傷害。”


    “所以它們多半也都有刺。”


    “除此之外,生物繁衍能力的強弱顯然也是很重要的。達爾文非常仔細地研究了植物巧妙的傳粉方式。植物借著色彩美麗的花朵和迷人的香味來吸引昆蟲為它傳粉。鳥兒唱出美妙的歌聲也是為了同樣的目的。一隻安靜、憂鬱、對母牛沒有興趣的公牛對於傳宗接代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這樣的公牛會立刻絕種。公牛生命中唯一的目的,就是長到發育成熟後與母牛交配以繁衍種族。這就像是一場接力賽一樣。那些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將它們的基因傳給下一代的動物會不斷被淘汰,整個種族也就因此愈來愈進步。而那些存活下來的品種所不斷累積井保存的最重要特征之一就是抵抗疾病的能力。”


    “所以一切的物種都愈來愈進步羅?”


    “這種不斷淘汰的結果就是那些最能夠適應某種環境或某種生態體係的品種就能夠在那個環境中長期繁衍種族。可是在這個環境中占優勢的特征不見得能在另一個環境中占到便宜。例如,對某些加拉帕哥斯群島上的雀兒來說,飛翔能力很重要。可是在一個必須從土裏挖出食物而且沒有敵人的地方,會不會飛就不重要了。千百年來之所以有這麽多不同的動物品種出現,就是因為自然環境中有這麽多種不同的情況。”


    “可是即使這樣,人類還是隻有一種呀!”


    “這是因為人有一種獨特的能力可以適應生活中不同的情況。達爾文最感到驚訝的事情之一就是提耶拉德傅耶哥(tierradelfuego)的印第安人居然可以在當地如此惡劣的氣候下生活。可是這並不表示所有的人類都是一樣的。那些住在赤道附近的人皮膚的顏色就要比住在北方的人要黑,因為黑皮膚可以使他們免於受到日照的傷害。白種人如果長期暴露在陽光下比較容易得皮膚癌。”


    “住在北方國家的人有白皮膚是否也是一種優點呢?”


    “是的,要不然地球上的每一個人皮膚都是黑的了。白皮膚在日曬後比較容易製造維他命,這在日照很少的地方是很重要的。當然,到了今天這點就沒有那麽重要了,因為我們可以透過飲食得到足夠的陽光維他命。可是在大自然中沒有一件事是偶然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些微小的改變在無數個世代的過程中產生作用的結果。”


    “想起來還真有趣!”


    “確實如此。說到這裏,我們可以用下麵這些話來總結達爾文的進化論……”


    “請說。”


    “我們可以說地球生物進化的‘原料’就是同一種生物之間不斷出現的個體差異,再加上子孫的數量龐大,以致隻有一小部分能夠存活。而進化的實際‘機轉’(或驅動力)則是生存競爭中的自然淘汰作用。這種淘汰過程可以確保最強者或‘最適者’能夠生存下來。”


    “聽起來跟算術題目一樣合理。當時人對《物種起源論》這本書的反應如何?”


    “它引起了激烈的爭辯。教會提出強烈抗議,科學界則反應不一。其實這並不令人驚訝。畢竟,達爾文的理論把上帝與世界之間的距離拉遠了很多。不過,也有人宣稱,創造一些具有進化能力的生物要比創造一些固定不變的生物更偉大。”


    突然間,蘇菲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看那裏!”她喊。


    她指著窗外。隻見湖邊有一對男女手牽著手在走路。兩人都是一絲不掛。


    “那是亞當和夏娃。”艾伯特說。“他們逐漸被迫與小紅帽和夢遊奇境的愛麗絲等人為伍了。所以他們才會在這裏出現。”


    蘇菲走到窗前去看他們,可是他們很快就消失在林間。


    “這是因為達爾文相信人類也是從動物進化而來的嗎?”


    “1871年,達爾文發表了《人的由來》(thedescentofman)這本書。他在書中提醒大家注意人與動物之間許多極為相似之處,並提出一個理論,認為人與類人猿必定是在某段時間由同一祖先進化而來的。這時,科學家已經相繼在直布羅陀岩(rockofgibraltar)和德國的尼安德(neanderthal)等地發現了第一批某種絕種人類的頭骨化石。奇怪的是,1871年這次引起的反對聲浪反而比1859年達爾文發表《物種起源論》那一次要小。不過,他的第一本書事實上已經隱約指出人是從動物進化而來的。我曾經說過,達爾文在1882年去世時,以科學先驅的身份被隆重地葬在西敏寺。”


    “這麽說他最後還是得到了應有的榮耀和地位?”


    “是的,最後是這樣。不過在那之前他曾經被形容成英國最危險的人物。”


    “天哪!”


    “當時有一位上流社會的女士曾經寫道:讓我們希望這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希望不會有太多人知道。另一位很傑出的科學家也表示了類似的看法,他說:這真是一個令人很難為情的發現,愈少人談論它愈好。”


    “這幾乎可以證明人和鴕鳥有血緣關係!”


    “說得好。不過我們現在說這種話當然是比較容易了。達爾文的理論提出後,當時的人們突然不得不重新調整他們對於《創世記》的看法。年輕的作家羅斯金(johnruskin)如此形容他的感覺:‘真希望這些地質學家能夠放過我。如今在聖經的每一個章節後麵,我都可以聽到他們的錘子敲打的聲音。’”


    “這些錘子敲打的聲音是指他自己對上帝話語的懷疑嗎?”


    “應該是這樣,因為當時被推翻的不僅是上帝造人的說法。達爾文理論的重點也在於人是由一些偶然發生的變化所形成的。更糟的是,達爾文使得人變成生存競爭這種冷酷事實下的產物。”


    遺傳與突變


    “達爾文有沒有解釋這種偶然的差異是如何發生的?”


    “這是他理論中最弱的一環。達爾文對於遺傳沒有什麽概念,他隻知道在交配的過程中發生了某些事情。因為一對父母從來不會有兩個完全一樣的子女,每個子女之間總是會有些微的差異。此外,這種方式很難產生新的特征。更何況有些植物和動物是靠插枝或單細胞分裂等方式來繁衍的。關於那些差異如何發生的問題,達爾文主義如今已經被所謂的‘新達爾丈主義’取代。”


    “什麽是新達爾文主義?”


    “就是說所有的生命和所有的繁殖過程基本上都與細胞分裂有關。當一個細胞分裂成兩個時,就產生了兩個一模一樣、具有相同遺傳因子的細胞。我們說細胞分裂的過程就是一個細胞複製自己的動作。”


    “然後呢?”“在這個過程當中,偶爾會有一些很小的錯誤發生,導致那個被複製出來的細胞並不與母細胞完全相同。用現代生物學的術語來說,這就是‘突變’。有些突變是不相幹的,但有些突變則可能對個體的行為造成明顯的影響。這些突變可能有害,而此類對於物種有害的‘變種’將不斷被淘汰。許多疾病事實上就是突變所引起的。


    不過有時候,突變的結果可能會使個體擁有一些優勢,使它能在生存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譬如說脖子變長等等?”


    “對於長頸鹿何以有如此長的脖子,拉馬克的解釋是因為它們總是必須伸長脖子到上麵去吃樹葉。但根據達爾文的看法,這種特征並不會傳給下一代。他認為長頸鹿的長脖子是個體差異的結果。新達爾文主義則指出這種差異形成的原因,借以補充說明。”


    “是因為突變嗎?”


    “沒錯。遺傳因素的偶然改變使得長頸鹿的某位祖先有一個比別人稍長的脖子。當食物有限時,這個特征就變得很重要了,能夠把脖子伸到樹木最高處的那隻鹿就可以活得最好。我們也可以想象這些‘原始長頸鹿’在進化的過程中如何發展了掘地覓食的能力。經過很長的一段時期後,某種現在早已絕跡的動物有可能會分化成兩個品種。我們還可以舉出一些比較近代的例子來說明自然淘汰的過程是如何進行的。”


    “好啊!”


    “英國有一種蝴蝶叫做斑蝶。它們住在白樺樹的樹幹上。十八世紀時,大多數斑蝶都是銀灰色的。你猜這是什麽緣故?”


    “這樣它們才不容易被那些饑餓的鳥發現呀。”


    “可是,由於某些偶然的突變,時常會出現一些顏色較黑的斑蝶。你想這些比較黑的斑蝶會怎樣?”


    “它們比較容易被看見,因此也比較容易被饑餓的鳥吞吃。”


    “沒錯。因為在那個環境裏,樺樹的樹幹是銀灰色的,所以比較暗的顏色就變成了不利的特征,也因此在數量上有所增加總是那些顏色較白的斑蝶,可是後來那個環境發生了一件事:在許多地方原本銀色的樺樹樹幹被工廠的煤煙染黑了。這時候你想那些斑蝶會變成怎樣?”


    “這個嘛,那些顏色較黑的就比較容易存活啦。”


    “確實如此,所以它們的數量很快就增加了。從1848年到1948年,若幹地方黑色斑蝶的比例從百分之一增加到百分之九十九。這是因為環境改變了,顏色白不再是一個優點。相反的,那些白色的‘輸家’一出現在黑色的樺樹樹幹上就馬上被鳥兒吃掉了。不過,後來又發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由於工廠減少使用煤炭並改善過濾設備的結果,近來的環境已經變得比較幹淨了。”


    “這麽說那些樺樹又變回銀色的哼?”


    “對。也因此斑蝶又開始恢複原來的銀白色,這就是我們所稱的適應環境。這是一種自然法則。”


    “嗯,我明白了。”


    “不過也有很多人類幹涉環境的例子。”


    “比如說?”


    “例如,人們不斷利用各種殺蟲劑來撲殺害蟲。最初效果非常好,可是當你在一塊地或一座果園裏噴灑殺蟲劑時,事實上你是為那些害蟲製造了一場小小的生態災難。由於不斷突變的結果,一種可以抵抗現有殺蟲劑的害蟲就產生了。結果這種害蟲就變成‘贏家’,可以隨心所欲了。因此,人們試圖撲滅害蟲的結果,反而使得有些害蟲愈來愈難對付。當然,這是因為那些存活下來的都是一些抵抗力最強的品種。”


    “挺可怕的。”


    “這當然值得我們深思。同樣的,我們也一直試圖對付那些寄生在我們體內的細菌。”


    “我們用盤尼西林或其他種抗生素來對付它們。”


    “沒錯。對於這些小魔鬼來說,盤尼西林也是一個‘生態災難’。可是當我們繼續使用盤尼西林時,我們就不斷使得某些細菌產生抗藥性,因此造成了一個比從前更難對付的細菌群。我們發現我們必須使用愈來愈強的抗生素,直到……”


    “直到最後它們從我們的嘴巴裏爬出來?那時候我們是不是該用槍射殺它們?”


    “這也許有一點太誇張了。但很明顯的,現代醫藥已經造成一個很嚴重的進退兩難的局麵。問題並不僅僅在於某種細菌已經變得更頑強。在過去,有許多小孩因為得了各種疾病而夭折,有時甚至隻有少數能夠存活。現代醫藥雖然改善了這個現象,卻也使得自然淘汰的作用無法發揮。某種可以幫助一個人克服一種嚴重疾病的藥物,長期下來可能會導致整個人類對於某些疾病的抵抗力減弱。如果我們對所謂的‘遺傳衛生’毫不注意,人類的品質可能會逐漸惡化。人類的基因中抵抗嚴重疾病的能力將會減弱。”


    “真可怕!”


    “一個真正的哲學家不能避免指出一些‘可怕的’事實,隻要他相信那是真的。現在讓我們再來做個總結。”


    “好。”


    “我們可以說生命是一個大型的摸彩活動。隻有中獎的號碼才能被人看見。”


    “這是什麽意思?”


    “因為那些在生存競爭中失敗的人就消失了。在這場摸彩活動中,為地球上每一種動植物逐一抽獎的過程要花上幾百萬年的時間。至於那些沒有中獎的號碼則隻出現一次,因此現存的各種動植物全部都是這場生命大摸彩活動中的贏家。”


    “因為隻有最好的才能存活。”


    “是的,可以這麽說。現在,麻煩你把那個家夥——那個動物園園長——帶來的圖畫遞給我好嗎?”


    蘇菲把圖遞過去給他。上麵有一邊是諾亞方舟的畫像,另外一邊則畫著一個各種不同動物的演化樹圖表。艾伯特把這一邊拿給她看。


    “這個簡圖顯示各種動植物的分布。你可以看到這些不同的動物各自屬於不同的類、綱和門。”


    “對。”


    “人和猴子一樣屬於所謂的靈長類。靈長類屬於哺乳類,而所有的哺乳類動物都屬於脊椎動物,脊椎動物又屬於多細胞動物。”


    “簡直像是亞理斯多德的分類一樣。”


    “沒錯。但這幅簡圖不隻顯示今天各種動物的分布,也多少說明了進化的曆史。舉個例子,你可以看到鳥類在某個時候從爬蟲類分了出來,而爬蟲類又在某個時候從兩棲類分了出來,兩棲類則是從魚類分出來的。”


    “嗯,很清楚。”


    “一類動物之所以會分成兩種,就是因為突變的結果造成了新的品種。這是為什麽在曆經千萬年後有這麽多不同的門和綱出現的原因。事實上在今天,全世界大約有一百多萬種動物,而這一百多萬種隻是那些曾經活在地球上的物種的一小部分而已。舉個例子,你會發現一個名叫‘三葉蟲類’的動物現在已經完全絕種了。”


    “而在最下麵的是單細胞動物。”


    “這些單細胞動物有一些可能在這二十億年來一直都沒有改變。你也可以看到從單細胞生物這裏有一條線連接到植物,因為植物也非常可能和動物來自同樣的原始細胞。”


    生命源起


    “嗯,我看到了,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不大懂。”


    “什麽事?”


    “這個最初的原始細胞又是從哪裏來的呢?達爾文有沒有說明這點?”


    “我不是說過他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嗎?但在這個問題上他提出了一個可以說不大縝密的猜測。他寫道……如果(啊,這是怎樣一種可能性呀)我們可以想象有一小攤熱熱的水,裏麵有各種氨鹽、磷鹽、陽光、熱、電等等,而且有一個蛋白質化合物正在裏麵。這個化合物可能會發生一些化學合成的現象,並經曆更加複雜的變化……”


    “然後呢?”


    “達爾文想說的是最初的活細胞有可能是由無機物形成的,在這方麵他又說對了。現代的科學家也認為原始的生命形式正是從達爾丈所描述的那種‘一小攤熱熱的水’裏形成的。”


    “然後呢?”


    “到這裏已經講得差不多了。我們現在就不再談達爾文,我們要談談有關地球生命起源的最新發現。”


    “我很心急,大概沒有人知道生命是如何開始的吧?”


    “也許是這樣,但有愈來愈多的資料讓我們可以揣測生命可能是如何開始的。我們先確定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包括動物與植物在內——是由同樣一些物質組成的。生命最簡單的定義是:生命是一種物質,這種物質在有養分的液體裏能夠自行分化成兩個完全一樣的單位。這個過程是由一種我們稱為dna的物質控製的。所謂dna就是我們在所有活細胞裏麵都可以發現的染色體(或稱為遺傳結構)。我們同時也使用dna分子這個名詞,因為dna事實上是一個複合的分子(或稱為巨分子)。問題在於這世上第一個分子是如何形成的。”


    “答案呢?”


    “地球是在四十六億年前太陽係出現時形成的。它最初是一個發熱體,後來逐漸冷卻。現代科學家相信生命就是在大約三十億年到四十億年之前開始的。”


    “聽起來實在不太可能呀。”


    “在還沒聽完前,你不可以這樣說。首先你要了解地球當時的麵貌和今天大不相同。由於沒有生命,因此大氣層裏也沒有氧氣,氧氣最初是由植物行光合作用所製造的。而沒有氧氣這件事可說關係重大,因為可能形成dna的生命細胞是不可能在一個含有氧氣的大氣層裏產生的。”


    “為什麽呢?”


    “因為氧氣會造成強烈的反應。像dna這樣的複合分子在還沒來得及形成前,它的分子細胞早就被氧化了。”


    “喔!”


    “這是我們為什麽可以確定現在地球不可能會再有新的生命(包括細菌和病毒)形成的緣故。地球上所有生物存在的時間一定走相當的;大象的家族史和最小的細菌一樣悠久。我們幾乎可以說一隻大象(或一個人)事實上是一群單細胞生物的集合體,因為我們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有同樣的遺傳物質。我們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完全是由這些隱藏在每一個小小細胞裏麵的物質決定的。”


    “想起來真奇怪!”


    “生命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在於;雖然所有不同的遺傳特征不見得都活躍在每個細胞內,但多細胞動物的細胞還是能夠執行它特殊的功能。有些遺傳特征(或稱基因)是‘活躍的’,有些是‘不活躍的’。一個肝髒細胞所製造的蛋白質和神經細胞或皮膚細胞不同。


    但這三種細胞都有同樣的dna分子,同樣含有決定各個有機體形貌的所有遺傳物質。在最初的時候,由於大氣層裏沒有氧氣,地球的四周也就沒有一層可以保護它的臭氧層。這表示沒有東西可以擋住來自宇宙的輻射線。這點也是很重要的,因為這種輻射線可能有助於第一個複合分子的形成。這類的宇宙輻射線是真正促使地球上各種化學物質開始結合成為一個複雜的巨分子的能量。”


    “喔。”


    “我現在要做個總結:所有生命都賴以組成的複合分子要能夠形成,至少要有兩個條件:一、大氣層裏不能有氧氣,二、要受到宇宙輻射線的照射。”


    “我懂了。”


    “在這‘一小攤熱熱的水’(現代科學家時常稱之為‘原始湯’)裏,曾經形成了一個巨大而複雜的巨分子。這個分子有一種很奇妙的特性可以自行分裂成兩個一模一樣的單位。於是,漫長的進化過程就這樣開始了。簡單一點說,這個巨分子就是最初的遺傳物質,也就是最初的dna或是第一個活細胞。它不斷分裂再分裂,但從一開始,在分裂過程中就不斷有變化產生。曆經千萬年後,這些單細胞的有機體中,有一個突然和一個更複雜的多細胞有機體連結上了。就這樣,植物的光合作用開始了,大氣層慢慢有了氧氣。這個現象造成了兩個結果;第一,含氧的大氣層使得那些可以用肺呼吸的動物逐漸進化。第二,大氣層如今已可以保護各種生命,使他們不致受到宇宙輻射線的傷害。說也奇怪,這種輻射線原本可能是促使第一個細胞形成的重要推動力,但卻也會對所有的生物造成傷害。”


    “可是大氣層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形成。那最早的一些生物是怎麽捱過來的呢?”


    “生命最初開始於原始‘海’,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原始湯’。那些生物可能生活在其中,因此而得免於輻射線的傷害。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當海洋裏的生物已經形成了一個大氣層時,最早的一批兩棲類動物才開始爬上陸地。至於後來發生的事,我們已經講過了。於是,我們今天才能坐在這棟林間的小木屋裏,回顧這個已經有三四十億年的過程。透過我們,這個漫長的過程本身終於開始逐漸了解自己了。”


    “可是你還是不認為所有的事都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發生的?”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無論如何,這塊板子上的圖表顯示進化仍有一個方向。這幾千萬年來,動物已經發展出一套愈來愈複雜的神經係統,腦子也愈來愈大。我個人認為,這絕不是偶然的。你說呢?”


    “我想人類之所以有眼睛絕非偶然。你難道不認為我們能夠看到周遭的世界這件事是很有意義的嗎?”


    “說來好笑,達爾文也曾經對眼睛發展的現象感到不解。他不大能夠接受像眼睛這樣精巧敏銳的東西會是純粹物競天擇作用之下的產物。”


    蘇菲坐在那兒,看著艾伯特。她心想,她現在能夠活著,而且隻能活一次,以後就永遠不能複生,這件事是多麽奇怪呀!突然間她脫口念道:“一世人勞苦奔忙有何益?”


    艾伯特皺著眉頭向她說:“你不可以這樣說。這是魔鬼說的話。”


    “魔鬼?”


    “就是歌德作品《浮士德》裏麵的曼菲斯多弗裏斯(mephistopheles)。”


    “但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浮士德死時,回顧他一生的成就,他用一種勝利的語氣說:此時我便可呼喊:停駐吧!美妙的時光!我在人世的日子會留下印記,任萬代光陰飛逝也無法抹去,我在這樣的預感中欣喜無比,這是我生命中最崇高的瞬際。”


    “嗯,很有詩意。”


    “可是後來輪到魔鬼說話了。浮士德一死,他便說:談到既往,不過是蠢話一句!過去的已經過去,消失在虛無裏,一切又從零開始!一生勞苦奔忙有何益?到頭終究須把眼兒閉!‘消逝了!’這個謎可有盡期?正仿佛一切不曾開始,若再回頭重新活過一天,我情願選擇永恒的太虛。”


    “這太悲觀了。我比較喜歡第一段。即使生命結束了,浮士德仍舊認為他留下的足跡是有意義的。”


    “所以,達爾文的理論不是正好讓我們體認到我們是大千世界的一部分,在這個世界裏,每一個細微的生物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嗎?蘇菲,我們就是這個活的星球。地球是航行在宇宙中燃燒的太陽四周的一艘大船。而我們每一個人則是滿載基因航行過生命的一條小船。當我們安全地把船上的貨品運到下一個港口時,我們就沒有白活了。英國詩人兼小說家哈代(thomashardy)在《變形》這首詩中表達過同樣的想法:


    這紫杉的一截是我先人的舊識,樹幹底的枝椏,許是他的發妻,原本鮮活的血肉之軀,如今皆化為嫩綠的新枝。


    這片草地必然是百年前那渴求安眠女子的化身,而許久前我無緣相識的那位佳麗,或者已凝為這株薔薇的魂魄。


    所以他們並未長眠於地下,而隻是化做花樹的血脈經絡充斥於天地萬物之間,再次領受陽光雨露以及前世造化賦形的活力!”


    “好美呀!”


    “我們不能再講下去了。我隻想說:下一章!”


    “哦,別再說那些反諷的話吧!”


    “我說:下一章!你得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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