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幻島上,我終於遇見了自己的祖父。原來,我父親就是他當年離開德國時,我祖母肚子裏所懷的孩子。後來他卻在大西洋遭遇一場海難,回不了家鄉。


    哪一件事比較奇怪呢?一顆小小的種子,終於萌芽成長茁壯?一個獨居島上的人,終於把自己的幻想轉化成事實?換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人類難道不也是一種幻想——活生生的、行走在地球上的幻想?究竟是誰把“我們”投射進這個世界呢?佛洛德獨個兒在這座島嶼上生活了半個世紀。我們祖孫兩人能不能結伴,一塊回德國呢?會不會有這麽一天——我回到家鄉盧比克,踏進我父親開設的麵包店,向他介紹跟我同行的那個老人:“爸爸,我從國外帶回一個人,他名字叫佛洛德,是你的父親。”


    祖孫相認,緊緊擁抱在一起的當兒,我心中百感交集,各種思緒紛至遝來。就在這個時候,一群身穿紅衣的侏儒匆匆上山坡來。


    “瞧!”我悄悄對祖父說,“有訪客上門了。”


    “那是紅心侏儒,”佛洛德爺爺顫抖著嗓門說,“每次舉行‘醜角之宴’,他們都會來帶我去參加。”


    “我倒想去見識見識。”


    “我也想參加呀,”爺爺說。“孩子,我有沒有告訴過你,‘老主公從家鄉接到一個重要的訊息’這句話,是從黑桃j嘴裏說出的?”


    “沒有。”我說。“怎麽啦?”


    “黑桃總是帶來惡運。海難發生前,我就常常在世界各國港口的酒吧,聽水手們談論黑桃帶來的惡運。在島上生活那麽多年,我自己的經驗也證實了這點。每回在村子裏遇見一個黑桃侏儒,那天準會有意外事故發生。”


    爺爺剛把話說完,從二到十的九個紅心侏儒就在屋子前麵跳起舞來。她們每一個都金發披肩,身穿繡著心形圖徽的紅色衣裳。


    佛洛德爺爺穿的是褐色粗布衣服,而我則是一身破爛的水手裝。相比之下,這群侏儒的紅衣裳就顯得格外鮮豔奪目。我忍不住揉揉眼我們祖孫倆一起朝她們走過去。


    她們圍成一圈,聚集在我們身旁,笑嘻嘻說:“醜角日快樂!”然後環繞著我們不停地走動,一麵搖蕩著裙子一麵引吭高歌。


    “夠了,夠了!”佛洛德爺爺製止她們。


    他跟這群侏儒說話的口氣,就像對待家裏飼養的寵物似的。


    姑娘們停下舞步,簇擁著我們祖孫倆走下山坡。紅心五握住我的手,牽著我一路走進村莊。她那隻小手跟早晨的露水一樣沁涼,村中街道和廣場悄悄的,但附近的屋子不時傳出尖叫聲。陪我們下山的紅心侏儒走進一間屋子,消失不見。


    懸吊在木工廠四周屋簷下的油燈,依舊亮著,雖然這時太陽還高高掛在天頂上。


    “這兒就是了。”爺爺說。


    我們走進宴會廳。


    侏儒們都還沒來到,但在四張大餐桌上已經擺滿一盤盤水果。


    我還看見桌上放著很多瓶子和水壺,裏麵裝著亮晶晶的飲料。圍繞著每一張餐桌,安放著十三把椅子。


    宴會廳的牆壁鑲著淡色的木板;好幾盞彩色玻璃油燈懸吊在天花板橫梁下。大廳的一端,牆上開著四扇窗;窗台和茶幾上擺著玻璃碗,裏麵飼養著紅色、黃色和藍色的魚兒。陽光暖洋洋投射進窗子來,照亮了餐桌上的瓶子和窗台上的金魚碗,使得整個宴會廳、地板和牆壁上,搖曳著一道一道彩虹般的光影。餐桌正對麵,並排安放著三張特別高的椅子。一看到這三張座椅,我就忍不住想起法庭裏的法官席。


    我還沒瀏覽完整個宴會廳,大門就被推開了。小醜蹦蹦跳跳從街上走進來。


    “兩位好啊!”他咧開嘴巴笑嘻嘻打個招呼。


    每走動一步,小醜身上那套紫色衣裳上綴著的鈴子就會叮當亂響起來。隻要點一點頭,他頭上戴的那頂紅綠兩色、裝有兩個驢耳朵的帽子,就會搖晃不停。


    小醜突然跑到我麵前,跳起身來,伸手扯了扯我的耳朵。他身上的鈴子一陣亂響,聽起來就像一匹野馬拖著的雪橇似的。


    “你被邀請參加咱們的宴會,開不開心啊?”他問道。


    “謝謝你們的邀請。”我回答。不知怎的,我一看到這個小妖怪就不寒而栗。


    “真的?不壞嘛,你這個人還挺有禮貌。”小醜說。


    “你這個小笨蛋,安靜一下好不好?”佛洛德爺爺板起臉孔對小醜說。


    小醜望著佛洛德爺爺,眼神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當然啦,”他說,“麵對今天這個盛大的場麵,你老人家會嚇得兩腿發軟,可是呢,想打退堂鼓已經來不及啦,因為今天所有的牌都要被掀開來,讓大夥兒瞧一瞧。事情的真相就在牌裏囉。待會兒再說吧!”


    小醜跑回街上去了。佛洛德爺爺一勁搖著頭。


    “在這座島上,誰是真正掌權的人?”我問爺爺。“到底是你呢還是那個小醜?”


    “直到這一刻,掌權的人是我。”爺爺的口氣似平有點不確定。


    過了一會兒,小醜又走進宴會廳,在牆邊一張高椅上坐下來;然後裝模作樣地打個手勢,叫我和佛洛德爺爺坐到他身旁。爺爺坐在中間,我和小醜分別坐在他左右兩邊。


    “安靜!”大夥兒坐定後,小醜吆喝一聲,盡管這個時候並沒有人講話。


    一首優美的橫笛曲子悠然響起。樂聲中,十三個方塊侏儒魚貫穿過大門,疾步走進宴會廳。身材矮小的國王走在隊伍前頭,身後跟著王後、侍從和所有的方塊,殿後的是方塊幺。除了國王伉儷和侍從,每一位方塊姑娘手裏都握著一根細長的玻璃笛子,放在嘴邊吹奏。玻璃笛子吹奏的華爾茲舞曲,音調是那麽的纖柔、純淨,聽起來就像教堂風琴最小的管子傳出的音符。方塊侏儒頭發銀白,眼睛湛藍,身上都穿粉紅衣裳。除了國王和侍從,這隊侏儒全都是女的。


    “太精彩了!”小醜鼓掌歡呼。我看見佛洛德爺爺鼓掌,也跟著十三個方塊侏儒站在宴會廳一角,排列成四分之一圓形。隨後進場的是身穿深藍製服的梅花侏儒。王後和梅花幺穿的是同色的衫裙。十三個梅花侏儒全都有一頭鬈曲的棕色頭發、一身黝黑的皮膚和一雙褐色的眼睛。跟方塊侏儒相比,他們的身材比較圓胖。除了王後和梅花幺,這隊侏儒全部是男性。


    梅花加入方塊行列,共同組成一個半圓形。接著進場的是身穿血紅衣裳的紅心侏儒。國王和侍從是惟一的男性;他們兩人穿著猩紅的製服。紅心侏儒全都有一頭金發、一身白皙的皮膚和一雙綠色的眼睛。紅心幺身上的裝扮,卻與眾不同。她穿的是那天我在林子裏遇見她時的那件黃衫。一進入宴會廳,她就走到梅花k身邊,跟他站在一塊。廳中的三隊侏儒觀在已經組成四分之三的圓形。


    黑桃侏儒最後進場。他們的頭發又黑又硬,眼瞳漆黑,身上穿著黑色製服。在四隊侏儒中,他們的肩膀最寬厚,表情最陰鬱,神色最凝重,如同他們身上的製服。隊中隻有王後和黑桃幺是女性;她們穿的是紫色衣裳。


    黑桃幺走到紅心k身旁站住。五十二個侏儒現在組成一個完整的圓形。


    “不可思議!”我悄聲說。


    “每年的‘醜角之宴’都是以這種方式展開,”佛洛德爺爺壓低嗓門說。“五十二個侏儒排列成一個圓圈,代表一年的五十二個星期。”


    “紅心幺怎麽老是穿著黃衣裳呢?”


    “她代表的是,仲夏季節最明亮的太陽。”


    黑桃k和方塊幺之間留下一個小小的缺口。小醜從椅子上爬下來,站到他們中間。這一來,整個圓圈就完整無缺了。紅心幺站在小醜正對麵。


    五十三個侏儒手牽手,齊聲歡呼:“醜角日快樂!新年恭喜發財!”


    小醜張開雙臂,叮叮當當搖響身上的鈴子。他扯起嗓門大聲宣布:“今天,不但一年結束了,而且我們也已經來到一副牌五十二年期的終點!未來就是屬於醜角的了。醜角老兄,祝你生日快樂!要言不繁,我的致辭就到此為止。”


    小醜伸出右手,握握自己的左手,仿佛在向自己道喜似的。侏儒們紛紛鼓掌,盡管他們都不懂小醜在說什麽。拍完手,四個家族分頭走到各自的餐桌,圍成一圈坐下來。


    佛洛德爺爺伸出手來,搭在我的肩膀上。“他們根本不曉得是怎麽回事!”他悄聲說。“他們每一年都在重複同樣的動作,就像當年我一個人玩牌時那樣。”


    “可是——”


    “小夥子,你看過在馬戲團表演的馬兒和狗兒沒有?這幫侏儒就像受過訓練的動物。可是那個小醜……”


    “他怎麽啦?”


    “以前我從沒看過他那麽狂妄、那麽自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紙牌的秘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喬斯坦·賈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喬斯坦·賈德並收藏紙牌的秘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