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睡醒,我才突然領悟,我在杜爾夫村遇見的那位老麵包師,其實就是我的親祖父,而那個頭發被剃光的姑娘,想必就是住在挪威家鄉的祖母了。


    這點我毫不懷疑。在魔幻島那場宴會上,侏儒雖沒明說,頭發被剃光的姑娘就是我祖母,也沒指明杜爾夫村麵包師就是我祖父,但是,在挪威,名字叫“麗妮”而且有德國男朋友的女孩,怎麽數都不會很多。


    然而,事情的整個真相到現在還是一團謎。魔幻島“醜角遊戲”中侏儒們念誦的台詞,有許多是漢斯已經忘記的,一輩子都回想不起來,因此也從沒告訴艾伯特或其他人。有朝一日,我們能不能把這些台詞尋找齊全,讓這一場紙牌遊戲圓滿結束呢?魔幻島沉入大海中以後,一切線索都跟著消失無蹤,就連漢斯生前也沒法子探聽到更多訊息。如今,我們更不可能把生命注入佛洛德的撲克牌,讓侏儒們複活,請他們告訴我們,在一百五十年前的一場牌戲中,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麽。


    破解整個謎團,如今隻剩下一個線索:魔幻島的小醜如果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麽,他也許還記得島上那場遊戲。


    我必須說服爸媽,在回程中繞道前往杜爾夫村一趟,盡管這個村子坐落在偏僻的山區,而爸爸的假期已經所剩不多。同時,我必須小心翼翼,不讓爸媽看到小圓麵包書。


    我真想走進杜爾夫村那家小麵包店,對老麵包師說:“我回來了——我從南方的一個國家回來,帶來我的父親。他就是你老人家的親生兒子。”


    吃早餐時,我和爸媽一直在談論祖父。我決定等爸媽快吃完早餐,才揭露這個重大的、驚人的秘密。我知道,由於我口沒遮攔,不小心透露了太多小圓麵包書的訊息,爸媽已經把我看成一個怪胎,不太相信我講的話。唉,我隻好忍耐一下,讓他們好好吃完一頓早餐再說。


    媽媽去拿第二杯咖啡時,我直直瞅著父親,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很高興,我們終於在雅典找到媽媽,可是,在這場紙牌遊戲中,有一張牌到現在還沒找到,因此這場遊戲還不能圓滿結束。不過,我已經找到了那張牌。”


    爸爸回頭望了媽媽一眼,一臉很無奈的樣子。然後他瞅著我問道:“漢斯·湯瑪士,你身上哪一根筋又不對勁啦?”


    我隻顧瞪著爸爸:“你記不記得,我們開車南下,經過杜爾夫村時,那個老麵包師請我喝一瓶汽水,送我四個小圓麵包,而那個時候,你正坐在華德馬酒館裏頭,跟幾個本地人一塊喝阿爾卑斯山白蘭地酒?”


    爸爸點點頭。


    “那個老麵包師就是你的親生父親呀!”我說。


    “胡扯!”


    他從鼻孔裏哼出一聲來,模樣兒活像一匹勞累的老馬,但不管怎樣,他都得麵對事實。


    “我們不必現在就在這兒討論這個問題,”我說。“但你應該知道,我講的話是百分之百的事實。”


    媽媽端著一杯咖啡回來。當她聽說我們父子又在討論祖父的事,忍不住深深歎出一口氣來,滿臉無奈。爸爸的反應跟媽媽差不多,但我們父子畢竟相處多年,比較了解對方的想法。他知道,在探明事情真相之前,最好不要把我的話當成無稽之談。他也曉得,我跟他一樣也是個醜角,而這種人心中有時會靈光一現,看到一些重大的事情。


    “你憑什麽認定那個人是我父親?”爸爸問我。


    我不可能告訴他,這件事記錄在小圓麵包書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幸好,昨天晚上我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詞。


    “首先,他的名字叫盧德維格。”我開始解釋。


    “在瑞士和德國,這是很普通的名字。”爸爸說。


    “這個名字也許很普通,但老麵包師告訴我,大戰期間,他在格林姆鎮待過。”


    “他是這樣講嗎?”


    “唔,他不是用挪威話講的,”我說。“我告訴他,我是從艾倫達爾鎮來的。他一聽就叫了起來。他也在那個格林米斯達特(dergrimmestadt)待過。我想,他講的是艾倫達爾鎮附近的格林姆鎮。”


    爸爸搖搖頭:“格林米斯達特?在德文中,這話的意思是那個可怕的城市。他可能是指艾倫達爾鎮……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挪威南部有很多德國兵呀。”


    “沒錯,”我說。“但隻有一個是我祖父呀。這個德國兵後來跑去瑞士杜爾夫村,當起麵包師傅來。人生就是這麽一回事嘛。”


    爸爸決定打個長途電話,給遠在挪威家鄉的祖母。我不曉得他打通這電話的真正原因:是受我一番話的影響呢,還是為了盡人子的責任,打電話稟告老母,他在雅典找到了她老人家的媳婦。祖母家中沒人接電話,於是爸爸又打到英格麗姨媽家裏。姨媽告訴他,祖母突然決定到阿爾卑斯山旅行,現在已經啟程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忍不住吹起口哨來。


    “小圓麵包師傅對著神奇的漏鬥大聲呼叫,聲音傳到好幾百裏外。”我念誦的是侏儒的一句台詞。


    爸爸一聽登時愣住了,臉上盡是訝異迷惑的神情。


    “這句話,你以前不是說過嗎?”他問道。


    “說過,”我回答。“那個老麵包師終於領悟,他遇見的那個小男孩就是他的親孫子。這不是不可能的啊。而且,他也親眼見過你啊。


    “爸爸,血濃於水啊!也許,他突然想到,經過了那麽多年,他不妨打個電話到挪威問問看,出現在他店裏的那個艾倫達爾男孩,到底是誰家的孫子。電話一接通,老兩口就舊情複燃啦,就像爸媽你們兩位在雅典那樣羅。”


    結果,我們一家三口驅車北上,直奔瑞士杜爾夫村,爸媽都不相信,那個老麵包師就是祖父,但他們也曉得不陪我到杜爾夫村走一趟,我絕不會讓他們耳根清淨的。


    抵達科摩時,我們住進上回住過的那家迷你旅館。遊樂場已經拆除了——替我算過命的吉普賽女人也走了——但這回我單獨住一個房間,算是一個小小的補償。趕了那麽長的一段路程,我覺得非常疲累,但臨睡前我還是決定讀完小圓麵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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