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德二十三年正月二十八,夜已深。


    涼州城外一個小山村中漆黑一片,家家戶戶都已閉門熄燈,隻偶有月光穿過厚厚的雲層灑向地麵……


    村東一處院落的上方隱隱泛著紅光,把厚重的雲層映出一片血色,壓抑的景象引得村中的狗吠叫不止。


    小院角落一間房已經被火焰吞沒,木頭燒裂的劈啪聲不絕於耳。


    啪啪啪!


    房內隱隱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開門啊!著火了!咳咳……有沒有人啊!!誰來救救我啊!!咳咳……”


    白瑾兮是被濃煙嗆醒的,睜眼時發現眼前已是一片火光,應該在榻前伺候的天冬卻不見了人影。


    她顧不得穿上外袍,從床上跳起來,向門口衝去,卻絕望的發現房門竟被人上了鎖……


    “快來人啊!天冬!你在外麵嗎?救救我!”


    她奮力的拍著門呼救,房門被拍的不斷顫動,震得門上那把銅鎖叮當作響。


    明明莊子裏有十幾號下人的,可此時竟無一人前來救火。


    “求求你們,放我出去!咳咳咳!”女人不停咳嗽著,濃煙嗆得她快喘不過氣了。


    拍門的手一點點失去力氣,白瑾兮滑坐在地上,絕望又固執的繼續求救。


    周圍的火越來越近,滾燙的火焰燒去了她的頭發,睡覺時穿著的絲綢褻衣也被燒化緊緊貼在了皮膚上,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皮膚被灼燒發出的滋滋聲……


    “啊!!!”


    劇烈的疼痛讓白瑾兮四肢蜷縮在地上,發出瘮人的慘叫聲。


    有仆婦眼露不忍,低頭垂眸偷眼瞧著院中間站著的美豔婦人。


    那是一個年約三十五六,保養的很好的貴婦人,披著一件玄色雲狐皮大氅,大氅下露出一雙棗紅色羊皮小靴,火光明滅映在她的臉上,一雙眸子晦暗不明。


    她麵無表情的看著燃著熊熊大火的屋子,聽著屋中人慘叫求救聲,唇角隱隱勾起一抹弧度。


    等了一會兒,屋子裏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漸漸息了聲音。


    “夫人,好像沒動靜了。”


    一個年輕仆婦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道。


    貴婦人微微點頭,示意周圍下人開始救火,畢竟是自家的產業,大火蔓延到旁邊的屋子就不好了。


    嘎吱……


    燒的漆黑的木門被從外麵打開,觸目可見一片炭黑,隻在門口地麵上蜷縮著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已然沒有人樣,頭發早已化成灰燼,全身皮膚被燒的斑駁焦黑,分不清是皮膚還是褻衣的衣料。


    白瑾兮聽到開門的聲音,隱有涼風從頭頂灌進來,她費力的往上抬頭,看到了門外揣著手爐麵容冷肅的貴婦人……


    “呃……呃……”她費力的從嗓子擠出咯咯聲。


    滾燙的濃煙幾近灼毀了她的聲帶,她費盡力氣也無法說出一句話來。


    她想問為什麽?!


    為什麽一向疼愛自己的雲姨,要對自己見死不救?!


    “謔,還沒死呢?你的命可真硬啊。”


    似是注意到她的視線,雲墨漪往前走了兩步,感受到一股熱氣撲麵而來,麵露嫌棄的停在了屋門外一米的地方。


    見白瑾兮死死盯著自己,雲姨嗤笑了一聲開口,“你是想問——為什麽?我為什麽殺你?”


    “咯……呃”白瑾兮又從嗓子眼擠出聲響,算是回應。


    “當然是因為,你們白家欠我雲墨漪的!”被稱作雲姨的婦人五官有一瞬的猙獰。


    “唉,我是想放過你的,畢竟五年前你娘可是跪著求過我呢!”


    “當時你爹拚了命拖住殺手,你娘可差點就逃回城了,還好我提前在官道上等著,這才截到了她。”


    雲墨漪麵露癲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竟然求我放過你,哈哈,那個賤人有什麽臉求我?!所以我就把她的臉一刀刀劃爛,你不知道吧,她是活生生疼死的,哈哈……”


    白瑾兮聽到當年爹娘的死竟是雲墨漪派人做的,瞬間眼睛瞪大,炭化結痂的眼眶驟然裂開,一滴紅色液體從眼尾滑落滴到地上,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這些年我把你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讓安兒毀了你的清白,不得不給他做妾,你白家的家產也賠給了我,我們應該也算扯平了。”


    “可惜縣主容不下你,沒辦法,隻能委屈兮姐兒你了。你那麽懂事,應該能理解雲姨吧?”


    雲墨漪得意的斜睨著白瑾兮,“唉,我這人就是心善,你都要死了,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天冬!”


    “在,夫人,我給您溫著冰糖雪燕呢,您現在要喝嗎?”一名年輕女子快步上前,身子躬的低低的,滿臉討好的笑著說道。


    “來跟你家小姐報個喜吧,畢竟她最疼你了,也好讓她安心上路。”雲墨漪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


    “是……小、白小姐,公子就要納奴婢為妾了,奴婢謝過白小姐昔日的栽培。”名喚天冬的女子麵向白瑾兮,溫聲說道,隻是視線卻一直躲閃著,不敢與她相對。


    “你們白家人都是蠢的,也就天冬是個聰明人,懂得良禽擇木而棲。”雲墨漪嗤笑一聲,揮揮手,讓天冬退下。


    “當初那個半夏發現安兒挪用你娘嫁妝送給縣主做定情信物,竟然嚷著要告訴你,還好天冬機靈立刻通知了安兒,才及時處理掉了那賤蹄子。”


    白瑾兮隻感覺腦袋嗡的一下,眼前交替閃過半夏笑眯眯的小圓臉,和她死時麵色青紫目眥盡裂的樣子。


    白瑾兮猩紅的眸子死死盯著天冬的背影……


    是啊,自己真的是太蠢了!


    雲墨漪住進白府後,很多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


    明明當初半夏多次提醒自己,自己卻以為她是故意離間,反而疏遠了她。


    而巧舌如簧的天冬則在府裏混的風生水起,獲得了自己全心的信任與偏愛……


    如今她背叛自己另攀了高枝,這就是自己的報應嗎……


    “唔……為……什麽……”許是心痛的感覺已經壓過了身體上的疼痛,白瑾兮竟然模糊的發出了幾個字音。


    為什麽?究竟是什麽樣的深仇大恨,讓雲墨漪的恨如此深刻入骨。她此時隻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為何這樣深的仇恨,自己的父母竟從未與自己提過,否則自己也不至於認賊作母,害了自己與身邊人。


    “為什麽?!果然,林蓉那個賤人是不會和你說她那不光彩的過去的,哼,你自己下去親自問她吧!”


    雲墨漪不耐的轉身,向門外走去。


    “明天可是我的安兒和縣主大婚的日子,你們幾個把那晦氣東西扔到亂葬崗去!”


    “是,夫人!”幾個下人上前,拿麻繩捆住白瑾兮四肢,拎著扔到了亂葬崗上……


    白瑾兮躺在亂葬崗上,身邊是數具因疫病死去無人收殮的屍體,她感覺著自己體溫的流失,眼睛越來越沉,漸漸失去了焦距。


    今日雲墨漪的兒子迎娶縣主,她一定很春風得意吧!


    自己卻如同一頭牲畜,被人隨意丟棄在一堆屍體上,孤獨等死……


    痛,真痛啊!身上痛,心裏更痛!


    若有來世,我,白瑾兮,定要傾盡全力守護住白家的一切,定要讓雲墨漪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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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可憐人,拿匹多的麻布給他們蓋一下吧,也算為他們保留一絲做人的尊嚴……”


    “是,主子。”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白瑾兮聽到了她人生的最後一句話,一張幹淨的亞麻布蓋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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