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許輝回到了自己的廉價出租屋內,這是他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到的一處暫時居住的地方。


    這裏是一處十分老舊的小區,每一塊磚頭都在訴說著歲月的痕跡,樓道裏燈光忽明忽暗,時不時還能聽到不知道哪處電路迸發出的火花聲音。


    很難想象在高速發展的杭州,居然還有一片地方存在著這樣老舊的小區。


    許輝拖著疲憊的身體推開了吱呀作響的房門,這是一間所謂的“棺材房”,沒有廚房,沒有臥室,有的隻是一間隻夠容身一人的狹小廁所與一個長方形的客廳。


    甚至都不能稱為客廳,房間裏隻能放得下一張床還有一張小桌子,就連晾衣服時都得將桌子移開才能挪出足夠的空間。


    房間昏暗無比,老式電燈泡發出暗黃色的光芒,微弱的光線僅僅隻能照亮一點點區域。


    廁所是蹲坑,沒有門,臭味直衝而上,打開門的瞬間就能聞到一股難聞的氣息。


    他每天就得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


    不過好在他回到家裏後已經很累了,睡著後就聞不到那股難聞的味道,等天亮時分他又得繼續出門工作,賺錢償還債務。


    今天他得運氣比較好,有一單外賣是男生點給女生的,結果女生不要了,於是許輝就獲得了一頓免費的晚飯。


    盤腿坐在床上,將外賣放在那張小桌子上,然後打開平板準備看劇吃飯然後睡覺。


    這個平板是他唯一沒有變賣掉的東西,也是整間房子裏最值錢的東西。


    房間裏沒有wifi,而他的電話套餐已經被他改成了最基礎的套餐,贈送的流量隻夠他平時送外賣時app的消耗。


    因此他每次都是將平板帶出門,然後找個有公共wifi的地方,趁機蹭一蹭wifi,將想要看的劇下載好,這樣晚上回家就可以離線觀看了。


    許輝最近已經快把《人民的名義》這部劇看完了。


    他本來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或者說現在的他沒法再多出那一絲心情去多愁善感。


    每天的工作讓他累的像條狗一樣,送外賣的工資並沒有那些網上人說的那麽高,他就算再努力,也隻能夠勉強還清一個月的網貸,但這樣他就沒法留下生活的錢。


    於是他在送完外賣之餘,還兼職了很多工作。


    什麽奶茶店兩個小時的臨時工、頂著三十多度的高溫穿著厚重不透氣的玩偶服在路邊發傳單做宣傳,總是什麽賺錢他就做什麽,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


    與他同年齡的人每天想的是吃喝玩樂,想的是愛情;但他想的是如何活下去,自己已經破損不堪,未來之路一片黑暗。


    有人會說網貸還不還無所謂的,說不地哪天就倒閉了。


    但許輝借的可不隻是網貸,還有高利貸!


    那玩意是真的會出事的,許輝已經被打過一次了,這次再還不上他可能就真的要玩完。


    不過好在今天遇到了林然,那一萬塊錢算是他的救命錢了,讓他得以喘息一段日子。


    許輝看著劇,一口一口吃著早已涼了的外賣,明明很香的味道,到嘴裏卻變得異常苦澀。


    他曾經嚐試過找工作,不是外賣這種工作,而是真的工作。


    但他是輟學,沒有本科學位,很多公司都不要他。


    杭大其實為他保留了一年的學籍,隻要許輝在這一年內把債務還清,就可以重新回來繼續讀大學,這也算杭大能為這個貧困學生所盡的一點綿薄之力。


    除了沒有學位外,很多公司甚至會直接詢問許輝“你家裏人是從事什麽工作的?”或者更直白更見血一點的會問“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源?”


    那種直白的詢問在那一瞬間讓本就不自信的許輝更像是霜打的茄子,低下了頭。


    他深知自己什麽都不是,甚至都不能算得上一個小鎮作題家,自己隻是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十二年寒窗苦讀最終走出了那個貧苦的村莊,來到大城市。


    自己沒有其他人那樣的家庭背景,一切都隻能靠自己,但在如今的這個社會,真的能夠靠自己就能闖出一番天地嗎?


    回家的路上,許輝需要從杭州市中心穿過,來到杭州的最邊界,看著夜幕降臨後燈火輝煌的cbd,林立的高樓大廈,璀璨的霓虹燈光,川流不息的車輛,流目闌珊,萬家燈火,卻沒有一處是屬於他的棲息之地。


    他想到了中午去到沈思璿家時的所見所聞,那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房子,他本以為杭大的宿舍已經很好了,甚至以前和童曉雨出去旅遊時住的酒店也很好了。


    但那一刻他才明白,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分水嶺其實是羊水。


    許輝吃完了外賣,心中的苦澀與難受壓抑不能釋放。


    在如今如此激烈的競爭中,自己想要獲得一份合適的工作有多不容易,自己明明可以順順利利完成四年的大學學業,然後去考公或者考研究生繼續深造,然後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一生。


    可現在自己卻因自己犯下的過錯在這個昏暗狹小充滿異味的出租屋內苟且偷生。


    許輝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的父母不過是簡簡單單種地的農民,不像林然從小就出生在權勢家庭,不像蘇雨諾一樣老天爺賞飯吃長得漂亮家境也好,也不像於至景一樣是個家裏開廠子的富二代。


    他沒有任何資源可以幫到自己,一切的一切隻能靠自己去拚搏去努力。


    本以為上了大學後就能改變人生,可又因自己的虛榮與貪婪導致跌入了更深的深淵之中。


    許輝躺在床上想著,看著平板裏播放著的《人民的名義》,他忽然間好像頓悟了什麽,先前他從來沒有這樣子的感覺。


    這部劇從頭到尾就死了一個農民的孩子,而真正為人民辦事的也隻有光明區區長孫連城自掏腰包為人民買了幾把椅子。


    他開始有點同情與理解祁同偉,他開始理解對方說的“勝天半子”。


    許輝開始幻想,假如現在的社會裏真有祁同偉這樣的人,在自己走投無路時去投奔對方,說不定他或許會幫你。


    但你要是去投奔侯亮平,他可能會說一切你都得靠自己,然後轉頭與他的媳婦一起嘲笑你。


    現在總能聽到有人批判,說現在的大學生是脫不下長衫的孔乙己,說現在大家都是眼高手低不願意踏實吃苦從頭做起。


    可真的是這樣嗎?


    倘若我們沒讀過書,大可以找點體力活去做,可我們偏偏讀過書。


    學曆是敲門磚,更是每個人都下不了的高台。


    許輝從小的學習生涯裏就有一句話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裏,“區位優勢是擁有大量廉價的勞動力”,新中國改革開放四十餘年,送走了多少廉價的勞動力。


    但又迎來了多少廉價的大學生,而這些大學生正是當年那批廉價勞動力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子女。


    他們接受了更高的教育,見識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可迎接他們的卻是比他們父輩更廉價的工作。


    許輝也曾經去想要不去工地試試吧,自己身強力壯還年輕,怎麽樣也得比那些農民工值錢吧?


    可現實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並且叫他滾蛋。


    農民工的報價是他的三倍,而他卻是一個讀過幾年書的孔乙己卻隻值三分之一的價格。


    許輝開始放空自己,自己讀了那麽多年書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是為了踏出那個貧苦的村子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是為了讓自己有個更加美好的後半生,還是隻是想爭一爭心中的那口氣?


    當這個社會的一部分人開始去懷疑,善良是否會有好報,勤勞是否就能致富時,這就說明這個有機體的某個環節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


    可依舊有人能在這樣的環境下賺到錢,而不是把問題丟給了社會,大家會過度的強調環境對人們自身的影響,但卻忽略了人和環境交互過程中對環境的改變。


    量變是質變的前提,這一切都要取決於我們要付出多大的決心。


    是選擇背水一戰破釜沉舟,直麵恐懼直麵慘淡的人生;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投機取巧能混一天是一天。


    兩種不同的行為,就會注定產生兩種不同的因果。


    所以在行動之前就應該先想清楚,我們究竟要成為哪種人,想要什麽,要以何種姿態去完成與這個社會的交互。


    想清楚這個問題,那接下來該做什麽自然就有方針了。


    許輝想到這裏,拿出手機看了看自己銀行卡裏的餘額。


    .3


    如果不是林然,自己可能撐不下去這個月了,林然似乎已經成為許輝此刻心中的祁同偉,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會對自己伸出一雙援手。


    哪怕祁同偉這個角色是反派的,但在這一刻,除了許輝自己,沒有任何人能詆毀他。


    隨著許輝的起身,他想要去關掉平板,平板裏正好演到祁同偉與侯亮平的最後對決。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審判我!去你媽的老天爺!”


    隨著槍響,許輝關掉了平板,整個房間重新回到了一片寂靜當中。


    窗外傳來了電焊的聲音,許輝已經習慣了,每到深夜隔壁工地就會開工,或許是因為這裏是即將拆遷的破碎之地吧,也不會有人去在意到底擾不擾民。


    在這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深夜,許輝在方方麵麵成長了,他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的人生,就靠自己。


    “謝謝你,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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