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這天上午,焉雨亭粘著龐武開著他那台綠白相間、造型前衛的斯巴魯越野車拉著自己去嘉龍集團。嘉龍集團是本市著名的房地產企業,投資建設的“河畔嘉園”是一處高檔別墅群,她想拿下這個樓盤的外宣設計和廣告營銷業務。嘉龍集團眼下正在投標市委黨校即將開始的老校區拆遷工程,由主掌著校區改擴建工程大權的龐武出麵疏通關係,想必他們會給麵子的。


    焉雨亭現在與龐武的來往已經很隨意了,當然這是借的梁吾周的便利,否則以龐武的身份地位,哪能對這樣一個小丫頭如此順從?焉雨亭到廣告傳媒公司上班後,拉到的第一單廣告就來自市委黨校,也是通過龐武之手辦成的,那單廣告使焉雨亭得到了平生第一筆抽紅。廣告公司員工的底薪很低,收入主要靠廣告提成,打那以後,市委黨校的廣告便由焉雨亭完全包攬了下來,而且今年的廣告投放額比上年增加了兩倍之多。


    自省城分手,焉雨亭便一直沒再與梁吾周聯係。去年7月底的一天,正值黨校放暑假,梁吾周在學校值班,門衛給他打來電話,說是他女兒來找他。他正奇怪自己哪來的女兒,辦公室的門響了,打扮得古靈精怪的焉雨亭闖了進來。那時她剛剛在廣告公司報到,既無住處又無業績,按照這個行當“宰熟為上”的慣例,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來找這位曾經的恩人。在a市,除了原先的男朋友蘇暢,焉雨亭也實在沒有第二個可以稱為熟人的人了。道明來意,梁吾周很爽快地把龐武找來,不僅答應讓她臨時住在學員宿舍裏,還決定將與澳大利亞合作辦學的招生廣告改由她來做。而此前幾年來,這個廣告都是由市報廣告部承辦的。精明過人的龐武一眼便看出自己的上司與這女孩子有著不一般的關係,以後便陸陸續續將采購招標、車庫出租、裝修承攬乃至大小維修項目的公告、啟事等都交給焉雨亭,而且私下裏把函授學院的招生廣告由半版改成整版,將費用翻了一番。慢慢地,焉雨亭與龐武越來越熟悉,後來到黨校再辦什麽事便不通過梁吾周了。龐武打從幹上實業開發開始,少不了拈花惹草地在脂粉堆裏廝混,身邊整天蝶飛燕繞,判斷不同女人的成色很有一點眼光,對這個瓷娃娃一樣可愛的女孩子,一照麵便看出是個不諳世事的雛兒,免不得心裏暗罵梁吾周老少通吃,不夠地道。因為他知道,這位校長最大的毛病便是貪戀女色,風聞不少有點姿色的女人都和他不清不白的,不過現在官場上流行兩大時髦:一是稱儒雅,一是玩處子,以梁吾周那般風流倜儻,當然不能免俗。雖然龐武不敢確定焉雨亭在與梁吾周結識之前還是不是一朵未經采摘的蓓蕾,不過可以相信的是,現在這妞兒必是已經被梳弄過了。


    事情談得很順利。嘉龍集團的郭總一聽是黨校一把手校長的“女兒”,當即滿口答應,並把負責文案業務的副總找來做了交代,焉雨亭與他商量好抽時間具體協商,然後再正式簽合同。


    出了嘉龍集團的辦公大樓,焉雨亭開心地蹦蹦跳跳上了車。這是她參加工作以來拉到的最大的一個單筆合同,雖然尚未簽約,但包括文案製作、平麵設計、傳媒推介、各種載體宣傳等一攬子內容,基本上將這處樓盤的廣告業務全方位壟斷了下來。公司老板會對自己另眼看待不說,她估摸著,僅先期提成就足夠還上購買“在水一方”那處房子時梁吾周墊付的那筆首付款了。盡管梁吾周不要她還錢,她卻不想給人留下想在男人身上占便宜的印象。


    025


    回到廣告公司,同事們都還沒回來,焉雨亭來到樓下自己那間正在裝修的工作室。這是公司閑置的一個小偏廈,招租半年多也沒人看得上,焉雨亭與老板商量後,交了點錢留下來自己用,想辦一個街舞學習班。時尚而前衛的焉雨亭對那些新奇刺激的東西總是感興趣,那天傍天黑時,她和幾個夥伴一起出去逛街,在站前廣場看到有人在跳街舞。那是一種很新穎的舞姿,狂野而奔放,一男一女跳得非常投入。尤其那個一身粉紅色露臍裝、撕邊七分褲的女孩子,隨著柔和身段的劇烈扭動,腰間七零八碎的各種飾件伴隨著音樂發出動聽的聲響,別有一番韻味。自小便頗有舞蹈天賦的焉雨亭跳過許多舞,什麽倫巴、曼波、恰恰,甚至芭蕾舞和肚皮舞這些格調截然不同的舞姿都懂一些,而今天這種舞蹈卻是她見所未見的,所以一下子就把她吸引住了。不一會兒,音樂變得更加亢越激昂,那個女孩子下場跳起了獨舞。焉雨亭看得出來,這是一出沒有什麽規則的個人自由舞,舞步獨特而性感,在扭腰擺臀中把女性的嫵媚妙曼表現得淋漓盡致。焉雨亭被深深地迷住了。夜幕降臨,街舞收場,焉雨亭放下身段,虛心向那個女孩子求教。女孩子說,這就是有名的“薩爾薩舞”,一種拉丁風格的舞蹈,老少鹹宜,非常好學。北京、上海、深圳等大都市都很流行,隻有a市這小地方的人孤陋寡聞,總有一種大驚小怪的新鮮感覺。這麽一說,焉雨亭不禁自慚形穢,非要跟人家學習這種街舞,也正是從那天起,她有了創辦自己的街舞工作室的念頭。


    突然,手機響了,焉雨亭低頭一看,是蘇暢。


    “有什麽事嗎?”她冷冷地問。


    蘇暢囁嚅著說,他媽媽想請焉雨亭後天到家裏吃飯。


    焉雨亭不客氣地說:“你有沒有搞錯?我憑什麽要去你家吃飯啊?”


    蘇暢說,媽媽記起後天是焉雨亭的生日,叮囑他務必要把她請去,媽媽要給她過個生日,不想讓她孤伶伶地一個人度過這一天。


    “你怎麽知道我會孤伶伶地一個人過?”焉雨亭嘴上硬,心裏卻湧上一股熱流。自己都沒想到這個生日,老太太卻還惦記著。


    “亭亭,”蘇暢央求道,“媽媽心裏一直放不下你,我也……是這樣。不管你高興不高興,後天還是去吧,別讓媽媽傷心,哪怕你去了什麽也不說,吃過飯就走也行,好嗎?”


    焉雨亭心軟了,答應了下來。


    獨自坐在布滿策劃圖紙和廣告文案的電腦桌前,焉雨亭陷入了煩惱。說來真快,轉眼間與蘇暢分手已經半年多了。這半年來,盡管不時有人給她介紹男朋友,她卻都笑著婉拒了,說到底,蘇暢的影子在她心裏還沒有徹底抹去。就個人條件來說,蘇暢的確無可挑剔:個頭很高,體魄像一個運動健將,長得陽光帥氣,形象是沒得說的;文憑也不低於自己,現在的工作甚至比自己還要好;家庭條件雖說算不上大富大貴,溫飽還是不愁的,而且還是獨生子,沒有其他負擔。當初與蘇暢處對象時,心地單純的焉雨亭並沒有考慮這麽多,隻是覺得兩人情趣相投,他對自己百依百順。可是,心中的白馬王子在危險降臨關頭那份表現卻令她大失所望,其實她也知道,即使當時蘇暢留在現場,對自己也沒有多大幫助,弄不好還會先搭上性命,何況他也是去報警的。不過,對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梁吾周的俠義表現,她始終無法原諒作為自己將要托付終身的這個男人的怯懦行為。


    焉雨亭在a市舉目無親,現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她就比當初理智得多了。蘇暢其後一直沒有放棄想與她重溫舊好的努力,據說他也始終不肯與別的女人相處。他的父母後來找過焉雨亭幾次,除了替蘇暢道歉外,也懇求她原諒兒子的“一時糊塗”,希望兩人能重新走到一起。平心而論,蘇暢所具備的各方麵條件在同齡男青年中的確是比較難找的,何況他確實對自己一往情深。每當想到這些,焉雨亭都感到左右為難,有時睜開眼睛看到梁吾周躺在自己身邊,也會產生一絲絲惆悵,暗想,如果這個人是蘇暢該有多好!可是,梁吾周身上那份成熟男人的大度、儒雅、善解人意,卻是蘇暢所不具備的,這也是自己能夠被他吸引,並且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給他的主要原因。在這種情況下,即使答應蘇暢重新與他走到一起,心理上的障礙能那麽容易就排除嗎?


    可是不管怎麽說,蘇暢的父母還是兩位不錯的老人,焉雨亭覺得沒有理由令他們傷心,所以她決定,後天一定要過去,而且要表現得乖巧一些,讓老人家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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