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蘇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禹大班要送他,他堅拒不讓,自己打了的士,可是當司機問他要去哪裏時,他卻怔怔地半天沒想起來自己家在何處。


    他沒有一絲睡意,恨不得馬上見到焉雨亭問個究竟。從坐上出租車起,他就不停地撥焉雨亭的手機,可是一直是“對方電話暫時無法接通”,這說明她已經關掉了手機。在家的時候她總是二十四小時開機,可每次出門在外卻總是關機。上次她去廬山,就一連幾天打不通電話,偶爾開機也不肯接,這本身就很反常。


    焉雨亭昨天去了北京。北京奧運會開幕在即,她說幹爸給她搞到一張開幕式門票,她要和市委黨校的人一起去觀摩。這樣百年難遇的盛事,蘇暢沒有理由反對,但是她真的是和市委黨校的人一起去的嗎?市委黨校跟她一起去的人是誰呢?她的“幹爸”可是市委黨校的第一副校長!蘇暢現在幾乎可以肯定,焉雨亭一定是跟著梁吾周去北京的。


    他的心裏像被針紮了一樣疼痛難忍。


    打開電視機,各個頻道都在播報有關奧運會的消息。北京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盛大的派對,屏幕上的每一張麵孔都洋溢著難以抑製的笑容,可在蘇暢看來,這些多彩動人的笑靨仿佛都是在嘲諷自己。女朋友投入了別人的懷抱,自己痛苦難禁,舉國上下卻仿佛都在為之而狂歡!


    蘇暢到外屋飯桌上找到爸爸的一包煙,把自己鎖在屋裏抽了起來。在大學時為了扮酷他耍過煙,但並不嗜好,與焉雨亭交往後,便沒再碰過,不過今天晚上他卻特別想借著尼古丁來麻醉自己。


    焉雨亭對梁吾周有好感,蘇暢心裏很清楚;兩人來往很勤,焉雨亭給梁吾周打電話時常常像女兒一樣嬌嗲,這些她都不背著他,至少在蘇暢看來是這樣。平時焉雨亭常拿梁吾周來與他作對比,對比的結果,都是蘇暢趕不上梁吾周。每當這個時候,蘇暢往往都是大度地一笑了之。他也知道,梁吾周有些應酬常叫焉雨亭參加,焉雨亭在廣告公司能取得那麽好的業績多是梁吾周出麵幫助疏通方方麵麵關係的結果。不過他從來沒把兩人的關係想得太多。梁吾周在a市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電視有影,電台有聲,報紙有名,時常給全市幹部作報告,一副正人君子形象,況且年紀和焉雨亭的爸爸差不多,怎麽看也不像是個酒色之徒。冬天的一個早晨,蘇暢出去鍛煉,一時心血來潮,往“在水一方”跑去,看到梁吾周的奧迪a6轎車停在小區院子裏,他有幾分奇怪,卻也沒往深裏想。按響焉雨亭樓宇門的門鈴,卻無人應答。他給焉雨亭打手機,焉雨亭用慵懶的語調說,自己和單位的幾個女伴在毓嵐縣拉廣告,天太晚了,便沒回市裏。事後他說起看到梁吾周汽車的事,焉雨亭漫不經心地說,那有什麽奇怪的,他的車經常停在那裏,聽說他的司機的爹媽住在這個小區。


    這樣想著,一件件在蘇暢看來值得懷疑的事便越來越多了。兩人恢複戀人關係後,焉雨亭一直不願意讓他去自己的住處,直到蘇暢有些氣急敗壞了,才勉強領他去“在水一方”認了認門,但從來不曾留他在那裏過夜,甚至蘇暢想要一把門鑰匙,也被她斷然拒絕。“在水一方”那套房子雖然不大,可是以焉雨亭參加工作不過半年的經曆,恐怕也買不起。問她,她就不耐煩地說是按揭來的。蘇暢自己就是搞廣告的,對這一行的薪酬多少明白一些,一個策劃員的正常收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經得起焉雨亭那樣大手大腳地花銷。如今的焉雨亭與在校時大不一樣,周身新潮時尚服飾不說,連化妝品都是非舶來品不用,僅那隻名牌手袋就不下幾千元,而且現在她正在駕校學習,打算明年春節前買一台坤式小跑車。雖說她的業績好提成高,但如此高消費也不能不令人感到詫異。


    蘇暢與焉雨亭早在大學時就偷嚐了禁果。這次兩人重歸於好,每當與焉雨亭單獨在一起時,蘇暢常感到激情難抑,可是焉雨亭卻很少答應他。甚至有時兩人看電影散場晚了,蘇暢送她回住處,到了樓門前她也趕他回爹媽家。蘇暢一直認為或許兩人分開這半年使她的感情進入降溫期,乍暖猶寒,她可能需要一段時間調整心態。為此他甚至有些愧疚,暗想如果不是那場意料不到的變故,如果不是自己令她傷了心,她絕對不會表現得這樣不即不離的。可是今天晚上他卻意識到,事情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而是她一直沒把心真正放在自己身上。她的心屬於那個比她年紀大出整整一倍、事業有成而風光無限的男人。


    這是令蘇暢最感痛苦的一件事。


    108


    第二天早晨剛上班,雙眼布滿紅絲的蘇暢就出現在禹大班的辦公室裏。禹大班滿臉笑容地起身倒水,眼裏卻飄過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得意。


    “老弟的臉色不太好哦!可得注意休息,養足精神,晚上還要看開幕式呢!”


    蘇暢兩手支頭,坐在那裏一聲不吭。禹大班坐在他對麵,一再問他出了什麽事。他抬起頭,眼睛裏盈滿淚水。


    “大哥,你告訴我實情,昨天那些照片是從哪裏來的?”


    他的聲音裏透著一種深深的絕望,在禹大班聽來,像是跌進陷阱裏的小鹿在呦呦哀鳴。這一瞬間,禹大班忽然產生了一種內疚,懷疑如此殘酷地摧殘一個年輕的心靈是不是太過分了。


    “怎麽啦?”


    “你知道嗎,大哥!”蘇暢的聲音忽然變得嘶啞,“那上麵……是我的女朋友。”


    禹大班猛地站起來,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你說什麽?!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他摸了摸蘇暢額頭。


    蘇暢搖搖頭,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是的,我們倆相處好幾年了!”


    禹大班愣了片刻,忽然疾步奔到辦公桌前,從公文包裏取出那疊照片,幾下子撕成了碎片。


    蘇暢默默地坐在那裏流淚。禹大班挨著他坐下,輕輕撫著他的肩膀,用歉意的語氣說:“老弟,原諒大哥,大哥不是成心要往你心頭捅刀子,我真的不知道這裏還有這樣一層關係。我明白,雖然照片銷毀了,但你心靈上的傷疤是難以平複的,大哥非常同情你。”


    蘇暢抽噎著說:“大……哥,女孩子……難道都……都是這樣……水性楊花……嗎?”


    “不瞞你說,老弟,”禹大班歎口氣,“那男的你認識吧,市委黨校的校長梁吾周,風流成性。其實這件事,外麵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的了,那些話難聽著呢,都說他姓梁的包養了一個小二奶,比他兒子歲數還小,兩人關係曖昧得很。梁吾周每次公出都要帶著她,大把大把地給她花錢,還有人說,那丫頭連人流都做過了……”


    蘇暢高聲叫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想極力維護焉雨亭的形象。在他眼裏,焉雨亭始終是聖潔的,他不肯讓那個仙子般的形象在自己心中破碎。


    他斷斷續續地向禹大班講述了自己與梁吾周相識的經過,以及這一年來交往的過程。末了,喃喃地說:“他怎麽能這樣?他為什麽要這樣?”


    禹大班同情地應和道:“依我看,責任不在那個女孩子身上,完全是姓梁的沒有人性。他明明知道你和她是戀人關係,卻幹出這樣為人不齒的勾當,這還叫人嗎?再說,人家姑娘口口聲聲叫你幹爸,你怎麽能下得了手!就算是獵豔有術,也不能做出這種有違人倫的醜事呀!真是畜生不如!”


    蘇暢站起來,眼睛紅得像要冒火,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去告他!我要讓他名譽掃地!”


    “你看你,還是年輕,沉不住氣。”禹大班按著他坐下,給他端來一杯水。“大哥理解你,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放在哪個男人身上也無法容忍!你能有這份血性,大哥佩服你,一定要幫你出這口氣!但是老弟,現在告他,還不是時候。”


    蘇暢望著他。


    禹大班看著蘇暢一步步跳進自己精心設置的圈套裏,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快意,臉上卻是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


    “你去告他,上哪裏告?找誰告?告他的由頭是什麽?僅憑這幾張照片能說明什麽問題?姓梁的完全可以說,自己和幹女兒在一起親熱親熱,雖然有失分寸,又能算什麽大不了的過錯?那時候,你能有證據證明他們倆發生了不倫關係?搞不好,他還告你個誣陷領導幹部,給你來個反坐,你上哪裏講理去?”


    這一連串問號把蘇暢打暈了。他喪氣地坐在那裏,兩手捂臉,痛不欲生。


    “算了,老弟。”禹大班看看表,“男人嘛,要拿得起放得下,女人固然是個尤物,可是總不能為一個女人把自己搭進去吧?走,大哥領你去散散心,回頭咱再商量怎麽收拾那個姓梁的。”


    “我不想去。我現在隻想馬上見到雨亭,我要當麵問個明白。”蘇暢用可憐的聲音說,“大哥,你們報社也有人在北京參加開幕式吧?你能不能讓他們找一找雨亭,叫她馬上回來?”


    禹大班做出生氣的樣子:“老弟,我沒想到你這麽沒出息!古人講,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她現在還不算你的妻子!要是我,這樣的女人,巴結我我還不想要呢!既然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又何必那麽在乎她?”


    “可是……可是她……她不懂事,她一定是被梁吾周花言巧語欺騙了嗬……”


    “是被欺騙了又怎麽樣?她不也一直在欺騙你嗎?”禹大班毫不客氣地說,“你怎麽就能保證她不是有意拿你做幌子,遮掩自己的二奶身份呢?”


    “你別說了!”


    蘇暢的心被這幾句話深深地刺痛了,又捂著臉哭起來。


    看著他那無助的樣子,禹大班再一次有些感到自責。但想一想張嘉緱陰沉沉的臉色,他歎口氣,拉蘇暢坐直身子,遞給他毛巾擦擦臉。


    “老弟,別怪大哥心直口快,其實就是這麽個理兒,女人如衣裳,穿著不合適,換一件就是了。眼下你可能感到痛苦,過段時間就會想明白,愛一個不愛你的女人,痛苦可是一輩子的。”


    不待蘇暢說話,他又說:“心胸寬一點兒,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放心,這事兒,大哥幫忙幫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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